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收礼物吗?”许佳宁揣在口袋里的东西还是没拿出来,面对薛瞻的疑问,她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承认。
“确实不收。”薛瞻补道,“但礼尚往来的不算。”
她跟着想起十多天前,薛瞻曾给她送过的礼物。回想着这句“礼尚往来”,倒是多了份坦然。
“那给你。”许佳宁终于把拿了一天的礼物送出手。
但刚交到薛瞻手里,没等薛瞻打开,她就说回家有事,下楼走远了。
薛瞻无奈笑笑,低头去瞧,那是一个深黑色的精致小礼盒,比他的半个手掌还要小。
打开后,里面是片榛木的吉他拨片,是许佳宁手工打磨的。
这样的原木拨片,薛瞻知道做法,但嫌麻烦,从没做过。
要描出圆润的三角形轮廓,先用大锉刀加工修型,再用由粗到细的砂纸,一遍遍细致地打磨后,才能摸起来这么光滑。
这片吉他拨片躺在他掌心,看起来真的很漂亮,木质细密,木纹清晰雅致,色泽明亮。
他看了很久,随后珍重地合起手掌。
隔着手掌,将吻轻轻落下。
像羽毛,像初雪,像那天舞台上,打下的那道柔和的光。
第32章 薄荷
夜晚, 薛瞻打开自己空间的留言墙,一条条翻找着,最终找到混杂在其中的许佳宁那条:
“生日快乐, 希望你能肆意地活着,光明灿烂,前程似锦。——2015.1.4”
与光明灿烂, 前程似锦相比, 肆意地活着成为第一优先。
这好像与薛瞻自己的愿望不谋而合。
十八岁的他在家庭里,高度依附家庭,依赖父母,还做不到肆意地活着。
或许外人眼中,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真正想要的那种自由,还离他很远。
那天会早点到来吗?
*
冬去春来,15年的春天来得早, 积雪消融,天暖和起来。
3月8日妇女节的那个周末,又注定是忙忙碌碌一整天。
但好在陈家一家三口每逢节假日都会善意地过来帮忙, 到了下午时,四人都默契地催许佳宁去休息,忙她自己的事。
许佳宁拗不过大家,就坐下刷题,离升高三没几个月了, 学业压力确实是越来越紧张。
正做着物理题, 听到门外传来母亲和人聊天的声音,倒不像是单纯在招待客人。
“谁呀?妈。”许佳宁往外望, “熟人吗?”
“你看看是谁?”段静秋笑着把人往里领,“你同学来了。”
“薛瞻?”许佳宁一下子站了起来。
自高一刚开始在花店见过两面,薛瞻还从来没有再到过花店。
她一时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低声问他情况:“你来干嘛?”
“我来买花呀。”薛瞻走到云梯花架旁,理由充分合理,“今天过节,又是我妈妈生日,我想买花送我妈。”
他看了许久,最终选定一束紫色康乃馨,拿到段静秋面前。
薛瞻付款,段静秋包花,许佳宁在旁也看着,道:“紫色确实很适合你妈妈。”
高贵典雅,是许佳宁对薛瞻妈妈一贯的印象。
薛瞻则道:“记得你家卖花会送小卡片,你还会写诗祝福,怎么这束没有?”
许佳宁低头确认,还真遗漏了,连忙找了卡片递给薛瞻:“你自己写吧,想写什么写什么。”
“我手不方便,而且脑子不灵活想不到,你帮我写一句呗。”薛瞻推回给许佳宁。
许佳宁在脑中搜罗起适合的古诗词,最终挥笔写道:“且唱迎春乐,祝慈母、千秋岁。”[1]
写完后,她将卡片插进花束,薛瞻满心欢喜地将花抱在怀里,又有了小发现,盯着包装纸上的小字:“咦?现在还专门印了花店名字吗?”
“这样有利于品牌营销。”许佳宁指给他看,“还有地址呢。”
薛瞻一瞧,“许你一枝花”底下果然标着花店的详细地址门牌号。
花买好了,薛瞻没了逗留的理由,两人都不好意思多说话,倒是段静秋看到薛瞻抱着花出门不方便,主动让许佳宁帮薛瞻开门。
出门时,许佳宁想起从前的事,笑道:“你这次不会再忘拿伞吧?”
“我就没带伞。”薛瞻也笑,“今天又不会下雨。”
站在门口,许佳宁看到薛家的车早已经停在那儿等他,她便转身要回店里。
而薛瞻突然抬高声音,兴奋地喊她:“许佳宁,你看上面!你家花店竟然有燕子来搭窝。”
薛瞻往后退了两步,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许佳宁仰起头,见家里花店招牌“许你一枝花”的“一”字上,竟然有一对燕子飞来筑巢,它们时不时衔来泥,鸟巢已经有了一个简陋的雏形。
这一惊呼,便让店里的人都出来了。
陈叔满面笑容,连声赞叹:“听说家庭和睦有福,才能招来燕子筑巢。”
段静秋也在旁边静静地瞧,这两年家里确实是越过越好了,花店生意不错,佳宁也快升高三,等高考考个好学校,她就该轻松了。
“不过这燕子飞来飞去的,会不会影响生意呀?”陈婶替母女俩担忧,“万一拉了一地鸟屎……”
“妈,别拆燕子窝。”许佳宁怕母亲也想到这层,赶紧拦道,“找块板子遮一下也行,就是别拆了。”
“不拆。”段静秋下了决定,笑道,“哪有平白拆人家的家的?”
燕子窝保住了,许佳宁高兴地靠近去瞧,那对燕子也不怎么怕人,当着她的面,就站在窝里梳理羽毛。她赶紧拿出手机拍照,把窝里的燕子拍了下来。
薛瞻头一次观察到这种人与大自然里的小动物和谐共生的景象,也很是好奇,道:“一旦筑了巢,是不是每年都会飞回来了?”
“当然。”许佳宁应道。
每年春天,燕子都从南方飞来,秋天则飞回南方过冬。如此年复一年。
“那我可真想每年都看它们飞回来。”薛瞻道。
众人仰着脖子端详了好久,久到花店来了客人,久到薛瞻的司机不得不催促薛瞻回家,这才四散而去,进店的进店,回家的回家。
回到店里,许佳宁坐在小角落,低头整理着手机相册。
有关她与薛瞻的一切,她都另外新建了一个相册收藏。里面有薛瞻的画,他们的舞台合照,再加上刚才的燕子搭窝。
“在看什么呢?”
许佳宁正翻到相册里的国画《薄荷》,身后冷不丁响起陈南星的声音,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陈南星如今已经不那么依赖轮椅了,可以凭借假肢自主站立,已走到许佳宁身旁坐下,问她道:“你喜欢国画?”
他显然是看到了她相册里的那张《薄荷》,或许也看清了上面写着薛瞻,不等她回答,就抱着期待问她:“其实我也会画国画,你记得吗?”
“记得呀。”许佳宁回道,“陈叔在家里挂了好几幅,他和婶婶都很喜欢。”
“那你呢?”陈南星把话题转向许佳宁,“你觉得,我的画更好看,还是他的?”
“为什么要这么比呀?”许佳宁不理解。
陈南星叹了口气,不答她,眼神则变得忧郁又愤恨:“有钱人都太精明,我担心你被骗。我也见过有钱人,心都是黑的,吃人不吐骨头。”
许佳宁终于听出来陈南星的暗指,道:“可薛瞻他不一样。”
“你喜欢他?”陈南星望着她的眼睛,眼里带点审视。
他问得如此直白,她自然不敢承认,摇头道:“我没有。”
少女的心思又怎能藏得住,陈南星还是感觉到了许佳宁待薛瞻的不同,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上流社会的腌臜事太多了,全是算计和利益交易,他确实年轻,可从小耳濡目染,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直是个善良的人呀。”许佳宁为薛瞻反驳,“学校里哪有那么多尔虞我诈。”
“高中校园是一个环境,社会又是另一个环境。”陈南星像是在叩问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有不一样的生活规则。富人的善良都是有条件的,如果有一天涉及利益,他又会是什么样?”
他一股脑地问下来,几乎将许佳宁问懵了。
她从未想过进入社会之后,薛瞻会有什么变化,陈南星的种种设想,都绑定了薛瞻的圈子,她一时也想不出任何否认的理由。
良久后,她才道:“反正他不会……”
“算了。”陈南星直接止住她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但反正你不喜欢他,我也用不着操这个心。”
这话又扯到许佳宁刚才没承认的那句话,看来陈南星是不打算继续聊下去。
没几秒,陈南星果然慢慢走开了,却弄得许佳宁情绪上不上不下。
又有客人进门,旁人手里都在忙,许佳宁收拾好情绪,去帮客人选花。
康乃馨确实卖得不错,许佳宁去取花时,眼神落在旁边的紫色康乃馨上,不由想起离开的薛瞻。
*
秦宛若没想过,儿子薛瞻会送她这么大一束花。
初时,她赞不绝口,满心惊喜,亲手去找了珐琅花瓶插花,却在收拾包装纸时,目光短暂地僵了下。紧跟着,那张祝福卡片也印入她眼帘,是很特别的娟秀小楷。
薛瞻比从前要懂事太多,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自律地上楼学习去了。
薛朗锋被琐事缠身,难得也操心起薛瞻的交际,不放心地道:“看他总爱出去找朋友玩儿,还以为又是找那群人,原来是给你买花去了。”
“但小瞻现在读高中,总需要年纪相仿的玩伴的。”秦宛若说了句缓和的话。
这也是薛朗锋现在不怎么管薛瞻交朋友的原因。
“他的朋友要是都像商叙那样,我们就省心了。”薛朗锋无奈道,“像其他的,什么叫张扬的,你说了高中需要玩伴,没办法,也就罢了。等他大学,可要让他明白道理,在交友方面懂得挑选。”
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说到底,薛朗锋是嫌弃薛瞻与普通家庭的孩子做朋友的。
商人看重利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成为利益的网。
在薛朗锋看来,同阶层的人际关系才是良性的,他们持有同等分量的资本,能够持续互动、利益互换,最终达到双赢。
至于像儿子薛瞻那样越过阶层,则是笔亏本的单向输出。
“放心,我心里有数。”秦宛若手里叠着包装纸,直到将上面的小字叠到看不见,笑着和丈夫提起另一件事,“朗锋,上次那块没人要的地,我又想了想,觉得不错,不如我们买下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