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彼时,在场没人看出来它的意图。失去了齿列和舌头的口腔内壁幽深可怖,歪歪倒倒还没有形成规律的锯齿状切割工具随着躯体的蠕动蠕动,恶心至极。
……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几个抬怪物过来的男人站在一起,仰头恐惧地看着吴善婆。
吴善婆见过多少怪事,只被吓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转头问陈南,“这是人还是动物?”
陈南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看洞的陈老五。”
——陈老五。
徐微与背脊发凉。
陈老五?吴善婆满脸惊诧。要不是知道陈南不敢跟她扯谎,她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老神婆急急走到楼下,拿过旁边的树枝子翻陈老五。它倒也没反抗,后端像是尾巴一样的躯体拍了拍地面,像是在表达不满一样。
陈南低声道,“他们几个后天出去找活,想在出去前拜拜嚟喇神。结果刚一过去,就发现老五变成这样了。”
“是啊是啊。”一个男人应和道,“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就这样,披着一件衣服,趴在桌子上吃饭,看见我们,还、还——”
“还用手跟我们打了个招呼。”站在人群最后的小青年低低补充。
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是刚才那可怖的画面,一帧一帧,就像烙铁一样烙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妈,怎么办?”陈南强压恐惧问道。
吴善婆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快速算了算。
——不好,大凶。
她想到了几个月前歪倒的供桌和断头的佛像,心里嘀咕了起来。难道当时的预兆显的就是陈老五?
吴善婆谨慎了一辈子,没打算在一个夫家的远房亲戚身上吃亏。她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想了想,径直说道:
“得烧了他,他这病会传染。”
“什么?!”最后面的小青年喊了起来,“婆婆,您再看看啊,五叔……”
他看了看陈老五,实在没法说陈老五好好的,但至少他还能动,看着还是个活物,怎么能直接烧了呢。
陈南转向他,“干什么?”
吴善婆不说话,但也看着他。一时间,房子里的气氛紧绷起来。小青年发憷了,缩着头闭上了嘴。
几个人中明显和陈南关系好的男人站出来,说要去搬柴,问吴善婆在哪烧。
“去嚟喇神那。”吴善婆说道,“多搞点木头,烧干净点。”
“好,我跟他们一起去。”
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吴善婆说出“烧了他”的时候,陈老五明显挣扎了一下,它的耳朵还没有完全退化,仍然能听到一部分声音。
它蜷曲起来,用异化了的嘴啃铁链,一点点微弱的烧灼声响了起来。
徐微与看见,被它啃过的铁链表面出现了浅浅的凹陷,凹陷边缘,多了一些黑色胶状物。
——原来进林子的时候,他们的车是这样坏的。
有人故意弄坏他的车,让陈老五加入他们的队伍,然后带他进到那座庙里,好让他去见那个叫“陈南”的青年。
陈老五还没有完全转化成【网】,所以啃得很慢,直到被抬到深坑边,它都没有啃断一根铁链。但那天,他们在林子边缘的木楼里碰到的那两条盲蛇不是幼生体。它们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杀了他和杨朵。
是谁让它们摆出了那副不堪一击的柔弱样?又有什么目的?
在问出这两个问题以后,徐微与的头疼了起来。
一些被覆盖的画面重新显现在了他的脑中——
二十九天前,他和郭大河等人将车停在小木楼前的空地上。
“徐老板,雨下得太大了,地烂,咱们先在这里住两天,等天晴再往里面走。”郭大河一边下车一边嚷道。
“好。”徐微与说道,不等杨朵打着伞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就自己推开门走了下去。
薄薄的雨伞被雨滴砸得砰砰响,徐微与踩在【网】上,一步一步朝木楼走去。
彼时,郭大河、杨朵、杨长明和他四个人都没有看见那结在半空中的,将外界和这里隔开的黑色巨网。如果说他们后来进入的无名村庄是【巢】的核心,那这里就是【巢】的边界。
正在扩张领地的主人没想到今天会来客人。他站在雨里,全身被淋的透湿,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徐微与身上。
他们两个所处的空间交叠但不相接,所以他能看得见徐微与,徐微与却看不见他。
他侧过头,直直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要从其中找到什么东西。但是徐微与眼里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这个人为什么看不见我?
他怎么能看不见我?
这样想着,他伸手轻勾了下徐微与粘在脸侧的湿发。 ?
徐微与若有所觉,回头看去。可他身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密得跟墙一样的雨。
水滴吗?徐微与屈指蹭了蹭脸侧,走进了小木楼。
第33章
几个月过去,深洞边缘的草木长高了不少。陈南等人将陈老五放在洞口前,回头开始架木垛。陈老五一直在缓慢挣扎,锁链咯咯哒哒地响着,像是某种预告不详的钟声。
吴善婆两只手无意识地抓在一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巨大的不安感像是攀附在她背后的恶鬼一样笼罩在她头顶。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算,念了好几遍,都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结果——大凶,务必要除掉污祟之人。
换做平时,她该放下心了,但此刻,多年来留下的经验还是让她谨慎了一次。吴善婆想了想,走上前跪倒在陈老五面前。
“妈?”陈南注意到她的举动,转头叫了她一声。
吴善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她双手按在额头,哑声念了一长段不知名的文字,身体随之拱起,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陈老五难辨原本面容的脸上——
徐微与眉心处一凉,跟着吴善婆闯进了一片暗色中。
她在读陈老五的记忆!
——
徐微与只觉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本来就模糊的自我意识彻底散开,跌跌撞撞地栽进了一片泥水中。
哗啦!
才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叶清香。徐微与撑地站起身,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下手拧湿哒哒的衣服,一边在嘴里低骂地滑,一边往他平时住的草棚子走。
真倒霉,这下又要洗衣服了,他想道。
经过洞口时,他如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却突然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叮……”
“叮……”
有点像石头砸岩壁发出来的响动。
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响动居然是从深洞里传出来的。怎么回事?
他走到洞口,探身往里面望去,深洞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徐微与想了想,试探朝里喊道,“谁啊——”
“谁啊——谁啊——诶——诶——”
回声一阵一阵传回来,除此之外,只有一片安静。徐微与等了一会,直起身,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抬步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里面又传来了叮叮的敲击声。
而且这一次,声响比之前的大了许多。
完了,别是哪个死孩子瞎玩,跑过来掉进去了。也不知道掉了几天,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徐微与匆匆回草棚拿了麻绳,一端缠在洞口边的一棵树上,打好结,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
他这两年一直在村子外干旅游攀岩的安全员,所以也没做什么额外的准备,叼着手电直接跳了下去。
洞里先是直的,下到十米多深的地方以后,徐微与的脚踩在了石壁上,他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向里延伸的甬道,清冽的地下水正顺着甬道内侧流淌,因此,地面很安静,完全没有多年扔下来的祭品的痕迹。
徐微与循着那阵叮叮声朝里走去。
一步、两步……一米、两米。
除手电光以外的其他光线彻底消失,耳边只剩下地下水的潺潺声和愈发明显的敲击声。
在走到快三十米的地方,徐微与停了下来。他身上这根绳子只有五十米,再往前走就不太够用了。也不知道村里其他人平时下来带多长的绳。
如果当时有人和陈老五一起看洞口,就会告诉他,他们从不下嚟喇的巢。这地方根本不该活人踏足。
“诶——有没有人啊——”徐微与喊道,又往前走了两步。
说来也奇怪,这个深坑接近洞口的地方,石壁非常光滑,像是被打磨过一样,越往里走越凹凸不平,四周跟狗啃的一样,全是一道一道狰狞的印子
徐微与不住看向周围,晃动手电,突然间,前方曲折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他先是一惊,然后呆滞地盯着那里——
他看见了一只……正在往人身体里钻的蜘蛛。
……徐微与的眼珠下移,怔怔和它对上视线。
它用八只步足撑在地上,看起来柔软的、因为第一次缩小,所以折叠得不那么规整的躯体不规律地鼓动着,尽力让自己贴合那张敞开在地上的人皮。刚才徐微与听到的叮叮声,就是它的步足尖端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也许……也不能叫地上的东西人皮。
他还有骨骼……还有内脏和呼吸,只是从背部被打开了而已……他还是个活人??!
徐微与脑子嗡的一声,脚下不受控地后退了一步。
“啊……”他张开嘴,含糊地发出了一个单音。
几只黄色的竖瞳在蜘蛛的躯体上游走,它不太娴熟地晃动到对着徐微与的这一侧身体上,没什么情绪地打量着这个闯入者。
“噗。”
徐微与听到了很轻的一声。
这是陈老五眼球炸开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要将徐微与的耳膜撕裂,这是吴善婆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