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三千年后,她的奚临了。
瑶持心将手中的排箫放到他掌心。
少年此时的手尚未长成,略显单薄清瘦,她却不自觉地扣住他手背,眷恋不舍地握了许久。
感觉到掌心传来他全部的体温,鲜活得纯净又柔软。
千年后封印大阵的现场,她被结界阻隔在内。
所以这次可能是自己唯一触碰到他指尖的机会了。
大师姐垂眸用力抿住唇角,哪怕心知不妥,也依旧不讲道理地补充了一句,“说好了,你可不能先喜欢上别人。”
“知不知道?”
他在原地懵懂地朝她点头。
而后就那么看着她,一直目送她行远。
视线中高挑纤长的倩影没有停留,走得义无反顾。
深邃的密林被长风若有似无地一吹。
一如她当日乍然出现在山林中,很快就湮没在了光影里。
第147章 遥远的世界线(五)可倘若这苍生里有……
瑶持心其实哪儿也没去,或者说她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在时空中来去自如。
能带她穿梭古今的是噎鸣神石,碎片若不点头,便是要回到半日前也是奢望。
瑶持心自己找了棵隐蔽的大树坐下,抱着腿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等哭够了,山中的天色也已大亮。
确定小奚临并没有跟来,她才拿手擦了擦眼睛,靠着树干仰头深吸一口气,重新平复心情。
然后开始盘膝打坐。
不多时她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内视的状态中,一抬眼,面前是一块巨大而威严的晶石。
高深莫测的神佛法器不知是由什么做成的,外表光滑灰白,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傲慢不逊的气场。
当初在仙市时为了对付朱璎向大长老借来紫微星镜,就曾透过镜子见到它,那会儿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地以为这是自己本命法器。
难怪瑶持心一直觉得这玩意比一般的法宝趾高气昂。
看人都带着藐视蝼蚁的不屑。
原来她是真蝼蚁。
大师姐站在碎片底下一言不发地举目端详。
周遭能听见沉沉的心跳声,是与之相连的,她的心脉。
瑶持心一时没说话,而神石也不似最初那般聒噪,反倒静静地矗立在旁,即便此物未生眼目,她一样能感觉到一股森冷的视线蛇信子般落在自己身上。
对方的沉默似乎也是在好奇,想看看她还能怎么办。
上古高不可攀的神器,连权威如瑶光明都不能撼动其分毫,很明显,大师姐是没法使唤它的。
虽说她和高贵的碎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自己充其量就是个碎片盒子,神石哪里肯听她差遣。
一旦回到三千年后它就要去坐牢了,傻子都知道的事,石头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带瑶持心重归原本的时间轨迹上。
她便是有心想去献身完成封印,眼下也难于登天。
那碎片不动如山。
它若不高兴,便是一辈子让她待在蛮荒时代她又能如何呢?
跨越了整整三千年的光阴。
你要怎么回去?
你行吗?
就算硬撑着度过三千年挨到现世的时光,我也可以瞬间让你回到起点。
别痴心妄想了。
石头没有脸,然而嘲讽之意都明明白白地写了在石面上。
瑶持心看得再清楚不过,她却不着急,忽然对着碎片席地而坐,语气颇为松快地跟它唠嗑:
“咱们俩聊聊天吧。”
反正回不去,她又救不了岐山部,事情无端变得松泛起来。
有大把的时间慢慢浪费。
“怎么说也是两百年相依相伴的情谊,不论是不是朋友,在我体内住那么久,吃我的喝我的,我也没向你讨过租金不是?”
“……”
神石约莫不打算搭理她,瑶持心见状便自发往下说道,当真和它聊上了:“你那时为什么会选我?”
大概知道它不会回答,她率先打断:“啊,我猜猜看……”
“据老爹所言,昔日邪修走火入魔屠杀百姓,导致周遭死伤惨重。附近应该是一个活着的生灵也没有,走兽、凡人无一幸免,就只有我,和我爹。”
“他要封印你,你肯定不会跑去自投罗网,如若选择死物,像兵器、法宝之类,又没长脚不能跑,毁坏更没有顾虑,所以挑了我来扎根对不对?”
“……”
瑶持心自说自话一点不尴尬,转而托着脸充满求知欲:“你逃脱在外几千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靠不停地换‘住所’,一蹦一跳地活到今天吗?”
它既是能把自己嵌在一柄刀剑上,那同理万事万物没有不可去之处。
她若有所思般琢磨:“我想,这么长的年岁之间,你一定在许多东西上待过了?——无论死物还是活物,金银器皿,飞禽走兽,与活人共生想必也不是第一回 。”
“不过。”
大师姐吊胃口般起了个头,刻意顿了顿,语焉不详地压下眼角,“我相信,那些人大部分……嗯,不对。”
她腔调别有深意上扬:“肯定全部,都是凡人吧?”
不知为何,碎片光滑的表面上隐约流过一缕意味不明的光。
瑶光山祖训代代相传,它要是寄生在修士身体里,各大门派来往密切,难保不会被历代掌门发觉,这不是一个稳妥的栖身之地,相当危险。
如果自己是神石,也会选择离仙门越远越好。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铤而走险。
而且凡人相较之下更为迟钝,哪怕受神力影响力大无穷,长寿百岁,也不会联想到是自己心脉附近多出个什么东西。
凡夫俗子不通法术,没有手段探查到它的存在。
所以瑶持心顺理成章地推导出一个猜想:“我是你唯一扎根过的玄门修士,对吧?”
准确地来说她也是普通人,只不过被老爹强行灌出了修为与境界。
戳在她眼前的晶石看似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可有那么一瞬,瑶持心居然从这么个冷硬的物件上瞧出了一丝紧张。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快猜对了。
“之前我就隐隐觉得奇怪。”
“你这么神通广大,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非得说那样多的话来‘哄’着我呢?”
噎鸣石带她离开了封印现场,继而苦口婆心,堪称恳切地给她画了无数张大饼,构建出一个自由喜乐,无所不能的世界。
言语间,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
但是为什么?
它有必要讨好她吗?
神器明明可以随性将她送到过去的任何一处,按理说它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穿越时空又不用经过她的同意。
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看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又好像在掩盖什么,好像,很怕她成全大义似的,拼了命地在劝她好好活下去。
对方既然这样担心,那么无非只有一个可能性——
瑶持心自己是有某种办法能避开石头的意愿,重返千年后的浮屠天宫的。
碎片在竭尽所能地避免让她觉察出这一点。
可究竟是什么办法?
从下定决心要回去后,她就一直冥思苦想,于排箫的清乐里足足思考了一宿。
肯定是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
那绝非是复杂的术法、符文、大阵,亦不是藏得极深的秘密,必是摆在明面处,随手可以办到的事。
不知为何,瑶持心再度想起了“上一次”,那个大劫夜里发生的一切。
这地狱般的夜晚她早于梦中回顾多次,前后经过,乃至每个人说的话都已背得滚瓜烂熟。
而如今得知老爹讲述的真相以及噎鸣石的存在后,她从中又有了新的,不同的发现。
当碎片附着在邪修刀刃上时,因主人亡故,法器消散,神石便脱身来到了她体内。
也就是说,上一任栖身之所损坏它才能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也是老爹得出的结论。
然而昔年自己被白燕行一剑穿胸时,神石为什么没有就近物色新的人选,反倒是将时间调回了六年以前?
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老爹已死,瑶光山的传承到这一代就断掉了,它最大的威胁从此将不复存在,简直是正中下怀,再顺心不过。
石头完全可以重新开始藏匿自身,直到大阵崩溃,神器现世,届时,天下就是它们的天下了。
大好的日子在前方等着,是它不想吗?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