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印象里的那些术士都不是什么好人,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还不滚。”
奚揪着她的衣袖,见满地的追兵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女子这才重新俯下身:“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帮你看看。”
此刻后脚上的伤痛令他纷乱的思绪骤然清醒,少年登时顾不得许多,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知道不该得寸进尺,却依旧抱住她的手臂恳求道:
“救救我哥,姐姐,求求你了,救救我哥吧,他快要死了!”
他以为自己冷静了下来,不承想在说这句话的瞬间就已经泪流满面。
那人有些手足无措,连忙道:
“啊,好好好,告诉我你哥哥在什么地方,我替你去救……你别哭啊。”
女子拿衣袖替他擦干净脸。
她既答应了帮忙,就当真说话算话,即刻便要动身。
然而临走前想是不放心,又不知往他身上套了个什么护体的术法。
“你找个隐蔽的地方躲好,不要让人发现了,这个能替你挡一阵。”
直至此时,奚才忐忑地拉住她,担心她出事:“姐姐……”
女子转过头,掌心在少年脑袋上揉了两下,只当他是在害怕,笑盈盈地宽慰道: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就在他的眼中乘风而上,消失在了视线里。
这次奚等待的时间没有等阿蒙那么长,她果然回来得很快,前后不过两炷香。
女子折返回林间时,背上背着犹在滴血的蒙,青年低垂着头,生死未卜。
奚连忙跟上去。
“放心,他还有气。”
她语速飞快,“屋子里关着的人,是你们认识的吗?”
“我仓促看了一眼,太多了,他们手底下养着好些术士,凭我的本事只救得了他一个,别的实在没办法。”
她仓促地解释完毕,腾出一只手来捞他。
“先走,我留下的陷阱困不了他们太久,待会儿该追上来了。”
奚被她揽在怀中,脚底下骤然腾空,一径穿过草木茂盛的野林,分明没有生出双翼,却宛如在飞一样。
疾驰的风掠过他耳畔,他惊讶极了,看着周遭急速倒退的树木,诧异得合不拢嘴。
他们花费一整天才走完的林间小路居然不到片刻就从头穿到了尾。
那人在一处平坦之地放他下来。
“……不行,我手酸了,你先自己走一会儿好不好。”
少年闻言,反倒内疚地红了脸,“对不起……”
“诶没事,没事。”她还补充,“你不重的,特别轻,是我力气小,不怪你。”
女子往来路张望半晌,确认成功甩开了追兵,方松了口气,脸色缓和,转而问他:“我现在是送他去看大夫吗?或者你们的家在哪儿?家里还有亲人吗?要不要我去知会他们一声?”
“不要!”他忙道,“不要看大夫。”
“我们家里有大夫……”
不能再回镇上去了,他们露过面,“猎人”肯定会有所警觉。
可是村子从未有过外人进入,进村的路向来是不可轻易透露的秘密,他一时犹豫不决。
突然,垂在她肩头的阿蒙重重地咳嗽,许是被伤势呛到,吐了她半身的血。
那一袭杏黄的长裙顷刻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渍。
少年看得心里一惊,怕她生气,人家毕竟和他们非亲非故……
却不想女子听到动静一转头,全然没在意地问道:
“这位大哥你醒啦?怎么样,刚刚给你的药吃下去,感觉好些没有?”
阿蒙手腕脚腕的筋皆已挑断,几乎不能行走,他颤巍巍抬起胳膊,指向前方:“西北方向……五十里。”
奚听出他是要给她指路回村,当下明白,“姐姐,你随我来。”
由于背着伤者,余下的路走得磕磕绊绊。
他很想帮忙,但自己也确实没有那样的身高能托得起兄长,只好干看着她独自受累。
山道坎坷不平,部族在大山的最深处,差不多快到天黑,三人才抵达结界的入口。
阿蒙流的血太多,彼时已经仅剩一口气吊着,闻讯而来的族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去医治,单单把她隔在村外。
奚很清楚他们在忌惮什么。
村庄牵系着整个部族的安危,她的来历,她的目的,眼下一概不知,就这样叫她知道了村子的所在,难保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因此族人并没有请她入村,也没有轻易地放她离开。
那天的岐山部一片混乱。
混乱中又带着某种凝重的严肃,所有能打的守村人全聚集到了村口,礼貌又不失戒备地与之对峙。
奚感觉到了气氛的危险,出山一趟让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许多厉害关系,如果长辈们权衡利弊认为情况足够严重,选择灭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他于是一步也不敢离开,就陪着她等在结界之外。
如果不是遇上自己,她应该不至于遭逢这般的无妄之灾吧。
少年内心愧疚难当,悄悄地抿唇侧目。
她额头的青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黏在鬓边,可表情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似乎也拿出了十分认真的态度,包容着族人无礼的举动。
不多时,拄着权杖的族长便越众而出,奚不知大人们商量的结果如何,一颗心瞬间提至嗓子眼。
就见村中颇有威望的几名老者都到了,围着她一一交谈,而父亲则不动声色地在旁,不时穿插试探。
奚知道他在窥视她的内心,确认她是不是有所隐瞒。
这般阵势俨然有如临大敌之态。
忽然间,先前搀扶阿蒙离开的一位守村人快步跑来,附耳在族长跟前低语了什么。
“抱歉姑娘。”老族长终于感慨着长叹,“我族千年来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听得此言,奚便心知是过关了,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
“没关系,你们也不容易。”
她平静地接完这句话,整个人仿佛到了极限,莫名踉跄了一下身体,难以为继地一头栽倒下去。
“姐姐!”
少年箭步上前,两手没能接住,和她一并摔坐在地。
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血,温热黏稠。
目之所及一片殷红。
她后腰上受了伤,从小城外一路撑到现在,还背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伤口没能得到一点处理,鲜血浸透了半条裙子。
边上某个眼尖的女孩子颇为机灵,立马扯着嗓子招来了年轻力壮的姑婶们,也不管族长答没答应,就这么将人领进了村。
那是岐山部有史以来接纳的第一个外族人,也是唯一一个。
昔年村中的空屋有不少,母亲张罗着把她安排在了离家较近的一间小院内。
清净,宽敞,也方便照顾。
几位帮着换药的婶婶们掩上门接连出来,都说那是位术士,有自己疗伤的一套法门,可厉害着,一指来长的口子转眼就在愈合了。
他等旁人离开之后,才犹豫着走进去。
客房的木门虚虚半开。
奚行至门边,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往里一瞥。
她正坐在床上打坐,明明闭着眼,灵感倒非常敏锐,即刻就意识到有人靠近。
“别躲了,我发现你啦。”
言罢欢快地招呼他,“快进来呀。”
少年从门后迟疑地现身之时,她的嗓音似乎比先前还要惊喜:“是你啊。”
“你怎么样,今天没有吓到吧?”
他望着她拼命摇头,目光很快寻到桌边换下来的血衣,衣衫的料子非寻常可比,他觉得很可惜。
“……姐姐,你的衣服弄脏了。”
“是啊。”她不以为意地跳下床,“所以我换了一件新的,好看吗?”
说着还特地蹦跶了两下,结果不慎扯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奚行至桌前将衣裳拾起来,“我帮你洗干净吧。”
“诶——不用不用。”她出手阻拦,“你替我扔掉就好了。”
“扔掉?”
“反正也坏了,你嫌麻烦的话,烧掉也行。”
他抱着衣裙站在那里竟有几分无措,她见状索性从他怀里抽走,大概是瞧他可爱,忍不住去摸他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啊?沿途我只惦记着找路,都忘问了你。”
少年感觉到胸口微微一热,答得清脆:“我叫奚。”
“溪?”她像是颇感兴趣地来回咀嚼,“溪什么?”
“就是奚,没有什么……”
“一个字的名字啊?好特别,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奚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但因为此刻那个人是她,又觉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