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叩响这一扇门之前,塞缪就私下里跟三位伙伴交代过,精灵是生命树孕育出来的产物,在没有后天污染和同化的情况下,心灵都是一等一的纯洁和干净,除了城府极深的精灵,只要是说谎,他们的细微表情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所以当这一位精灵勉强微笑着向他们回礼的时候,四人都在暗暗窥视着这一位精灵笑容之下的表情。
果然,在精灵勉强展现出来的笑纹之后。嵇瑶敏锐地捕捉到了精灵碧绿眼眸中快速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而死,而当着以为父亲见到和自己儿子有所羁绊的同学之后,肯定会触景生情,进而想起自己早亡的儿子,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
可是现在,这一位父亲看向四人的眼神,却并不是触景生情的伤怀,而是像是什么事情被发现的不自然。
嵇瑶暗暗和站在自己旁边的费多巴和塞缪都递了一个眼神,受到传递回来的眼神之后。嵇瑶心中也有了底。
果然,不止自己一个人发现这个精灵有问题。
嵇瑶上前两步,在例行的吊唁和慰问之后,她定了定神,尝试从这位精灵嘴中套话:“韦尔蒙的老师让我们转达您,他为韦尔蒙感到骄傲和自豪。”
非纯血精灵和纯血精灵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但韦尔蒙能抵挡住来自纯血精灵的压迫,为自己的父亲挣回一线生机,这本身就是相当值得歌颂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话,这位父亲的脸色反而更加苍白了一些,他苦笑道:“这样的话,我情愿死得那个是我。”
不管是真是假,起码在这一刻,这一位父亲如剜心般沉痛的目光还是刺伤了在场每一个人。
那如山岳般沉重的伤悲和痛闷如有实质般展现在每一个人眼前,精灵面容苍白,和他们刚刚见到的人仿佛已经完全没有干系了——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悲哀,仿若初春时期尚未完全解冻就要被迫混着石砾哀叫着向下流淌的河水。
四人都沉默下来,失子的伤悲仿佛混着这如河水般的目光流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面对着这样的目光,你忍心向他询问更多关于亡子的事情吗?
面对着这样的父亲,你忍心让他的心再一次被搅碎、割裂吗?
仿佛受了不知名力量的影响,嵇瑶扪心自问,还是抿起了已经反反复复张合几次的嘴唇。
她转头看去,塞缪和费多巴已经别过头去,站在后面的达格纳的眼中甚至出现了泪光。
嵇瑶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原先的打算。
原谅少年人充沛的同理心吧——
哪怕知道这件事情另有隐情,哪怕知道这位父亲可能帮他的儿子隐瞒了一些事情,他们还是不忍心,用这样的方式找到真相。
嵇瑶点头致意之后就和伙伴们一起离开了,族长本要和他们一起离开,临走时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让他们先一步走。
四人不明就里,但还是礼貌地带上门,给他们留足说话的空间。
*
树屋内。
族长眼神冰冷,向前疾走两步,狠狠掰开了精灵蜷缩起来的手指——
原本如雪般洁白的手掌上是纵横交错的血痕,触目惊心。
像是根本就来不及反应,韦尔蒙的父亲惊愕地抬起头,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枚小小的刀片。
不难想象,这数不清的上横就是由这刀片造成的,只要轻轻合掌,刀片就会在掌心间横冲直撞,留下数不尽的可怖伤口。
族长冷冷地注视着这伤口,沉声道:”用自己的血布下迷咒,你还真是相当舍得。”
精灵没有吭声,任由掌心的血液蜿蜒而下,浸湿他身下的床铺。
族长见他没有反应,心中的怒火更盛。
他紧紧盯着刚刚施展过密咒的那双眼眸,声音中是不容忤逆的严厉,
“听着,不管你帮你的好儿子瞒了多少事情,现在最好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乌尔达林不会违抗象征着和平的塞洛斯学院,你要是现在还想着隐瞒什么,乌尔达林就保不住你了。”
第37章 临时倒戈?
树屋外。
下午的时间已经过半,天边未暗的霞光被越拉越长,弥漫了几乎半边的天际线。
乌尔达林之中的树木并没有之前隐绿林的茂盛,可当这金色的霞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穿透而下,在青涩的草地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时,还是不禁让人见之欲醉。
树屋内的隔音很好,四人站在树屋旁边的树荫底下,竟然连稍许细微的声响都无法捕捉到。
嵇瑶凝神,努力尝试着听清,可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她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种有违“君子品行”的行为。
塞缪和费多巴倒是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毕竟在现在这个时候,韦尔蒙的父亲几乎是他们手上最重要的一个线索,可是对方不说,他们也没有办法。
况且……
塞缪拧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刚才的感觉有些奇怪,像是被人不断在耳边重复一句什么话。
可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心中还隐约残存着的不适感,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到底为什么放弃追问了。
这样想着,精灵转头看向嵇瑶,她是来自东方的道士,一般情况下不会受到这边魔法的影响。
塞缪暗暗观察着嵇瑶的脸色,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哪怕只是一点的痕迹,试探性问道:“你刚才,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嵇瑶闻言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但还是诚恳摇头,“没有。”
这样吗……
塞缪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如果说嵇瑶都没有反应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担心的事情确实没有发生过,他们的言行均出自本心,没有外力干扰。
塞缪尝试着努力说服自己,无数条理由从脑海深处被翻出来,他一条一条翻阅过去,却还是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精灵轻轻呼出一口气,纠结过后还是选择放下这件事情。
费多巴的想法显然与塞缪不约而同,但是矮人的感知力毕竟要稍微差一些,根本就没有往人为干涉和魔法残留的方面想过。
他只是紧紧盯着脚下不停摇摆着的草茎,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地上不断跳跃的光点不住摇摆,几乎要将心中的烦闷悉数暴露。
现在最重要的线索突然断掉,矮人追悔莫及,怎么当时就突然放弃追问了呢!
可是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费多巴尽力将眼神从草茎上挪开,努力想着其他寻找线索的方法。
嵇瑶望着久久没有人出来的树屋门口,一直没有说话。
其实除了乌尔达林这边的线索,她还有追踪符可以用。说实话,比起不一定能发现的线索,能直接追踪到气息的追踪符显然效率更高。
可问题就在于,追踪符之前吸收到的气息来自于训练场上那一支箭矢,箭矢上面附着着的气息已经变淡很多了,所以追踪符能感应到的范围也很有限。
与其带着追踪符在整个大陆上面绕圈圈,倒不如直接来乌尔达林寻找线索,这样倒显得效率高些。
可是现在……
嵇瑶叹出一口气,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还是找族长问一下吧,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最近留下来的东西呢。
不知道等了多久,空气中突然传来轻微的一声“吱呀”,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人出来了!
四人精神一振,连忙向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族长从木门之内缓步走出,脸色是面对四人时都不曾有过的冷肃和愠怒。
嵇瑶连忙迎上前,刚想要开口就被族长打断。
“唉,这件事情……”
精灵苍老的面容上是恰到好处的歉疚,声色也是从未有过的低沉,连这句话后面拖长的尾音都像是无止尽的叹息。
嵇瑶心下一沉,难道说,族长已经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可当这句话完整地落入耳中时,四人才发现,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嵇瑶的脸色渐渐沉下来,这句道歉没头没尾,更没有什么值得说出口的理由。
如果说是因为刚才向着韦尔蒙父亲询问的事情的话,那更是没有必要,因为放弃追问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和韦尔蒙无关,和族长更没有别的关系。
那么对于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那就是,刚才族长和韦尔蒙的父亲同处一室时,族长一定问出了什么。
不仅如此,看族长道歉时候的口风,嵇瑶就已经察觉到,他们今天,是不可能从族长嘴中问出来哪怕一点关于他们谈话内容的消息了。
但是事情绝对不可能就这样被放弃,嵇瑶深吸一口气,想要询问族长关于刚才谈话内容的事情。
可她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族长再一次打断。
精灵面色沉重,原本碧绿的眼眸此时却像是被突然打翻的调色盘,尽管能清楚看清原本的绿色,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绿色已经被混进了无数种数不清的颜色,早已不纯粹了。
“随我去韦尔蒙的墓地吧,来自塞洛斯的使者们。”
嵇瑶猛然一惊,看着族长的面色和表情,她本来已经做好这件事情无疾而终的准备了,没想到族长一开口就是这样大的惊喜。
这句话一出,嵇瑶心中最深层次的顾虑也被打消了。
像是生怕族长反悔一般,嵇瑶抢在其他三位伙伴答应之前连声答应下来,像是生怕族长反悔一般。
他们在树屋外面等得有点太久了,原本停留在天际线旁边的夕阳已经几乎完全落下去了,只剩下残存着一抹霞光的无边暗色。
族长走在最前面,他们小心翼翼绕开丛生的荆棘,脚步落在绵软的草地之上,只剩下微不可察的轻响。
这个时候正是天色最为昏暗的时候,太阳没有完全落下,月亮也没有照常升起,仿佛留给这一隅天地的只有夹杂在日月之间的暧昧不清的无边昏暗。
他们的路越走越长,路过的草木也越来越多,已经让几人都微微头晕起来,根本就辨认不清方向。
塞缪身为纯血精灵,对这种情况几乎免疫。
他曾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穿梭过几乎一整座密林,也在茂密到辨认不清叶子具体模样的灌木丛中找寻过细微如针的东西,自然对此适应良好。
可是……
他暗暗觑了一下身旁伙伴的脸色,发现事情好像已经往他没有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为了展现诚意和礼貌,费多巴并没有将机械傀儡召唤出来。
毕竟在这已经和平两百年的时节里面,矮人们已经不需要时时刻刻跟在机械傀儡身边了,只有需要战斗的时候,机械傀儡才会从矮人的灵魂之中被释放。
他的体力和耐力本来就比几人差一些,这个时候更是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可是按照塞缪往日里对他的了解,他的体力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塞缪的心已经悬了起来,一个猜测隐隐在脑海之中浮现,他暗暗心惊,还是不敢确定。
可下一秒,他看向达格纳时,这猜想几乎在瞬息之内就浮上心口,再难忽略。
达格纳的脸色是隐隐透出虚弱的白,可是就算是刚出生的龙族、走比这多两倍远的路程,都不至于露出这样的表情。
唯一的解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