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或许也并不算是一个人。
毕竟薛瞻从不远离片刻,一直围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一幅幅画。
小朋友们画的油画《自画像》,和写实搭不上边,五官的画法倒是有点毕加索的画风。还会在旁用海螺串成长长的辫子,将月亮放进人的眼睛里。
再看水墨画《鹅鹅鹅》,正是陈南星和学生一起画的,水面浮着两只白鹅,学生画的一只有种呆萌感,不似陈南星是传统水墨画中规中矩的风格。
也有带着思考的合作作品《候鸟快飞》,展现出孩子们对候鸟迁徙的观察,以及对生态环境保护的思考。
还有表现小孩子内心世界的画《最恐惧的事》,画的内容是期末考试考砸,还有放假前一晚怎么也写不完的作业。
许佳宁在《最恐惧的事》附近站了挺久,她的感同身受相对弱些,并不像薛瞻那样,看了之后竟然眉头紧锁。
“写作业方面,这画的简直就是初中时的我。”薛瞻点评。
而升入高中后,他就变了心性,离这种形象渐渐远去。
许佳宁又看了眼墙上挂着的作品,看着画里趴在桌子上补作业的男生。她突然想起很久远的一幕,那大概是高一刚开学补课时,她去收作业,最后一排的薛瞻就是这样趴着,仰头瞧她。
“我一直病着呢,就别收我的作业了呗,许佳宁。”
许佳宁想着这句话,跟着又想到薛瞻改掉的人生目标,越联想越远,又想起在教学楼一楼大厅里,那次画展上,薛瞻画过的一幅国画《薄荷》。
“在想什么呢?”薛瞻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学霸难道跟我们最恐惧的事一个样?”
“才没有,我的作业都是提前写完的,从来没补过。”许佳宁表示和薛瞻不在一个层级。
她的声音随之柔和下去,带着眷恋:“我只是想起你在宁远画展上的一幅国画了。”
薛瞻高中三年,也只参加过那一次展,他当然记得是什么画,看她竟然也记得,不禁问她:“你喜欢吗?”
“喜欢啊。”许佳宁直白地回答他。
不止喜欢,还偷偷拍了下来,就存在她的旧手机里。这些年她再难受,竟也没舍得扔掉手机,也没舍得删掉照片。
“那就不枉费我跟着我爷爷,假期练了一个月。”薛瞻垂眸望着她,毫不遮掩他此刻的心情,“很幸运,能被你看见。”
说画时也很像表白。许佳宁被他这样专注地望着,脸瞬间红了。
前方可能是有学校组织学生参观,几米宽的路在三两分钟内就变得拥挤不堪。
许佳宁与薛瞻离得极近,竟也被学生们冲散了,一时慌乱起来,往前硬挤,想要冲出人群,找到薛瞻。
却感觉身后有人朝她伸出手,触碰到她时,她下意识要缩回去,不安地回头一瞧,瞧见那人竟然是薛瞻。
“佳宁。”
他再度朝她伸手,这一次她没有躲闪,由他紧紧牵住她的手,然后大步走在她的前面,牵着她穿过人群。
他们好像都出了很多汗,手心一片滚烫,在有限的空间里紧紧靠在一起,不知在人群中走出多远,过了一阵,只觉得周围宽阔许多,不算拥挤了,可他们依然没有松开手,仍保持着刚才习惯的姿态。
牵手让他们互觉依恋,挨近的肢体接触总使人心跳怦然。
“应该是市一小的学生来参观……”
室内人多容易烦躁,陈南星刚从人堆里挤出来,一眼看到许佳宁与薛瞻正紧紧牵着手,好像心情更烦躁了。
许佳宁原想要松手,可薛瞻没立刻松,仍握着她的手,手指蹭着她的掌心,轻轻摩挲着。
这黏糊劲儿,简直比谈了还像谈了。
许佳宁最终也没能把手强硬抽离,而是低头小声找着借口:“我渴了,想出门买水去。”
为了保护展品免受损害,南城美术馆不允许带水进入。
“这好办。”薛瞻笑了笑,不说买水的事,却开始哄她,“佳宁,闭上眼睛。”
许佳宁无端听从了他的话,缓缓闭上眼睛。
薛瞻仍紧紧牵着她的手,当着陈南星的面,他的身体倾向她,几乎快要吻上。
最终空着的另一只手却是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话梅糖,喂进她口。
“望梅止渴。”他道,“不如尝梅止渴。”
许佳宁睁开眼睛,一股酸甜在口腔中荡漾开来,久久不散。
第58章 新绿
“骗人。”许佳宁回过神来, 悄悄把手从他掌心抽离,但又眷恋地拉了拉他的上衣衣角,“我还是渴。”
总感觉有点撒娇意味, 薛瞻实在好喜欢。
不久后,他像是下定了主意,同她商量:“那我们走吧。”
“嗯。”许佳宁点头, 以为他是要跟她一起去馆外买水。
“好。”下一秒, 薛瞻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出口方向走,几乎头也不回,声音散漫,“南星哥,今天画展已经看得差不多。我和佳宁先回家了。”
“嗯?”被他拉着往外走的许佳宁呆住。
她仍未停下脚步, 薛瞻边走边跟她解释:“只想跟你待在一块儿,我刚才跟陈南星一起时,他……”
他们已经快走到门口, 许佳宁听他语气中带着“委屈”,又联想到陈南星从前对薛瞻的态度,眉头轻蹙:“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薛瞻故作洒脱, “无非是开口闭口只想称我为薛总,讨厌我对他示好。说我仰仗家里权势,才有今天的事业。佳宁,我也不反驳,我知道我还不够好, 要想站在你身边, 我是需要继续努力的。”
如果陈南星听到了他的这番话,大概要为自己喊冤。
薛瞻的话三分真七分假, 或许很多也算是陈南星的心里话,可他真的没说。
而这话如今听在许佳宁耳中,则是有点心疼:“他怎么这么说……”
“这不怪他。”薛瞻大度回道,“我知道他是在意你这个妹妹,所以才看不惯我。”
“这样算是在意我吗?他可真是的,明明还叫你妹……”许佳宁一急,险些把那个词说出口,还好收住了,又缓缓道,“反正当着我的面,他不这样的。”
“我们不聊他了。”薛瞻轻巧地带过话题,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待他们都上车坐好,才道,“接下来的时间只有我们俩,好不好?”
许佳宁不答,算是默许了。
薛瞻又问:“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许佳宁对语言其实挺敏感,能分别出“带”人回家和“送”人回家的区别,这个家显然不是指许佳宁家,而是指薛瞻家。
于是她冷静地反问道:“你哪里的家?”
“暂时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那个家。”薛瞻回答道,“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他有意要提的,自然是他的父母。
他知道在当前阶段下,许佳宁还并不想撞见他们。
薛瞻的话让许佳宁心安,此时下午刚过五点,确实还早,她便点了点头。
薛瞻带她来到他一个人的小家,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一套两百多平大平层。
装修与家具都非常简洁,看得出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集团的生意上,并没有挪出太多在他自己的生活上。
但这依然是薛瞻最舒服自我的小角落,他的家平时鲜有人来,只有保姆阿姨定期清洁。除此之外偶尔过来的人,就一个商叙。
薛瞻找了一次性拖鞋给许佳宁换上,扫了几眼后,还是挺看不顺眼,暗想着该给家里保姆打电话,要她们给许佳宁全都提前准备上。
许佳宁自己却已经“入乡随俗”,穿上拖鞋后,在一步一步探索他的家。
面积这么大,采光这么好,可却没有一盆绿植,让她大为可惜。
和薛瞻一起走进卧室时,许佳宁才有了新的发现,感慨道:“可算发现一点绿色了。”
她很惊喜,特别是认出窗边陶盆里种着的植物是薄荷时。
整个大平层里,这是一点唯一的绿色,薄荷长得很好,叶子很干净,是明亮的新绿,在这个季节少有枯黄,一看就是经常修剪整理。
她这看惯了植物的人,稍微一辨识,还能看出这盆薄荷有了年份,并不像是今年新买的。
“这盆养了多久了?”许佳宁好奇问道。
“十年。”他答。
“十年?”许佳宁惊诧重复。
她从他认真的眼神中,知他并非玩笑。他养了一盆薄荷长达十年之久,原是事实。
许佳宁沉思一阵,在脑中细细计算着,十年时间,那可要追溯到他们高一时了。
“薄荷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的生命力非常强大,只要光照和水分充足,就能生长得很茂盛。它的寿命很长,还会生长出很多分枝。总之,这一盆从高一时养起,修剪很多次,也剪过分枝,换过盆,一路养来,也就十年了。”薛瞻回忆道。
“高中时,窗台上的那盆薄荷,是你带来的吗?就是这盆吗?”许佳宁感怀颇深,终于问了出来。
那盆陪伴她无数次考试,永远摆在她正左方,毕业后遗憾没能抱回家的薄荷,是他的。
“是。”薛瞻点头。
她早该想到的。毕竟他说起关于薄荷的知识,简直比她这个业内人士还要熟悉。
她想起那天在花店时,他就是这样流利地讲述了关于薄荷的古希腊神话。
是啊,他将一盆薄荷养了十年,又怎会不清楚这些呢?
“为什么要养薄荷?”她那双杏眸不禁湿润了去,其实算是明知故问。
“最初其实只为了你的那句话。”薛瞻答。
是羁绊,是留恋,是下雨的那个午后,他撑伞走进花店,为她驻足又离开,买走了她的那束薄荷。
从此,他的身旁永远不缺薄荷清香。
许佳宁垂眸片刻,又抬起头,笑盈盈望向他:“原来田螺姑娘是你呀。”
“什么?”薛瞻一愣。
“那时候我和乔木然注意到了这盆薄荷,找不到主人,可看薄荷又被养得那么好,她就给薄荷的主人取了个名字。”许佳宁笑意更深,想起从前,径直望向薛瞻时,很像一种打趣,缓缓将尾音拉长,“田螺姑娘。”
“这称呼……”薛瞻将手覆在后颈,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挠了挠头,倒是乐呵着,只冲着许佳宁笑,“还挺童话的。”
“是啊。”许佳宁站在窗边看薄荷,“你养得那么好,简直比我养薄荷的技术还要好很多。”
“刚开始可不是。”薛瞻从桌边拿起一个硬壳本,咳了声,轻轻推给她,“我的养法,一开始都是你教的。”
他曾经记过一整本的,薄荷日记。
许佳宁翻开本子,上面最初始的几天,都是薛瞻在记她同乔木然随口说的几句薄荷种植注意事项。
他永远都会关注她。喜欢才会如此,将一种普通的植物奉若珍宝,无比爱惜,投入大量的精力。
往后数年,薛瞻自己又查了资料,断断续续在本子上记了不少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