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露出惊恐。
耳旁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你没有推她,有人作证你没有推她。
你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道歉,错的是白思澜,但你不需要她的对不起,你要的,是她和你一样痛苦,这样才算道歉。
过去情景反反复复从脑海里过目,警醒着她。
“周嘉礼。”
“周嘉礼。”
“嘉礼。”
“嘉。”
“礼。”
…
“Sonia。”他喊出她英国的名字。
“南嘉。”
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她。
南嘉睁开眼睛,望着明如昼的天花板,认知出现短暂的空缺。
陈祉没料到她就在沙发上眯了,和捷克狼一人一狗左右两旁等着她,她这几日不知道经历什么,总是做噩梦,精神恍惚。
他手心探过她的额间,“你为什么在这里睡。”
南嘉看着他的眼神冰冷。
不是以往的排斥和不屑。
很快,她恢复平静,摸了摸一旁的捷克狼犬,淡笑,“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说罢摸摸手心的汗,上楼歇息去。
“出了什么事。”跟在后头的陈祉问,站在低一节的台阶,“你在舞团被人欺负了吗。”
“没有。”她没有回头。
他赶上前,胳膊一抬,挡住她的去路,声线沉沉:“那为什么这几天总做噩梦,真的没人欺负你?”
手一抬,似要给她撑腰。
南嘉就站在门口,没有动,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半辈子的回忆都从大脑中一带而过,身体被抽空了力气,她连说话的嗓音都虚弱低小,“没有。”
手覆在门上,连推开的力都丧失了。
“没有还是不想说。”他堵着问,哪怕两人做过最亲密的事,仍然间隔千里。
“陈祉。”她真的很累,转身后身子虚靠在门框,轻轻缓缓的呼吸,“最欺负我的人不是你吗。”
他唇间的玩味忽然淡了。
“我刚才。”她说,“梦到你了。”
他抬起的手垂落,瞬时,背着光的俊美面容忽然变成惨冷的白。
“我梦到你。”南嘉说完,抿唇,“就是,七年前那天,你在的。”
她重复说,她梦到他。
从前,他不曾入过她的梦中,也许她的内心知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可是偶尔想起,还是会恨得泣血。
她要怎么释怀。
七年前那件事,陈祉也掺和其中。
白思澜陷害她时,没有监控,但有一个证人。
这个人就是陈祉,他是路过的,他亲眼看见了。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再清白不过的人。
可是,他没有站出来为她澄清过。
白思澜陷害她,同学们冤枉她,周今川送走她,陈祉一如既往地作风,隔岸观火,漠而视之。
他当然没有理由和必要为她去做证明,他们那时关系水深火热,他怎么可能为她作证,哪怕只是举手之劳。
哪怕,只要他说一句话,所有风向都会反转,她也不会被送走。
可是他没有。
他反而对她说了一句。
周嘉礼。
你的悲剧不是我造成的,你的悲剧,从你喜欢周今川的时候就开始了。
“你当时没有给我证明,还说。”南嘉低声重复,“我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她的人生,怎么不算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哪怕没有那七年,她过的也不能再糟糕了,这一路绝不会是坦途。
这七年里,南嘉想起最多的,最怨的还是把她送去冰寒之地的人,可陈祉的话,总是浮现在脑海中。
她该怎么做,才会忽视这句话,忽视他这个人。
她尽量不去想,如果他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的假设。
如果真的说一句就好了。
这样,她就不会被唾骂,不会被送走,不会绝望得走向死亡。
她差一点,死于他国。
尸体无法和父母同葬祖国同一片土地。
梦里熬久了,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哭,只是眼睛上蒙着一团薄薄的雾,声音也细小得很,没有让人听出责怪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以那时他们的关系,他没道理帮她作证,是她心存妄想,盼望他的怜悯。
“那天——”陈祉双眸微阖,呼吸很沉。
该怎么说,不是她所想那样。
他那天并没有看到具体情况,算不得证人,只是碰巧路过。
但给她造成虚假希望的人,反声嘲讽她的人,是他。
迟来的解释多余而渺茫。
只有带给她的伤害是实打实的,如利箭刺入七年前的心,再以回旋镖的方式打回来。
两败俱伤,各自痛楚。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这么多年我忘得差不多,今天偶然才梦到,才想起你说的那些话……”
南嘉轻声坦言,身心虚弱,拧门想进房休憩,双腿的平衡感极差,步伐踉踉跄跄。
腰际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陈祉指腹扣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覆着精瘦的蝴蝶骨后背,将人慢慢带过来,额头靠在他的胸口,他下颚抵着她柔软的发,没有激情没有交合也没有接吻,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拥抱。
“对不起。”
就这一瞬间他的嗓音沉入荒谷的暗哑,好像这一句压抑蕴藏了很久很久。
“我是垃圾。”
是腐朽的,糜烂的,本就该令她憎恶的垃圾。
第27章 克鲁格 要说也会有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所以,那句,你怎么才来,和别走,并不是她完全想要依赖于他。
那是她睡梦里的一个假人,在她足够糟糕的梦境里,他是一种寄托,是被寄予希望的救赎,她受尽污蔑和苦楚,只有他能解围,所以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才来。
在他甩冷眼后,又卑微祈求,别走。
帮帮她。
说一句话就好了。
就一句话就可以为她作证。
可是没有。
她眉间的星火,是他亲手浇灭。
不该为她崎岖的梦,悲鸣的啜泣,生出虚妄的幻想,他这支裹挟巨毒的暗箭,怎么可能是她的救赎。
人到底是无法完全共情的,谁会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漫长的七年时光后,她没有迎来自己的春,曾经陷害她的人成为人人瞩目的女明星,爱恨不能的竹马哥哥亲手送她去联姻,她所嫁之人,床笫之欢的人,是和她最不对付的冤家。
这辈子受困于命运的牢笼。
冻土开不出玫瑰,蝴蝶飞不过深海。
要等多少个春天,才能解她心头的雪。
南嘉没有挣脱,闭上眼睛靠着依偎,鬓边的发被他的手心覆乱,手指微热指尖泛凉,没有目的没有欲念试探她脸颊的温度,动作轻得感知到丝丝发颤,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点。
他在说对不起,很稀奇。
以为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认错,更不会自我否定过,以至于让她产生一种荒谬至极的错觉,那么这些年,他是否有过忏悔和懊恼,可这件事于他而言毕竟微乎其微,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因为就算事后道歉也不过涓埃之力,无以改变,何况间隔这些年。
“其实你也没有说错。”南嘉温热呼吸一点点落下,隔着质地柔软的衬衫,穿透他左胸膛的位置,“我的悲剧本来就——”
命中注定。
她没有说完,红唇被他指腹挡住,紧跟着取而代之,是浅淡的唇息,柔和地从她唇际擦过,堵住后面的话。
好像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很短,只是为了堵她后面的话。
南嘉抬眸时,眼睛清明看他。
有什么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