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力量的确已经被调教到不会反抗、不会暴动，可是祂真的属于你们吗？
眼见着那年轻些的精灵迅速吸收完了自己手中的白灵，上一秒还是碧绿色的草茎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零落的灰烬。那精灵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额间也不再渗出冷汗了。
他身边的精灵见他面色好转，才继续道：“那位大人……唉。”
那精灵叹出一口气，脸上是欲说还休的纠结，好像喉咙里梗塞着一团完全浸湿的棉花，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精灵，他年轻、富有生机的面庞好像给了他将这团棉花吐出的勇气和决心，那精灵环顾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再次压低声音，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那位大人，她不是不救。她是一定要等死了几个之后，才愿意出手。”
精灵说话时声线颤抖，好像之前同伴惨死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让他不得不怀疑，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自己？
嵇瑶耳力还算好，凝神去听也能勉强听到大概，等死了几个再去救……这是什么癖好？
总不能是为了给塔里其他人提供祭品吧？可是躯体一旦死亡，体内的力量也会随之慢慢平息，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还是为了给他们之前去过的那一间房提供实验品？可是据她了解，魔法塔这边和塞洛斯的摩擦相当频繁，要是一次就死上几个，那他们之前见到的实验品怕是要堆成山。
至于精灵说话时隐隐的颤抖和害怕，嵇瑶却心下无感，他之所以恐惧、颤抖，是害怕同样的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和对失去生命的同伴的怜惜、同情完全没有半分关系。
毕竟有资格从魔法塔来到塞洛斯的精灵，接受的肯定不止一次祭祀，他都有勇气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千刀万剐，还会惧怕些什么呢？
嵇瑶心下冷嗤，说白了，不过是刀子不砍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害怕自己遭报应罢了。
那年轻些的精灵像是有些震惊，连连追问道：“为什么？那位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嗓音急切，好像那一张保命符突然飘落在地，边缘处已经被掺杂着泥点的雨水洇开，他提心吊胆地拎着那张薄薄的纸张，他的命和这张纸已经一同飘落到悬崖边缘了。
那精灵听到他拔高的音量，连忙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因为这说话声注意到这边才安下心了，呵斥道：“小点声！”
见那精灵安分下去，他才继续低声道：“听说这一位大人不是自愿来的……我来塔里也有几年，算是元老了。从来没见这位大人接受过祭祀。”
什么？！
不止是那年轻些的精灵，就连嵇瑶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和维利亚算是有过几次交锋，可每一次都让她觉得这位女巫的实力并不在她之下，这样的实力……竟然不是因为祭祀吗？
她脸上的疑惑更甚，会来到魔法塔的只有固定的几种人，要不就是饱受歧视压迫走投无路的人，要不就是对世界无望只想提高实力的人，女巫内部并没有精灵一族那样如血海般深刻的仇恨，更不存在什么歧视，所以这个原因肯定是不成立的。
可他们却说维利亚一次祭祀都没有接受过，相当于维利亚就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那么既然她有这样强横的实力，又为什么非要来魔法塔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笼罩在维利亚身上的迷雾太多了，她偷换白灵、不顾下属性命，好像对魔法塔并不忠心，可她至今都留在魔法塔并为其效力，恍若水火般完全不相重合的两件事情却都发生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嵇瑶皱眉思索着，余光却一直停留在不远处的维利亚身上，她瞥见维利亚已经坐回原位，正慢悠悠整理着自己的裙摆。
她刚想回头，向着身后的伙伴递一个眼神，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石壁上的碎石块簇簇落下，砸落在地。
他们几乎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嵇瑶刚刚勉力稳住身形，想回头确认一下其余三人的状况，可下一秒——
砰！
一道凌厉至极的攻击迎面袭来，他们身后的石壁被这力量狠狠击碎，刹那间就化作了大大小小的碎渣，嵇瑶踏着脚边凹凸不平的石头用力一蹬，身体腾空而起，附近全是数不清的碎石，嵇瑶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住。
可别的人就没有她反应这般敏捷了，尽管那些人已经连滚带爬地起身，可他们身处那攻击的正中心，又怎么可能跟嵇瑶一样跳开就能躲过，一时间，几乎所有人身上都多了些大大小小的擦伤，更有甚者被那力量裹挟着狠狠撞到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再也没能起来身。
只有维利亚飘然躲开，安稳落在了离这边不远的石头上。
那道攻击只是开胃菜，无数道熊熊燃起的火焰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袭来，嵇瑶现在用得是精灵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使用精灵的招式。
符纸被紧紧箍在袖口处，嵇瑶取下一直背在身上的长弓握在手上，腰间悬挂着的箭矢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的掌心全部被木质的长弓填满，嵇瑶扬起头，簌簌朔风呼啸而来，将将她雪色的长发刮得猎猎作响，她静静伫立在战场一隅，看着漫天烈火扑面而来。
精灵灵活的身形穿梭于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力量之中，她没法对着塞洛斯的方向射出箭矢，可饶是没有出手反击，她周身气势依旧凛冽，在铺天盖地的攻击之中依旧来去自如。
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龙族还算好一些，能扑腾着翅膀升空，精灵们却狼狈不堪，身形躲闪时就已经相形见绌了，来自塞洛斯的攻击劈头盖脸地汹涌而来，将他们周身刮出大大小小的创口。
维利亚用手支着下颌，等待着那个数字的到来。
她有些嫌弃地掸了掸石头上的灰尘，整理好裙摆才施施然坐下，静静观看着战局。
一、二……
她在心中默默数着倒下的人数，那些攻击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一样，纷纷绕开维利亚所在的一隅。
嵇瑶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找到了一个能勉强挡住攻击的空隙，直到现在，她才能分出多余的心神去观察维利亚那边，见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仿佛有默契一般绕开维利亚那边，她才微微一愣。
当她定睛看去时，才发现女巫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光芒流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保护罩，将女巫整个人都护在里面，就算有箭矢疾射而来，也只是借着刮起的风将女巫的裙摆轻轻漾开而已。
嵇瑶微微抿唇，心中对于维利亚的实力评估又上了一个层次，又足够的巫力应对这样凶猛剧烈的攻击，维利亚的实力在同辈女巫中已经能算的上是佼佼者了。
她皱眉思索着，却不料有一大团火焰倏地悍然击碎了眼前用作遮挡的巨石，朝着她凶猛袭来！
火焰的炙热的温度仿佛已经近在眼前，璀璨的橘红色光芒顷刻间就占据了她的整片视野，嵇瑶瞳孔紧缩，饶是反应速度如她，也不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全身而退。
她下意识就想取出袖口处的符箓，但是一想起维利亚那掌控全局的视线，她咬咬牙又动动手指将符纸塞回，另一只手却握着长弓狠狠向下一杵！
火焰在下一次眨眼的时候到达，嵇瑶借着长弓向下的力道就地一滚，勉强和这火焰擦肩而过。
可饶是勉强躲过，她的左臂却不可避免地正中那团火焰，炙热的温度自手臂蔓延而上，嵇瑶站定后连忙扭头查看左臂的伤势，却登时愣在了原地。
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泡沫般在手臂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手臂处仍能感觉到余温，她甚至会以为这是她恍惚间的梦。
残余的火星四散落下，嵇瑶愣愣地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
那团火焰上，是狄娅老师的气息。
第70章 鏖战，女巫出手
出自同源的巫力， 自然不会伤害到祂的主人。
嵇瑶短短愣了一瞬，就很快将双手放在衣袖之上，作出抖落火焰的样子。她的双手拂过衣袖， 用灵力将衣袖烧出一片黑色的焦边来。
绝对不能被其他人意识到，来自塞洛斯的攻击对她无效。
可她却不知道，这一幕早就已经被站在不远处的女巫尽收眼底， 连衣袖上突然出现的黑洞都没有放过。
维利亚双唇微张，似乎是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惊到了，但很快，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双眸蓦然亮起， 却转瞬即逝。
**
战局瞬息万变， 嵇瑶经过刚才那一遭之后就赶紧从攻击范围的最中央跳开， 一边应付着不时飞来的流箭， 一边留心观察着战局。
塞洛斯那边负责维持大阵的都是各学院的佼佼者和老师，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嵇瑶实在是用不惯精灵的技能，只能借着从小练到大的身法在箭雨之中来回闪避，不能用符箓对她来说无异于自砍双臂，饶是那些箭矢没有再伤到她分毫， 她也渐渐感觉有些吃力，有些狼狈起来。
相较之下，正统精灵出身的塞缪就显得轻松许多， 饶是身处攻击范围的正中央也显得丝毫不费力，精灵手拎长弓，闲庭信步般在箭雨之中来回穿梭，箭矢从他指间飞射而出， 长风撕裂的声响震耳欲聋，一下就能打落一大片箭矢。
不过其他人就没有她们俩这样幸运了，因满脸血污而无法认出面容的精灵接二连三地在倒在血泊之中，惨叫声、弓弦绷紧又松开的声音响成一片，向整个天际蔓延。
而自始自终，维利亚都端坐在那一块石头之上，连半分动作都没有。
嵇瑶在心中默默数着在这场鏖战中死去的人数，终于在那个数字变作“六”的时候，维利亚终于轻轻抬了下手指。
女巫优雅地从巨石上站起，华丽的黑裙之上连半分褶皱的痕迹都看不见，她施施然向战场中心走来，那些箭矢铺天盖地地射来，却自动避开了维利亚所在的位置，连她的发丝都不曾扬起。
维利亚脚步轻盈，步伐却不疾不徐，好像这并不是什么血肉横飞、你死我活的战场，而是开遍鲜花、春意盎然的花园。
而她接下来的动作却与这步伐调性大相径庭，维利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间抽出一根魔杖，那魔杖分明极其柔软，看上去和她腰间缎带制成的蝴蝶结没有任何区别，可不知怎得，当那一柄魔杖被她握在手中的时候，却登时生出了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连最硬的岩石都无法与其比肩。
像是察觉到了维利亚的气息一般，塞洛斯那边射出的箭矢攻势愈发猛烈，几乎让人难以招架，而这时，维利亚却握紧了手中的魔杖，狠狠向下一杵！
砰！
连地面都因着猛烈一击开始颤动，光芒闪耀着从女巫手中魔杖处蔓延开来，眨眼间就将魔法塔众人笼罩其中。而向她们飞来的，那些来势汹汹的箭矢，则全部被击落，没有分毫例外。
霎时间，全场陷入寂静，有几名精灵甚至已经习以为常地坐下，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
他们都心知肚明，只要维利亚大人出手了，就算是安全了。
果然，塞洛斯那边已经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场面了，更多的箭矢和火焰闪电朝着这边汹涌袭来，却纷纷因撞在那光芒之上而狠狠摔落在地，嵇瑶甚至能从那几道格外耀眼的攻击之中分辨出到底出自哪一位老师之手，可即便如此，祂们也一一败北，没有攻击能击碎那一道坚不可摧的光芒，只落得个徒劳无功的下场。
嵇瑶哑然，她当然清楚那几位老师的实力，说是全学院中排得上号的也不为过分，可就连她们，都没有办法将维利亚的防御撕碎吗？
嵇瑶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凝重过，她的心中警铃大，维利亚的危险程度直线上升，一度直逼魔法塔的那位主教。
塞洛斯慢慢关闭了大阵连接的通道，她们看上去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维利亚手中吃瘪了，嵇瑶背负长弓，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明明刚才维利亚释放出能量笼罩住全场只用了短短一瞬间，可当她操纵着那些能量逸散、收回，却用来比刚才几乎多两倍的时间。
嵇瑶眨了眨眼，开始怀疑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她盘腿在地上坐下，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动作情态，一边自己在心中慢慢捋顺关系。
可就当她努力回忆刚才维利亚用的是那一句咒语的时候，她却在火光电石间意识到一件事：
从头到尾，维利亚都没有主动攻击过。
女巫们没有哪个是善茬，相比于密不透风、水火不侵的防御，她们更乐意主动上前迎战，将自己变作一柄锋锐的宝剑。
据嵇瑶所知，女巫的咒语之中用作攻击的咒语和巫术数不胜数，维利亚的防御术精湛至此，没道理连攻击的咒语的学不会。
且傲慢如维利亚，和塞洛斯鏖战数日，因塞洛斯之故死了那么多部下，她怎么可能不因此动怒，又怎么可能不报复回来？
嵇瑶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打结一般皱起。
其余三人也纷纷坐近嵇瑶身边，他们脸上是不约而同的凝重。想来也是，连初来乍到的嵇瑶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没道理他们这种在塞洛斯浸蕴多年的人会看不出来。
维利亚的实力恐怖如斯，这是他们四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在他们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探讨过维利亚的实力到了何种地步，本来以为会和布迪南无异，没想到，却是天差地别。
就在他们四人都在皱着眉苦思冥想的时候，嵇瑶的耳朵却突然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每次都是这样！她要是早点出手，我们还至于死这么多人？”
不用说，肯定是哪个还没有来得及及时服下白灵却被迫迎战的精灵在发牢骚，他拿到手的白灵寥寥无几，只是刚刚好够让她的力量平复，可敌袭突然，她只能放弃白灵转身迎战，力量在身体之中来回冲撞的滋味并不好受，精灵的声音都已经带上几分沙哑了。
“你没有发现吗？”坐在一旁的精灵抱着臂凉凉开口道，“她每次都是等死了六个人之后才出手，简直比塞洛斯的攻击都准时啊。”
精灵话中满是嘲讽，像是对此不满已久。
六次？
嵇瑶一愣，却又很快将这数字和心中那个数字对上，没错，就是六次！
在维利亚出手挡开塞洛斯学院的攻击时，的的确确是有六名精灵陨落！
“就是六次，你们摆出这副表情干嘛？”那精灵不屑嗤笑，又抬手将手中的长弓仔细擦拭一遍，“从她接受主教的任命接管我们那一次起，每一次，都是这样。”
死掉了六个人之后再出手，这是他长期观察才得出的结果，绝对没有半分虚假。
听上去，这位精灵应该资历颇深？
嵇瑶定睛看去，说话的这位精灵身上是利落的短打，袖口和裤管都用轧带狠狠束起，腰间是装得满满当当的箭篓，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他必然是一位极其干脆出色的精灵。
嵇瑶在心中下了定论，又对那精灵口中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