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挑战禁制不是毫无负累,这是与上古时凶兽的意念相搏,每试一次就等于挨一次打,一日下来比修炼十天还疲惫。
奚临眼睁睁地见她卡在乌骨的烈焰上,然后又一次次地被结界推开,几乎不知要如何从旁指点。
仙市上下都在忙着收尾的工作,行将闭市,修士们陆续离开,唯有瑶持心每日都在乌骨面前打坐。
她非要拿到不可。
一定要赶在剑宗前先下手为强。
打赢朱璎那一场比试给了大师姐极大的启发,她愈发认识到聪明人有聪明人的阳关道,愚笨者有愚笨者的独木桥。
自己本不是天资卓越的良才,适合那些精英高手的法子未必适合她。
反倒是剑走偏锋指不定还会有一些出路。
于是瑶持心消失了一整天,等她再出现,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瓶血红色的药。
奚临光是看一眼便猜到来路不会太正,当场道:
“你什么地方买的?能吃吗?让秋师姐先看看……”
“嘘——”她悄悄冲他噤声,环顾四周,“黑市的东西,你就别问了。”
瑶持心自瓶中倒出一粒,同他解释,“以妖魔脏器炼制而成,听闻一粒下去可以将周身的骨血在极短时间内替换成魔兽血液。”
“仙市里一个老朋友卖给我的,她知道我在打乌骨的主意,虽然此物源自黑市,不过效用没问题。我和对方是老相识了。”
毕竟如她这般花钱大手大脚的冤大头,没了对仙市才是最大的损失。
凡人都明白杀鸡取卵的道理,倒不必担心会骗她。
“我想着,穷奇禁制排外排的是气息,普通的法器若不成,要连骨血也换了呢?”
奚临没她那么乐观,一语道破:“如果效用当真属实,你的朋友自己怎么不用?”
就猜到凭他的敏锐不可能不问。
瑶持心一面窥着师弟的反应,一面故作不以为意地回答:“因为有一点点小小的危害。”
言罢她立马补充,“可是对我影响不大的!”
奚临:“什么危害?”
“换血有降低修士根骨属性的风险。”
她言至于此,反而跃跃欲试,“所以一般人不敢尝试,可我不同啊!”
“我本就是废根,再低也没地方能低了,不如说是天意为我而设,只有我最合适。”
“师姐,你想得太轻巧,既然对根骨有损,万一损伤的不止属性,你怎么办?”
他对黑市的东西再熟悉不过,副作用永远往最小的讲,实际如何谁也不知道,恐怕连炼制之人自己都解释不明白。
奚临把药瓶夺过来,“我替你试吧。”
“不行!”
瑶持心眼疾手快地率先抢了药,似乎比他还气急,“想什么呢?你这么好的天赋,白白赔在这上面,你想让我怄死吗?”
“我横竖也是靠法器,伤了就伤了,反正林朔总说我跟个玄门残废没区别。”
奚临:“那是林朔他……”
“诶,好了好了。”她手指点在他唇上,轻言细语地哄着,“我明白。”
“别那么紧张,先试一粒看看,不好咱们再考虑其他法子。”
不好哪有机会考虑其他——
可师姐不听他的。
一粒丹药吃下去,诡异的罡风从脚刮到头,脱胎换骨般,瑶持心全身的灵力陡然一变,居然真的染上几分邪性。
原来邪魔的血这样热,热得沸腾不休,正道修士清灵的血脉仿佛被滔天的大火过境,她现在四肢百骸滚烫得吓人。
耳边叫嚣着尖锐的杂音,大师姐那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所有经脉皆以朱红色清晰地浮现在外。
她起初还想分辨一下有没有何处因药物受损,然而丹药一经发作,根本容不得脑子顾及别的。
大约炼制之人也怕出岔子,药效持续的时间非常之短,必须尽快。
瑶持心趁着自己还热乎,踩着略显蹒跚的脚步,伸手直逼那块骨头。
她其实一直很清楚,与旁人相比,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否则便不敢这么豁出去。
但同样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除了豁出去之外实在拿不出别的。
每每做什么,都像拼上一切的豪赌。
大师姐把手再度探进结界中里的时候,没等发力,内心深处已然萌生起不安。
这是她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最后底牌,再多的也没有了。
强行压制修士根骨从经脉到血肉都换了一遍,算是冒着不要命的危险,如若这样还不行。
那该怎么办才好?
不安之后,瑶持心亦会偷偷地想,她快精疲力尽了,老天爷总不至于绝人之路吧?
便是民间拉磨的驴都不带这么折磨的。
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给她一点盼头……
可惜盼头不是论斤卖,付出多少就能收回多少。
她近乎咬着牙撑起躯体,陌生的骨血由内往外烧得人神志不清,伸进去的五指却依旧停在半寸开外。
乌骨纹丝不动。
半寸,居然又是半寸。
瑶持心一眼得见,心情率先凉下来,紧接着褪去的药效宛如隆冬的夜风,上一刻还火烧火燎,下一刻她经脉间淌着的血便恢复了原样。
结界慢条斯理地推她出去。
大师姐犹自站在原地,冰火交替的大脑委实转不过思绪,她望着那块乌骨,失望之情简直溢于言表,缄默着一声没吭,闭上眼一头往下栽倒。
“师姐!”
万幸的是,瑶持心那位上不得台面的仙市老友还算靠谱,这丹药听着险恶归险恶,的确没对她造成多大的损害。
但是药三分毒,加上连日来损耗的精神力,即便修士也会吃不消。
她这一晕,主要是给累的。
瑶光山的秘境中,秋叶梨坐在床边替她调理完内息,遂将师姐交给了奚师弟照顾,自行回房去提炼丹药。
虽然瑶持心早已明说不拿到骨头绝不离开,林朔却也不能真的把她扔在这儿,他现在进退维谷,自己也十分为难。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大师姐在这件事上是认真的,而且执着到了超乎寻常的地步——她没有逞强玩笑的意思。
此物于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林朔站在门外并没进去,里面的人尚昏沉未醒,他抱着双臂心有无奈地瞧了一阵,掉头往外走。
尽管他仍旧认为这块骨头会危害瑶光大阵是件十分荒谬的事,但又冥冥中感觉到瑶持心或许确有她的打算。
林大公子站在仙市主殿上方的结界外,露出一个好似给猫狗铲屎的嫌弃表情,抹开了他的清角琴,连着朝乌骨打出几道锋利的琴音。
禁制将包裹于其间的法器护得滴水不漏。
哪怕是当世将剑法两道融会贯通的林家公子竟也奈何不得。
他一边拨弦一边像个烦躁的老夫子:“这东西,到底,谁弄出来!的!”
凶兽杀了就杀了,非得析块骨头干什么?碰又碰不到,用也用不着,不是没事找事吗!
林朔对着结界一通施为,眼花缭乱的剑气弹得底下的仙市店家们纷纷仰头张望,很快就从艳阳高照迎来了暮色四合。
他家教严格,入夜之后轻易不在外逗留,前脚刚走,后脚披一身宽松黑袍的殷岸大蝙蝠般簌簌地在乌骨前落下。
他半臂套着新做的法器,瞧不出什么路数,只模样十分唬人,生得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大长老不似年轻人们试探得小心翼翼,他把手直接探入结界内,动作举重若轻得宛如向梢头折一片树叶。
那玄甲似的手套甫一接触禁制,当场被黑火感知,“滋”的一声自燃起来。
这刚炼出来的护腕便付之一炬了。
殷岸身形纹丝不动,只收回自己的手,黑漆漆的兜帽低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正在灼烧的法器。
“我早说不行的。”
焱朝风从虚无里现身而出。
“否则也不会在此处搁置那么久。”
“怎么样?”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有什么想法吗?”
殷岸没搭理她,一摆手灭掉火焰,兀自揣着两袖不紧不慢地回去了。
瑶持心昏睡的这小半日,外面竟也不平静,仙市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半天就传遍了,何况是关于她的。
白氏梅花坞经历了自家少爷输给外门弟子的丑事,兼之叫人砸了场子,一直在夹着尾巴做人,有热闹都不敢随便乱凑,生怕听到关于自己家里的笑话。
只见仙市过了闭市之日许久,秘境却未曾撤走,好像隐有内情,又不知是什么内情。
白晚亭从街上回来,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兄长。
“持心忽然铆足了劲要取仙市主殿上的法器,瑶光至今还没离开,应该就是为的这个。”
“听说他们上上下下想尽了办法,大长老都出动了,她还受了伤,闹得沸沸扬扬。”
正入定的白燕行睁开眼,“仙市主殿上的法器……那块上古遗骸?”
“大概是吧,哥哥,你有主意吗?”
白燕行不便在白日出门,他兀自在房中等至深夜,才和白晚亭来到穷奇的禁制前。
彼时的仙市万籁俱寂,雷霆剑萦绕的电光格外醒目。
剑修试探性地往结界上扫了两道劲风,乍起的黑火稍纵即逝。
他看在眼中,比焱朝风得出的结论更为准确。
“那裹着的并非结界,准确地讲,是穷奇的怨气。”
“寻常修士触碰不了,这与境界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