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棱两可地顿了一下,“以后你会知道的。”
很快将至年关,到了隆冬,大山里三天两头有雪,农活儿基本都停了,清闲无事时,岐山部的村民会拎着自己酿的酒,烤的鱼,或是腌制的肉干去各家各户串门子。
因为是外乡人,山中几十年也见不到的稀客,瑶持心的住处总热闹得人满为患。
以前仅仅是从奚临嘴里听他说起族民和亲朋,如今亲眼得见了才知道原来他更肖似母亲。
小实模样生得清秀,小阿奚几乎继承了她大半的气质,眼角眉梢俊秀得比旁的小少年们都要齐整,唯有身高体型更像其父……
不过也得在很多年后,等他长大才看得出来了。
虽是清秀纤瘦的女子,他娘在整个岐山部的地位居然不低。
毕竟需要保护族人的安危,山村不讲究男女尊卑,只以“眼睛”的能力作为衡量实力的标准,“眼睛”强大的才能跻身守村人的行列。
小实的眼目由于威能罕见,所以差不多算是部族颇具话语权的几个人之一。
尽管长相斯文秀气,她言行举止却常常大开大合,瑶持心三两句话就能让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真的吗?外面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妖兽,还能分裂出好多个自己?”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
“临姑娘去过中原么?”
“临姑娘这么见多识广,怎么会没见过。”
“那中原的大城镇都长什么模样啊?”
围着火堆而坐的人们即便不知瑶持心的来历,可依旧很信任她。
有人与她举酒碰杯,有人请她吃烤好的热橘子。
深秋打下来的第一张老虎皮,几个小姑娘熬夜做成了毯子送给她。
瑶持心在这里住得越久,越下定决心,要为奚临,为山村做点什么。
是不是只要庇护村庄免于多年后术士的袭击,岐山部就能躲过一劫了呢?
她想陪着他长大。
想要他有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至于今后……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
也许,她就这样在这个小山村里安度余生也不错呢?
念头一经成型,瑶持心很快便付诸于实践,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教族中的村民学术法防身。
岐山族有一些老前辈会点祖上流传的秘术,不过对敌主要还是靠“眼睛”,而“眼睛”因人而异,到底是有局限的。
大师姐根骨虽不佳,但好歹是瑶光山正经弟子堂出师的修士,加之又被奚临狠狠地恶补了几年,别的不敢托大,传授基础术法倒是绰绰有余了。
横竖大雪封了山,每日也无事可干,愿意跟着她学的人竟不少,并且从一开始的小猫两三只到逐渐无处下脚。
山坳所在的地方虽距离灵气中心极远,万幸的是还没有完全禁灵,比洪流天坑的状况要好一点,勉强能调动几许灵气。
小院子内,大人小孩都掐起手诀打坐入定。
“临姑娘,你看我这么做……对吗?”
她观察后说:“口诀是到位了,你胆子可以再大一点,不要怕,灵气不会伤身体。”
“临姑娘,临姑娘,我呢?”
旁边有人问她,“这样算不算成功了?”
“嗯……灵气运用得不大稳,基础符文是没问题的,你很有天分。”
“真的吗?”
瑶持心晃着教学用的青枝,在人群里穿梭走动,一个一个地指点他们。
除了教术法,开春后她也没闲着。
犹记得奚临曾讲起那个被她救回来的大哥阿蒙最终会因重伤不治而亡。
他的挚友悲愤之下出山寻仇,之后在他的面前与“猎人”同归于尽了。
既然会和自己细说,这件事对奚临而言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瑶持心想着,如果自己将阿蒙治好,再把镇上的“猎人”一锅端掉。
这么一来,大家岂不是都能得救了?
阿蒙和他的弟弟小季可以平安地活着。
师弟也不会伤心难过。
因此,一有空她就往山外跑。
可惜在医理上大师姐不及雪薇那般精通,只懂点皮毛,先前学会的疗伤方子通通是昂贵又稀缺的药材,许多在上古都不一定有。
她便隔三差五去镇子里淘最上等的药,未必立刻治得好阿蒙,但吊命总归没问题。
一时无法痊愈不要紧,这么吃上个几年,外加悉心照料,至少可以凑合活着。
有命在就行,有命在就能慢慢想办法。
一年治不好便两年,两年治不好便三年、五年,反正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而最麻烦的是找那个被称作“金娘娘”的“猎人”窝点。
这帮人比她想象中狡猾,且在城内应该有诸多眼线,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生面孔,她不敢贸然打听,唯有每次大集买卖之日,商贩叫卖“眼睛”时,方有机会悄悄尾随追查。
可惜许是由于奚临上次逃脱,“猎人”的戒备严密了不少。
瑶持心连着几次都无功而返,每每跟到荒郊便失了线索。
她只能不停地等待每月大集日的来临。
那是小城镇最繁华的日子,也是最令人不适的日子。
偶尔瑶持心站在上古不算密集的人潮当中,看着集市上牲口一样牵出来买卖的岐山人,总会想到当初雷鸣城下,金库之内,奚临满身鲜血斩尽所有“眼睛”的样子。
她来到了让他伤痕累累的过去。
也读懂了他千年后言语无法尽述的哀伤。
“……这个价格很划算啦。”
“看看这品相,看看这年纪。”
……
她把目光从地台处挪开,转身湮没进人群里时,心里空落落地不安:
我这么做是对的吗?
我真的能帮到他,帮到他们吗……
好在,小阿奚正一日一日地健康成长着。
按照她期望的那样,他体格壮实了许多,胳膊和脸上也有了肉,只练了一段时间的剑,居然结实不少。
“这个叫做‘江石不转’,是一种很好用的护体术,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你一定要学会知不知道?将来能派上大用场。”
瑶持心把结印口诀教给他,浅浅地做了个示范。
昔年局促的小蛋壳如今已经被她运用得十分娴熟,心念一动,恢弘浩大的结界便就地展开,刚好罩住了一整个山村。
现在大师姐非常习惯面对小师弟投来的仰慕之情了,她甚至叉腰站在原地,看他两眼亮晶晶地打量周遭,就等着听少年不加掩饰地感叹。
“咳,其实范围还可以再扩展,不过这么大也够用了。”
瑶持心煞有介事地握拳轻咳,摆出高人姿态,“结界不是撑得越大越好,反而越小越凝练,效果也最明显。你是初学,不必讲究规模,首先保证护住自己。”
“来,要不要试试?”
那头的小奚临犹在喃喃低声道着“好厉害”,闻言有几分踟蹰的担忧:“……我吗?我怕做得……不好。”
“没事。”
瑶持心想起自己第一次开了个蛋壳出来,被他一指头敲碎,此刻颇有瞧热闹的兴致,一个劲儿地怂恿,“别怕,试试嘛。”
“总得练的啊,对不对?就是不好才要练,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差在哪儿。”
少年想了想,很老实地一颔首。
“嗯。”
瑶持心特地站远了两步,期待地支着下巴笑盈盈,嘲讽的话都来回打了两遍腹稿了,就等着瞧好戏,只见小师弟颦眉略一凝神。
一个浑厚的结界就地张开,直接将她纳入其中。
“……”
她上翘的嘴角迅速僵在脸上,压着眼角于日光直射下吃力地扬头,居然一时半刻看不到顶。
场中央的小奚临睁开眼,也不知自己是过关了还是欠火候,茫然又紧张地问她:“姐姐,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
瑶持心在外壳上敲了一下,先把指背敲得生疼。
啧,看一次就成功,还比她的蛋壳硬,真好命。
大师姐在心头默默愤恨,牙都龇了起来:
我跟你们这些天才拼了。
她于是又嫉妒又纵容地望着他,悄悄撅完嘴,面上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当然不是啊。”
“很好,特别好!”
“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资质的修士。”
瑶持心替他理了理胸前的头发,却忍不住抬手把他一脑袋的青丝揉乱,语气与有荣焉,“我们小阿奚就是能干。”
只当她是有意夸大其词,小师弟并没尽信,倒有些赧然地抿起嘴角,脸颊上都抿出了一点不甚明显的小酒窝来。
瑶持心喜欢坐在村中的空地边看他修炼。
真真切切见到了十岁左右时的奚临,她才知道师弟其实不是从小就那么苦大仇深。
小时候的他还会笑得很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也非常好骗,说什么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