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今川。”
南嘉终于出声,人继续站在陈祉身侧,目光看向周今川的位置,她叫完名字后,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周今川扯唇淡笑,看自己的手,以他这副身体,就算自杀他可能都难以一下子割破喉管导致半死不活的,他正想站起来,眼前却一黑,再次跪倒在地,昏迷在雨夜中。
和上次就是这样。
就这样昏倒了。
并非陈祉那一拳所致,是他身体抱恙。
雨势停歇,只剩风拂面的湿意。
游船靠岸,陆陆续续离开,他们没有再回到双体游艇上,南嘉一直没动,她从头到尾的血液在渐渐变凉,以至于人站不稳,只能依靠他支撑维持重力。
陈祉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你父亲和母亲可以瞑目了。”
沉淀这么多年的血案终于在今晚揭晓。
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再不会有人和他抢她。
这就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陈祉处心积虑,布下棋局,就为此时。
南嘉站立不稳,靠着他,轻声喃喃:“可是。”
她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些事情。
找到杀害父母亲的真凶固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一想到他们是她叫了很多年的叔叔阿姨,想到她以为很好的哥哥,是掩盖他们罪行的帮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的世界就是一个编织好的谎言。
即将清舱,陈祉把她抱起,离开下船口,岸边封锁警戒线周围,聚集大量路人群众,他们都在好奇这起重大的刑事案件,连跨年夜都不顾了,目光齐刷刷聚集。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一会儿。”南嘉攥住陈祉的衬衫,“腿刚才站麻了。”
他把她放下的瞬间,她踉踉跄跄,还得他扶一下才站稳。
周围是形形色色的人群和巡警。
办事的警察有来和陈祉打招呼,打听后续的事情,明珠已死,其他马仔被捉拿归案,身上被搜出大量违禁物,送去警署拷问必然会有更多惊喜。
能设下大网钓出这么多鱼,陈祉功不可没,他对客套寒暄兴致乏乏,不会再管后续,如果不是牵扯到南嘉,他刚开始就不会抽出精力去管这些。
许管家这时来通知:“少爷,车已经备好,可以和太太……咦,太太呢?”
陈祉环顾四周,刚才一直站在这边的人突然没了踪迹。
人头攒动,陌生身影幻灯片似的过目。
没有熟悉的面孔始终没有映入眼帘。
下意识拨她的号码,无人接听。
几分钟的功夫,南嘉竟然从眼前这样消失。
陈祉眉骨青筋突兀波动,继续拨电话,随机抓住一个保镖的肩膀,“她人呢?不是让你们跟着的吗。”
“太太刚才说去洗手间……”有一个回答。
“什么时候?为什么还没回来?跟着她的人呢?”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几个保镖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男人,没人会跟着南嘉进洗手间,只在外面守候。
守这么久,并不见人出来,他们也不敢打电话询问。
许管家派遣女助理去周围寻找,然而得到的结果并不如愿。
人不在。
“人都跟不好。”陈祉声线戾意狠重,“又一群废物。”
无人作答。
这事确实无能为力,只能吸取教训,以后得召几个女保镖。
“发什么呆。”陈祉拎起一个高大保镖的衣领往前一推,“滚去找。”
这边不像刚才在游艇上,现场太混乱,从游船上下来的员工,周家保镖,路过游客,围观群众,还有大批量警察,集聚此地,摩肩接踵,找人好比大海捞针。
“少爷,刚才女助理和几个跟去的保镖说,太太路过的周围没有可疑人员和骚乱。”许管家战战兢兢汇报,“大概率不会有事。”
游客众多,巡警也众多,不可能给恶人当街绑架或者诱拐的机会,何况仇家都已经被逮捕。
“那她会去哪?”陈祉问,“她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可能没来得及吧。”许管家没敢直言,太太从洗手间悄无声息消失,大概率是自行离开。
电话交给许管家来打,都知道是无用功,许管家勤勤恳恳拨着无人接的电话,一边吩咐保镖去四周找人,同时不忘安抚陈祉,“少爷别担心,今天有烟花秀,太太可能想找个好的位置看烟花……”
“那她会和我说的。”陈祉视线飘向远处斑驳的霓虹光影。
他了解她。
会说的就一定会说。
这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以洗手间为借口离开,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不论她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还是怎样,她丢下他了。
“太太今天可能受到刺激,情绪不稳定。”许管家叹息,“如果可以慢点告诉她就好了,一下子她肯定接受不住。”
怎么可能不被刺激,找到杀害父母真凶固然是惊喜,可这背后牵连到周家,牵连到周今川。
她表面淡然不代表内心真的毫无波澜,看白思澜和周今川纠缠戏时无动于衷,却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周今川那把即将刺向喉咙的刀尖并出声阻止了他。
今天揭露不止真凶,还有周今川这些年的委曲求全。
一句表白的话都没说。
但在场的人包括死去的白思澜都无比清楚,他几乎到爱惨的地步。
陈祉确信南嘉不会和那个杀人凶手的儿子在一起。
可他不确信,她曾经死去的萌芽,是否会在这一刻复活。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和周今川不能在一起,不代表情意被抹去。
那他呢。
他们之间算什么,空有一张结婚证的关系吗。
她刚才说腿麻了,放她下来走走。
她没说会走掉。
他脑海里回忆起她那句话。
他骗她,那她也要骗他一次。
是这一次吗。
骗子。
她之前说不喜欢周今川了。
说过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说过可以喜欢陈祉,可以依赖他,什么事都会和他说。
风雨冲刷过的夜空格外沉黑,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空,忽然自下而上升起直线烟花,铺展成扇形,中央是几束银灰色的巨大烟花火,绽放后化为数个洋甘菊似的小烟花,再次绽放后变成更小型的蒲公英,绚烂着,飘散着,最后坠落。
周围祝福声四起,众人欢声笑语。
只有陈祉,伫立不动,漆黑瞳孔黯然。
“还没找到吗?”
许管家胆战心惊,着急忙慌吩咐完后不忘安慰,“已经扩大范围寻找了,应该快了,太太那么聪明,肯定没事。”
恶人已被抓捕,南嘉警惕性不低,出事概率接近没有。
陈祉:“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许管家不好说。
“周今川呢?他被送去救护车了吗。”陈祉忽然问,“她有没有可能跟过去?”
这一点,许管家倒是没想到,多派一支人手跟去查看。
热闹的人群里,陈祉独身而立,瞳孔放空,低声自嘲:“就算去也应该和我说一声。”
他又不是不给她去。
她明知道,他妥协的程度,不会比周今川低。
过片刻,许管家接到寻找无果的电话后,看少爷仓促隐忍的模样,愧疚又心酸,抽噎一口气,“还,还没有消息……太太她……应该不会想不开吧。”
感知到对方凌厉的目光后,许管家吓得往后退缩,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寻找的范围能否扩展到岸边。
许管家的话,其实就是陈祉心底的写照。
有时候,许管家对少爷心思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看着少爷长大,也很早发现他高中时期私藏了那张照片。
当时只觉得新鲜,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少爷竟有爱而不得的一刻。
陈祉默认许管家的暗示,声色黯哑无力,“去岸口看看。”
他知道南嘉这些年能一个人闯过来,就绝不会像他们一样懦弱消亡,她不会沉眠于海底,她该矗立于山巅。
她从不是娇滴滴的蔷薇花,她是永不凋零的火焰。
他都知道。
但是,万一呢。
就像他之前明知道周今川和明珠的关系,甚至挖出一些证据,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告诉她,让她相信他,直到今天才让她知道真相。
一举看似深谋明智,实则是他自私畏怯。
畏怯她贪壑于过去的锦瑟华年,畏怯他们羁绊终止于此。
许管家正想布人去几个容易跳海的岸口,看到不远处人影后,欣喜若狂,“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