不过徐太妃没给绮雪犹豫的机会,她直接指了一架步辇抬着绮雪去长乐宫,这下绮雪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毕竟是徐太妃的意思,要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绮雪来到长乐宫的阶下,捋了捋滑落的发丝,提着食盒款款走了上去。
大殿门口有十数名朱厌卫守卫,绮雪走了过去,对其中一人说道:“有劳大人通传,我是翠微宫的阿雪,太妃娘娘特意吩咐我来为陛下送汤。”
他盛装打扮,美艳得不可方物,饶是身经百战的朱厌卫也不免被他动摇了心神,片刻后才说道:“我等这就通传薛总管。”
薛总管来得很快,见到绮雪,他露出充满赞赏意味的笑,和气地向绮雪见礼。
“见过桑公子。稍后还请公子紧随在老奴身后,殿中道路错综复杂,若是公子发现老奴不见了,还请站在原地等候,切莫自己寻找出路,以免迷失了方向。”
绮雪点点头,跟在薛总管身后,走入了幽暗的殿门。
一踏入长乐宫,绮雪就感觉到里面很冷,从脚底的地砖就自下而上地泛着阴凉气。
长廊两侧遍布着魇魔瘦长的黑影,每扇门窗的后面都装着大铁笼,笼中关着浑身青鳞的粗大蟒蛇,口吐鲜红信子,金色的竖瞳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有蝎子、蜈蚣、蜘蛛在黑暗中爬行,摩擦着地面和墙壁,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得绮雪头皮发麻,一路小跑着跟紧了薛总管。
不知过了多久,薛总管终于停下脚步,为绮雪推开一扇门:“桑公子,请。”
“多谢总管大人。”
绮雪道过谢,拎着食盒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蒸得他脸颊微微泛粉。
一想到贺兰寂就在里面,他的心就变得轻快起来,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轻灵活泼地与贺兰寂依偎相贴。
他的情绪起起伏伏,贺兰寂感受得分明,知晓他已经到了,抬眸看着绮雪走了进来。
“阿雪见过陛下。”
绮雪乖乖行礼,心里却活蹦乱跳的,一见到贺兰寂就开心得不得了,就想亲近他、粘着他。
这种充满喜悦快乐的情绪如若温暖澄澈的春水,轻盈地包裹着贺兰寂的心,为他带来了温柔舒适的感觉。
贺兰寂执笔的动作一顿,平静地说:“起来吧。”
“谢陛下。”绮雪欢喜地起身,取出炖盅轻轻地放在书案上,“这是太妃娘娘才为陛下熬好的甜汤,陛下趁热喝了吧,还能暖暖身子。”
他垂下眼眸,怜爱地看着贺兰寂,贺兰寂瞥了他一眼,和他四目相对,立刻感觉到绮雪的心情变得有点害羞和慌乱,可他又舍不得移开目光,脸颊红红地向贺兰寂露出羞怯的微笑。
贺兰寂注视着他,开口问道:“是太妃让你来的?”
绮雪咬了咬唇,觉得说实话会显得自己僭越了身份,反而惹贺兰寂不喜,便说道:“是……娘娘很关心陛下的圣体,特意叫奴婢前来看望陛下。”
他的情绪中染上了说谎的味道,贺兰寂的语气变得微冷:“说实话。”
陛下是怎么知道他没说实话的?
绮雪有些吃惊,但不敢再说谎了,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其实是奴婢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
绮雪声音很小:“因为奴婢很想见到陛下,一见陛下就高兴。”
谎言的味道消失了。
能够留在他身边,桑雪高兴到甚至需要掩饰自己的高兴。
“……”
贺兰寂沉默地打开炖盅,一股甜香的气息漫溢出来。
薛总管上前一步,正要按照惯例为天子试毒,却见贺兰寂已经拿起调羹,浅浅喝了一口。
陛下这是……?
见此情形,薛总管难免诧异。因为这些年来,贺兰寂经历过数不清的刺杀,早已变得谨慎而多疑,即便他是百毒难侵的体质,但出于猜忌,所有吃食在入口之前也必须进行试毒。
怎么偏偏这会儿就不试了?
薛总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绮雪,突然品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还是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贺兰寂喝了甜汤,对绮雪说:“既然太妃喜欢你,将你当成她的子嗣,你便不必在朕面前自称‘奴婢’。”
绮雪闻言很是欢喜,对贺兰寂更是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眉眼弯弯地应道:“多谢陛下。”
“薛明,给桑雪赐座。”
贺兰寂指尖轻点书案,示意绮雪看案上堆积得很高的奏折:“你说你见到朕就高兴,朕倒要看看你有多高兴。等朕什么时候批完这些奏折,你才能回翠微宫。”
第24章
两名内侍为绮雪搬来了座椅, 就放在离贺兰寂不远的位置。
贺兰寂面前的书案摆放着好几摞奏折,每一摞都堆砌得很高,凑巧的是, 魇魔又送来了一批新的奏折,没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肯定是处理不完的。
换成是别人被贺兰寂要求留下来,还要摆出高兴的模样,早就该惶恐不安了,但绮雪不会,他欢天喜地坐了下来,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就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贺兰寂批奏折。
他的心情轻盈得像风,轻柔地吹拂着贺兰寂,为他源源不断地带来暖意。
贺兰寂常年使用巫术, 作为代价便是被阴冷污秽的力量侵蚀,不仅身体变得极差,就连精神也遭到污染, 时常处在痛苦的折磨中,引发剧烈的头痛。
可现在绮雪就坐在距离贺兰寂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的爱意是那样浓烈,如和煦的春光融化寒冰一般,驱散了那些污秽之力,温暖着贺兰寂冰冷的躯体。
深入骨髓的疼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贺兰寂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他明白这要归功于绮雪。绮雪没有骗他,他一见到他就高兴,正是因为绮雪心爱他,才会延缓巫术的反噬。
“……”
贺兰寂凝视绮雪片刻,终于垂下眼眸, 提笔落下御批。
他的笔迹本就跌宕遒劲,有绮雪在身边,他的疼痛几乎消失殆尽,连带着字的气韵也更显强劲通畅。
绮雪安静地坐在旁边,也不打搅贺兰寂,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直到贺兰寂处理完这些奏折,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终于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轻声说道:“阿雪这就告退了。”
他提起食盒,失落地行礼告退,掀起幔帐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恰巧的是,贺兰寂也在看他。
“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过来见朕。”贺兰寂说。
“是,陛下!”
绮雪眸光一亮,开开心心地离开了,贺兰寂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再派出魇魔跟踪监视他。
-
得到徐太妃的青睐后,绮雪一下子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如约将董原调到了翠微宫,留在身边伺候。
绮雪现在的身份不算是内侍,却也没有封号,他本来以为董原还会观望一番,找借口推脱暂时不过来,哪知对方二话不说就搬来了翠微宫,成了绮雪的贴身内侍。
董原进宫十年了,什么伺候人的活都会干,还干得特别好,烹茶煮酒梳妆按硗无一不精通,又做得一手好药膳,也就几天的功夫,绮雪就吃得气色红润了不少。
清晨,绮雪懒洋洋地坐在妆奁前,等着董原为他绾发。
董原拢起他柔滑如缎的长发,用檀香木的梳篦轻轻一梳,没怎么用力就能轻松地梳到发尾,甚至险些让梳篦脱了手,实在是绮雪的发丝太过柔顺了。
董原插上发簪,笑眯眯地称赞:“真不知是哪方灵秀的水土才能养出公子这样的妙人,就连头发丝都生得这般可心。”
绮雪露出得意的微笑,摸了摸发簪上的玉蝶:“那当然,我的家乡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
梳妆妥当,绮雪站起身,董原微微弯腰,伸出手扶他,被绮雪一把拍开:“我又不是走不动路,不用你扶。”
“是,公子。”
董原笑着回应,殷勤地跪下来为绮雪换了一双外出的珠花绣鞋。
绮雪这几天的行程都差不多,基本都是上午陪伴徐太妃,下午为贺兰寂送汤,在长乐宫坐到晚膳前再回来。
不过今天他没有去找徐太妃,而是来到了宫门前,亲自将绿香球接进了皇宫。
就在前天,他大着胆子向贺兰寂提出一个请求,想要将自己的“妖宠”鹦鹉带进宫——之所以没有恳求徐太妃,是因为徐太妃身体不太好,翠微宫禁止豢养妖魔,他这才求到贺兰寂头上。
绮雪原本想的是,如果贺兰寂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就把绿香球放在其他宫殿,但出乎绮雪的预料,贺兰寂瞥了他一眼后开口说道:“可以养在长乐宫,但只能由你打理。”
把绿香球养在长乐宫?这可不行,长乐宫这么多有毒物猛兽,绿香球天天和它们待在一起会吓出病的。
绮雪愿意对贺兰寂百依百顺,可这件事真的不行,正要回绝,薛总管却先于他开口了。
“奴婢这就为公子收拾出安置爱宠的房间。”
薛总管笑道:“这样既方便公子照顾自己的爱宠,也能让公子困乏了就直接睡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绮雪一怔,心思变得活络起来。给他留房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在长乐宫过夜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瞬间激动了,若是能留下来过夜,他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爬上陛下的龙床了!
绮雪笑逐颜开地行礼:“多谢陛下圣恩。”
既然他能和绿香球同住一屋,那也就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了,至于白天,大可以让她待在别的宫殿等候他。
接到绿香球之后,绮雪讲了自己的情况,小鹦鹉叽叽喳喳地惊叹道:“你可真厉害,这才几天呀,居然已经和陛下住在一起啦!”
绮雪得意,虽然他这个同住的性质和嫔妃不一样,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爬床:“只是要委屈你住在满是妖魔的宫殿里了,没关系吗?”
“当然没问题,他们那些凡人都不害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还有你陪我呢。”绿香球拍着胸脯。
绮雪提着鸟笼找到薛总管,为她做了登记,宫中的妖魔便不会轻易攻击她了。
薛总管带着绮雪来到收拾好的房间,屋中布置得十分奢丽,甚至摆着一座纯金的鸟架,看得绿香球两眼放光,立刻跳了上去宣誓自己的主权。
“等到我们离开皇宫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把这座鸟架带走,我要买成山的瓜子!”她悄悄对绮雪耳语。
绮雪笑着点头,环视整间屋子,意外地发现这里几乎没有妖气,也没有猛兽的气息,应该是专门做了清理,左右相邻的房间也都撤去了兽笼。
难道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绮雪美滋滋地想着,绿香球忽然说道:“对了,你要不要联络一下桑迟?他一直想找你,但是联络不上你。”
“桑迟?”
绮雪纳闷地取出少主令牌,注入妖力后,那边立刻传来了桑迟的声音:“绮雪?”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绮雪问:“出什么事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听到绮雪语气如常,桑迟暗中松了口气,不满地问:“我听说你被卫淮抓了,现在是不是已经没事了?为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声,还这么久都不和我联系?”
绮雪思索片刻,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他拜托桑迟帮他入宫,却被卫淮带回府中囚禁起来,就此和桑迟断了联系,后来玄阳救了他,还替他带回了令牌,他却忘了和桑迟报平安,确实是他的疏忽。
不过绮雪是不可能对桑迟有任何愧疚之心的,虽说自从他下山后,桑迟帮了他不少忙,可过去那些年他又欺负过他多少回,他的兔毛都快被桑迟舔秃了,就算帮再多的忙也抵消不了那些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