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膝盖坐在他阿爸身边, 墨黑的眼珠子直直盯着阿爸的睡颜, 还有些难以置信。
从前他阿爸带着他从云猫部落逃了很多次, 但每一次都会被抓回去, 然后被打得几天起不来床。
阿爸的眼睛就是那时候坏的。
后来他们被打怕了, 不敢跑了。
但阿爸身体越来越差, 要治疗, 他就不得不每晚偷偷出来采野果赚银币,给阿爸换草药。
跑得多了,绘就发现那个兽人似乎在悄悄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想告诉人鱼,作为给阿爸治病的交换。
阿爸的病已经不能再等了。
绘摸清了屋子里什么时候没兽人,趁着那时候将亚兽人带出来。没想到出来就遇到了人鱼, 他还没提交换呢, 王就让祭司给他们治病。
绘觉得王是个好人鱼。
发着呆, 就看自己阿爸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
绘屏息,等他睁开眼了,才眼睛一弯,蹭着脑袋过去,贴在亚兽人手臂。
“阿爸。”
“绘,咱们在哪儿?”亚兽人摸来,粗糙的掌心抚摸着幼崽的脸。
绘:“还在阿秋叔这里。”
亚兽人坐起来,绘忙搀扶着他,给他穿好鞋, 挪到桌旁。
上面放着人鱼送来的食物。
“阿秋叔送来的鱼,我做了,刚好能吃。”
一大一小吃饭很慢,胃口也小。秋找来时,两个已经放了碗,那陶罐里的鱼汤也就勉强下去了半截指头。
秋道:“抚,王要见你。”
亚兽人点点头,像早有预料。
*
抚走得慢,还没到城堡门口,额头就冒出不少汗珠。
秋见绘扶着他吃力,脚下停步,等亚兽人走上来,道:“不用着急。”
他试探着伸手,看亚兽人不排斥,才撑起他大半重量。
“王只是问你些事情。”
抚眼中没有神采,只微微点头。
“我知道的。”
进了屋里,烬看亚兽人脸色苍白,让秋给端了凳子。
兽人喘过气来,先问了礼,烬便道:“云猫族长在往外运粮食的事情你们知不知道?”
绘瑟缩了下,抓着自己阿爸的手深深低头。
人鱼知道了。
那他让祭司治了阿爸,他还能用什么交换?
抚似乎早预料到烬要问什么,格外镇定,只低声道:“知道,他不止往外运粮,还运兽人。”
秋瞧着亚兽人佝偻的肩膀,深深皱起了眉头。
亚兽人声音轻缓,慢慢道来,仿佛这样的话已经在心里准备了多年,就等着今天。
“我是西部林猫一族,我的族人生活在依山的海边。但十多年前,我的族人被抓,那个兽人将我们送往海上……”
西部与白争争他们东部的林猫隔着万里远,但两个部落的经历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部落被屠,大半兽人抓走被送往南部。
抚不是像争争哥哥一样在海中被救起,而是因为长得好看,被这件事的主导者云猫族长带回了自己部落。
从亚兽人口中得知,云猫族长已经为南部输送奴隶兽人以及粮食近二十年。
二十年间,他们用人鱼王国的粮食、兽人,养活了他们敌对的人鱼一族。
烬听着亚兽人几乎要泣血的声音,眸色幽深。
抚压在心里十年的事终于说出来,情绪激动得忍不住的呛咳。
秋上前,拍了拍快哭了的小兽人,试图给亚兽人止咳。
烬让秋将他带回去。
屋里没了其他兽人,烬才松懈靠在了椅背。
二十年,要不是这次争争来找族人,他们哪里想得到王国里还藏着这么个兽人。
*
夜晚海风咆哮,王城边缘,云猫族长住的房子里声音不断。
“快点,快点。”
身形矮瘦的兽人指挥着数十个高大的兽人搬运东西。
那兽皮袋里的银币脆响,被迅速送上外面的拉车。云猫族长全身罩着兽皮,飞快坐上车去。
他们直接绕过后山,赶往海边。
水中,早已等候在这儿的人鱼用武器抵着龟兽人的脖子。
待所有兽人爬上龟兽人的背,人鱼缓慢跟在后头。
云猫族长抹了把汗,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呸了两声。
“两个小杂种,亏得老子养了这么多年,结果敢找人鱼报信。要不是我警惕……”
秋戳了戳龟兽人肚子,兽人委屈,身子忽然一翻。
只听扑通几声,兽人背上的银币跟云猫族长全掉进海中。
几个兽人在水中扑腾两下,骂骂咧咧试图去抓龟兽人。
却不想龟兽人飞快刨腿儿,几下躲在了人鱼身后。
海里黑漆漆的,人鱼就围在兽人们几米远的位置。
这些陆地上的兽人即便会水,但这里离岸边已经很远,游了一会儿,就渐渐往水中沉去。
云猫族长惊慌,一瞬间想不通为什么龟兽人会翻。他不停道:“救、救命!”
云猫族长飞快挣扎着四肢,嘴里不停地灌水。
在意识到龟兽人是故意的,他暗恨,可无济于事。“咕噜噜……救、救……”
龟兽人从人鱼后头探个脑袋,小心道:“他肚子鼓起来了。”
秋一棒子敲在龟兽人头上。
“你也跑不了。”
龟兽人委屈:“我又不乐意给他们干,可他们抓了我崽子跟伴侣,还有我阿爸,阿爷,阿爷的阿爸,阿爷的阿爷……”
“行了!知道你们一族长寿!”后头的人鱼踹他一脚。
龟壳防御性极强,但龟喧不敢再废话。
人鱼凶残,能把龟壳撬了收拾他。
当晚,云猫族长都游出二里地,人鱼们贴心地让他跟那些大块头海水喝得饱饱的了,才让龟喧带着他们上岸。
当晚,人鱼城堡最下层,哀嚎声一阵接着一阵。
毛草做的鞭子抽断了两根,本就不怎么硬气的云猫族长将所做之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烬拿到审讯结果时,难得心情好上了几分。
南部的人鱼王国是在一座岛上,上头也种植粮食,但不如这边土地宽广,种出来的不够吃。
所以早在云猫族长开始管理这边粮食时,那边就买通了。
云猫族长对南部可以说格外熟悉,知道他们的食物来源,知道兽人数量,种植情况,甚至银矿的位置。
他对那边也足够忠心,甚至还把王国这边的种子跟种植技术都送过去。
卖他们卖得足够彻底。
烬当即招来祭司、菱还有秋,商量事情。
白争争见午饭时烬还没来,自个儿跑去找他。
也并非故意探听,这房子不怎么隔音,他在门外就听到兽人在说解救南部银矿里的兽人的事。
白争争愣住,林猫的字眼钻入他耳朵。
那瞬间,枯槁的身体像注入了清冽的泉水,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霎时活了过来。
白争争眼睛极亮,强忍着激动,等着他们商量完。
直到他肚子叫了一声,眼前半掩的门打开,他看到烬冷得结冰的眼睛,才平复下心情。
烬一顿,握住他的手,紧盯着亚兽人的脸。
他确认他听见了。
“哥哥……”白争争反握回去,捏紧了,急切问道。
烬:“嗯。”
白争争唇角弯了弯,眉目灿烂,笑得前所未有的明快漂亮。
烬无奈揉了揉他的头发。
知道就知道了吧。
“这是祭司,命。”他跟白争争介绍道。
白争争知道自己生病也是祭司帮了忙,当即松开烬的手,眉宇间还雀跃着,道:“命祭司,我是白争争。谢谢您给我看病。”
命:“是个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