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临:“……”
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真这么说?”
瑶持心随口一应:“是啊。”
她左思右想无法平静,一把拉住他,“不行。奚临,陪我去一趟白家山庄好不好?我总有不祥的预感,感觉会出什么事。”
“去是可以去。”
奚临不解道,“但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不明白。”
她不知从何讲起,大白天灰蒙蒙的日光落在身上,居然漫起一阵冷飕飕的寒意,“当初我结识白燕行,和他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自己有个妹妹。”
“可是白晚亭却告诉我,她下面甚至还有一个刚入玄门不久的弟弟,是至亲的血缘。而昔年白燕行带我拜访白家时,几乎所有人都对我说,他是独子。”
瑶持心看着他,“你不觉得这很诡异吗?”
“我见过他亲生父亲、见过白家本家、旁支的长辈、表亲,独独他最亲的弟妹闻所未闻。”
“在那条时间线里,他们去了哪儿?”
*
此刻的梅花坞,白氏山庄内。
白石秋负手立于一扇幽暗的大门前,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询问旁边的人:“燕行回来了没有?”
“二公子还在后山闭关,说是这几日不会出门,要自行修炼到仙市闭市为止。”
他得了准信,挥手示意对方退下,转身走进半掩的房门中。
门上匾额书着“白氏剑堂”四个烫金字,里面昏黑一片,明明是白日,角落竟点着灯烛。
周遭一扇窗户也没有,唯一条深邃的过道直通尽头。
而过道尽头的视线豁然开朗。
仔细一看,这屋里藏有一个空间不小的秘境,好似将一间房拉长拓宽了数倍。
走廊斜在二楼的位置,底下林立着令人震撼的剑阵群,足足几百把,样式各异没有一把重样,横七竖八地插在地上,像极了一个无声的剑冢。
白晚亭正迎着头顶昏黄的灯光,注视着白家这间唯有族人才允许进入的密室。
除了底下安静陈尸的残剑们,高处还悠悠悬着无数把,光华萦绕,灵气逼人。
据说剑堂中收存的剑全是白氏子弟的本命剑,每位流着白家血液的后辈在生出本命法器之后,剑堂里皆会自发生成一抹与之对应的剑影。
修士在世时,这些剑影如朝气蓬勃的旭日高悬在天,一旦陨落便坠入剑冢,成为无数无主残剑中的一员。
白家现存的本命剑早已不多了,她毫不费力地寻到了兄长的雷霆。
黛蓝色的长剑不住往外滋着雷电,在一干剑影里好看得近乎扎眼,透着内敛的威压,格外出类拔萃,将周遭的命剑们衬托得黯淡无光。
仿佛它生来就是要名动天下的。
仅是如此远观,白晚亭也能感受到这把剑的与众不同,能看到它未来横扫八荒的情景。
雷霆过处,大概九天也会低头吧。
它必会成为一代名剑,带着全族的期许,载入玄门史书。
要成就这样一把剑,想必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
当瑶持心和奚临重返梅花坞时,两人很明显地发现整座山庄的结界法阵比之先前加固了不止一倍,连盘旋于上空的流云也隐隐呈现漩涡之势,这其中果然不同寻常。
白家是在干什么好事?
而灵气紊乱的源头似乎都出自山庄西北角的某座建筑内。
瑶持心认真观察一阵后,发觉整个白氏花坞,除了西北的别苑外,其他地方皆有弟子出没,唯独那里空无一人,像被刻意戒严了。
她同旁边的奚临对视一眼。
随即十分默契地掏出一打符纸:“破障符,殷长老手作,化境以下的结界可以随意穿行,不惊动施术人,要吗?”
刚说完,她家师弟就掐了一个诀,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自己用吧。”
“……”
最讨厌你们这些什么都会的人了!
大师姐愤恨地催动符咒,跟着奚临如入无人之境地窜进白家的结界里。
两人没敢靠西北角太近,只拣了一棵树暂且落脚,蹲在枝繁叶茂的花木后端详打量。
瑶持心以前来过白家庄,大致知道其中的格局,对这座别苑虽然没什么印象,但看方位是挨着白家宗祠。
全程并未感知到白燕行的灵力,他好像不在家。
旁边的奚临盯着前方的宅子微微一皱眉,“里面有一处秘境,还聚集了不少高手……境界不低,七八……少说有十个。”
这么多人,莫非是族里议事?
可白家的议事厅也不在此地啊。
瑶持心还准备用法器窥视一二,听见大能云集,一时不免投鼠忌器。
恰巧那外面有一名白氏子弟经过,看样子刚从大宅中出来,奚临忽然起了个主意:“不如,直接抓一个来问问。”
瑶持心给他的胆大包天惊到了,难得师弟也会有如此剑走偏锋的想法:“抓一个?行不行啊?”
她心下没底,“要是让人发现怎么办?”
“我们先带着人离开,等套出话再原封不动的送回,只要小心行事,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怎么套话呢?”
大师姐发愁道,“我又不会。”
“没关系。”他说,“我会。”
不知为何,瑶持心听他的语气隐约透出一股轻快感。
这名白氏子弟正是方才被白石秋挥退的那位,他人堪堪拐过长廊,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在背后落下,轻而易举地将他五官六感封住。
奚临把一枚作好缠丝手印记的石子放在原位,凭空化作一缕清烟,带着人来到梅花坞外与瑶持心汇合。
那弟子人事不省地歪在他手中。
大师姐挪到一旁腾出地方,盯着对方忐忑不安:
“你说,他醒来之后还能记得自己昏睡过的事吗?”
奚临挽起两边的袖子,“修为仅在筑基,不会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足够敏锐的话大约能有一种莫名其妙做了场梦的感觉,只要不深究就想不到有人做手脚。”
他说完朝对方的灵台伸出手,掌心堪堪放在其额头之上。
瑶持心看在眼里:“搜魂术?”
搜魂是玄门常用的审问手段,能够探查修士一生的记忆,所有秘密都会避无可避地展露于施术者的眼前。
好使是好使,但很伤修为,毕竟是直接朝灵台下手,所以多数时候只对仙门罪大恶极之人使用。
“这不是搜魂。”奚临解释,“叫作‘观照’,副作用比前者轻,手法娴熟的话,基本能做到毫发无损。”
“但只能问问题,不可直视对方的灵魂。”
他眉峰轻轻一动,随着周身灵气流转,倒地挺尸的白氏子弟缓缓站了起来。
瑶持心在旁观摩他的动作,莫名觉得师弟似乎对拷问人的精细活儿分外在行。
奚临收了手,只见那白家弟子表情如常地站在面前,既不像受人控制,也不像魂不附体,举止分外和谐。
他问:“方才那栋宅子,是什么地方?”
“那是白家的‘剑堂’。”
对方立刻有问必答,连剑堂的由来也事无巨细地抖了个干净。
白燕行当年从没带她去过,想来是不可外传的秘境。
瑶持心紧接着问:“剑堂里现在有很多人吗?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在作甚么?”
小弟子居然还会笑:“今日来的皆为白氏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来得这样整齐,又非年节,应该也只能是为‘祭剑’的事了。”
她乍闻这两个字,心中赫然有了一个猜想,却仍旧忍不住刨根究底:“什么是‘祭剑’?”
“这是白家不外传的秘术,凭我的身份还不配知道详情,左右是能让本命剑脱胎换骨,更有进境的秘法吧。
“因为施术要惊动多位白家的老前辈,所以许多年来,也就一把剑配得这个待遇。”
雷霆。
瑶持心呼吸一凛,缓缓盯着他:“祭……用什么祭的?”
那弟子答得自然:“命剑乃沟通命魂与天地之物,肯定得是活祭才行。”
“十几年前已经有过两次,都很顺利。”
他忽然笑了一下,“而今,也该轮到咱们大小姐了。”
白氏剑堂之中,数十道虚影沿二楼的回廊站了一圈。
当白石秋补上最后一个空位,廊上的灯烛陆续点亮。
他看向众人,“到齐了,就开始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悬在半空的雷霆身上赫然探出七把锁链,长长地扎进白晚亭的四肢与心房。
如虫蚁口器般,拼命地汲取养料。
与此同时,后山石洞中的白燕行刚从一个周天的入定里将自己放空出来。他的入定和别人的不一样,是无休无止地磨砺剑意,因而每每醒神,总有精疲力尽之感。
他抬眼看向洞外的天,见时辰尚早,喘了口气,估摸着神识还撑得住,打算再加一个大周天。
他不能停下。
要快,要比从前更快地成长起来。
他已经不能再对不起谁,也不能再辜负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