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桀转过头目视前方,淡然道:“我以前几乎没见哥你身边出现过女人,这还是头一遭。我知道,你独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对心意的,自然会比较偏宠,但你也清醒些,别太过头。”
他这话已算含蓄,直白点说,他感觉玄濯这就是老树开花。
挺大个年纪了,遇到个比自己年轻那么多还稀罕得不得了的小玩意,就巴不得跟在人屁股后面照顾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连吃饭都要自己喂。
玄濯当然也能听出来他的意思,他不乐意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说得我好像几千岁了一样,龙族寿命千万年,我才六百岁,正年轻着呢。”
“……”
周遭静了一瞬。
另外三人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玄濯登时怒了:“看什么看!难道不是吗?!”
“……是,年轻。”应桀顺从他一句,将话题拨回正轨,“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你那个小情人的?”
“还能怎么打算,养着呗。”玄濯没个好气。
“养多久?”
“养到睡够了为止。”
簌簌——
草丛动了动,传出一阵轻响。
几人看过去,一只异瞳三花猫忽然蹦了出来,身上零零碎碎沾了些草叶。
“胥儿?”苍璃意外了一下,张开怀抱,“过来。”
狸胥后腿一蹬,轻盈地跳到他手臂上。
苍璃抚摸她光滑的毛发,挑去那些草屑,笑问:“你怎么来了?想我了?”
狸胥点点头,又舔舔爪子,轻轻喵了声。
应桀和玄濯扫她一眼,并没在意,接着道:“你别嘴上说着睡够了为止,到时候又舍不得了。我看你方才的样子,又抱又亲的,可不像是说放手就能马上放手。”
玄濯道:“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一个情人而已,床上玩儿的,有什么舍不得。”
“可你那情人看起来不太聪明,当心现在给养刁了,以后她缠着你不放。”应桀顿了顿,道:“跟苍璃那只兔子一样。”
苍璃:“喂!”
应桀没管他:“你那个跟他的兔子还有点区别,那只兔子好歹是公主,闹出事来苍璃娶就娶了,你那个呢?——是从你待的仙门里挑的吧,家世背景如何?”
“……外边捡来的,没什么背景。”玄濯嗓音中多了丝轻浮和不屑,“用不着担心她,她脑子不好使,怎么弄都没脾气,就算闹也闹不到哪去。”
上次他都那么对她了,她不也还是爱他?
玄濯轻笑:“我打算把她放身边养着,等以后玩腻了再给点银钱打发走,即便她要跟我闹……无妨,闹得没命了也不打紧。”
反正肉身没了,她的神魂会返回天宫的本体里,继续安生做她的树,这段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弦汐省心得很。
应桀认同道:“也是,一介凡人,也不一定能飞升,想缠你也没处缠。”
玄濯满不在乎:“所以说,别操心那些没用的,她睡起来挺舒服,我正喜欢得紧呢。”
应桀便没再多言。
苍璃摸着猫咪毛发,笑道:“哥,等你玩腻了让给我玩玩吧,我也喜欢她那样的。”
“滚一边去。”
“……”
爪中揣着的叶片已在瑟瑟发抖,狸胥觉得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这些话她听了尚觉心寒,这个叫弦汐的连情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听了又会是什么感受。
这帮公子哥儿有够不是人的……
再待下去,狸胥怕弦汐会控制不住暴露出来,于是偏头在苍璃胸口蹭了蹭,趁机叼起叶片,扭身跳下马。
苍璃诧异道:“诶,怎么又走了?”
狸胥傲娇地昂着头跑远。
……猫咪怎么都这样。苍璃摸摸鼻子,也没放在心上。
赤熘乜斜猫咪远去的背影,问:“三哥,我怎么觉着那猫跟了你挺长时间了?有没有几个月?”
“有吗?……记不清了。”苍璃拽拽缰绳,“我蛮喜欢她的,玩得开又识进退,撒起娇来要人命似的。”
“你跟她说你下个月就要成婚了吗?”
“当然说了,她可比玉雪懂事,没跟我哭没跟我闹,该如何还如何。——说起来,”苍璃驾马跑到玄濯身边,“哥,你那婚事到底怎么办想好了没?父王那边总让我催你。”
玄濯烦道:“催什么催,再催他自己娶。”
“我看他倒是想,但涂山庾肯定看不上他个老头……”
——
跑回化形的那处密林里,狸胥恢复人形,不太忍心地看着地上颤抖流泪的弦汐。
“你也……别太伤心。”狸胥别扭地安慰,“他们那种人都这样,你怎么还能真喜欢上。”
“……”
弦汐无声啜泣着,一句话都无法回应。
她昨天刚说过爱他。
他居然,是这么看她的。
情人而已。
床上玩儿的。
脑子不好使。
没命了也不打紧……
眼泪模糊了视线,让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喜欢”两个字,她用了很久才理解;可从玄濯嘴里说出来时,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到底在爱一个什么样的人。
狸胥看她这恍恍惚惚的样子,心里有些同情,于是思忖了片刻,蹲下身问她:“你以前养过宠物没?”
弦汐被这个问题分了神,声音嘶哑道:“没……但是,家里养过一只狗,叫阿财。”
“你喜欢阿财吗?”
弦汐点头。
狸胥比划着:“阿财在你眼里,就跟你在太子殿下眼里差不多,那个,说句实在的,可能他对你还没你对阿财感情深厚。”
她没打算跟弦汐拐弯抹角,这种事就是要认得越清越好。
弦汐眼神空洞:“玄濯,把我当狗吗?”
狸胥抓抓头,“也不是当狗,就是……玩物。玩物知道吧?”
她抬头望了望,纵身一跳,抓了只蕃鸟下来,递到弦汐面前,“就像这只鸟,它现在在我手里,就是玩物。”
那只蕃鸟扑腾着翅膀尖声嘶鸣,却怎么都逃不脱狸胥的手掌心。
狸胥道:“按那几条龙的个性,如果他们喜欢它,就会把它抓到身边养起来,至于这只鸟愿不愿意,那不重要,他们也有的是法子让它愿意;等到玩腻了玩够了再毫不留情地抛弃掉,被抛弃后这只鸟是死是活他们也同样不在乎。”
她撇撇嘴,“他们就是这样的,没有真心,你也犯不着真心对他们。”
原来是这样。
弦汐双目无神地发着呆,半晌,道:“我以为,你喜欢苍璃。”
“喜欢三殿下?我当然喜欢。”狸胥从鼻子里呵笑一声,“脸又帅出手又大方,谁不喜欢。他要是肯把天族三殿下的位置让给我坐,我就更喜欢他了——然后再喜欢上别的一堆人。”
“……”
狸胥感觉弦汐这样的应该也不太懂权势的好处,是以也没再说,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的肩:“诶,我教你些撒娇的手段吧,你跟太子殿下讨不到真心,总得讨点别的出来。”
弦汐:“……讨什么?”
狸胥:“钱啊宝物啊法器啊,什么都行,你不能亏了自己。”
弦汐木然道:“我不想要他的东西。”
狸胥瞄着她神情,也没再继续,只道:“好吧,那,我们回去?”
弦汐点点头,轻声说:“嗯”
两人起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狸胥突然想到:“对了,你不要告诉太子殿下是我跟你说的这些啊,他会杀了我的。”
“……好。”
魂不守舍地坐回席间,弦汐的泪水勉强止住,只有红肿的眼圈暗示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桌上原先的饭菜已没了热气,早早被御厨替换成新菜。
佳肴依旧鲜美,她却没了食欲。
不知过了多久,离去的四人拖着一堆猎物满载归来,一甩手,丢给溪边的厨子。
玄濯似是心情不错,坐到弦汐身边时,亲热地伸手揽住她,“我给你猎了几头鹿,一会让厨子烤出来,你多吃些,补气血。”
弦汐转头看向他。
玄濯这个人,真是奇怪。
明明心里把她看得比尘埃还不如,当面却又能笑着对她说出这些温柔的话。
她搞不懂他。
见弦汐不语,眼睛还红红的,玄濯笑意收敛,沉声问:“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弦汐垂下头,揉了揉眼,“方才睡了一会,可能眼睛有点肿。”
“真的?”玄濯有些怀疑。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