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熟悉、很熟悉的一张脸。
　　她仰起头, 看着午后的阳光落在男人的发端，从上至下慢慢晕染开来，落在那双黑沉且明亮的眼睛上。好看的内双, 恰到好处的卧蚕, 根根分明的睫毛。
　　对方依然帅气得让人目眩神迷。
　　但方菡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想不通这么多年都未见过，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跟他再有交集了。
　　“你怎么回来了？是刚回来的吗？”方菡缓过神来问了句，尽量用礼貌的语气。虽然她已经快被震惊到说不出话。
　　但江亦燃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那人始终在看着她，目光浓烈。眼底有清浅浮动的碎光，细闪着的动容, 看上去仿佛有很大的委屈和不甘，像是在控诉什么。
　　方菡站在那里，张了张嘴，有些被男人的这幅样子所吓到。
　　不是惊吓，而是茫无头绪。
　　“怎么换手机了？”半晌后，江亦燃才问, “后来也没回学校……”
　　方菡抿了抿唇，尽量耐心地跟他解释：“嗯, 因为之前休学了一段时间。后面状态好一些之后，我家里人觉得我回到原先的学校还从高二读起，可能触景生情会不舒服。所以就帮我换了一所学校念书。”
　　“那个手机号我很早就没有用了。”
　　“因为那个手机号最开始是用我姐姐的身份证注册的，后来成年之后我用自己的身份证又重新弄了一个号码，之前的就注销了。”
　　她说着，小心打量着对面男人的神情。
　　但方菡发现自己说完，江亦燃的眼底眸光一晃，竟有种悲伤的气息。
　　“那为什么没有加我。”他问。
　　方菡愣了下，没想到江亦燃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后背莫名有种紧张的感觉。
　　她忽然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视线落下来，游离地看向一边。
　　但对方却不打算就此停住。
　　“你看到了，不是吗？”
　　“后面也一直说不想要见我。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都没有回。”江亦燃问。
　　“因为……”
　　方菡攥了攥手指。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毕竟已经过了五年多。心境跟想法都变了。
　　“因为那时候也不知道加上要说什么了，也不想再打扰你。”
　　她说：“我知道你是因为那天你推了我一下，又恰好赶上我生病做手术，所以有些内疚。”
　　“不过你放心，我的病跟你是没有关系的。”
　　“而且那都是过去的事啦，那个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方菡尽量打起精神说。
　　她说完后，江亦燃视线移了一下，眼皮阖了阖，看上去有些落寞。也不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
　　“那现在呢？你的病怎么样了？”对方问，声音很轻很轻。
　　“之前有安心脏辅助装置，但是效果不太好。后来一直在等配型。当时正好有一个机会，就做了手术换。”
　　“现在正常生活没有问题，但肯定不能跟正常人比。不过只要平时多注意就没有关系啦。”她解释说。
　　一般有外人来问的话，方菡都会这样回答。不想把自己说得很惨。
　　但其实她现在还需要一直服用抗排斥药物。
　　目前来说状况还算良好，只是方菡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她也尽量不去想这些。
　　现在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生命的额外馈赠。自己也始终抱着这样的心态在感受生活。
　　她说完后，江亦燃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对不起。”
　　“之前的事……”
　　“不用不用，真的没关系的。”方菡心紧了下，连忙说。
　　其实她一开始紧张茫然是因为没想到江亦燃会突然出现。
　　现在紧张是因为江亦燃的态度。
　　她那时确实看到了对方要加她的申请，还有那天过后他给她发的那些信息。只不过方菡都没有回复过。
　　甚至在对方出国三个月后，方薇才忍不住告诉了她，其实那天江亦燃过来看她了。就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没有进来的事。也告诉了她那天的向日葵其实是江亦燃送的。
　　其实方菡当时有感受到一丝丝幸福的感觉。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知道他对她是愧疚跟同情，送的礼物也是，来看她也是。
　　能收到自己暗恋的人送的东西，被对方探望已经很好了。她懂得知足，也知道应该适可而止。既然已经表达了喜欢，就不要再去打扰不属于自己的人。更不想要是因为对方的同情而得寸进尺。
　　再后来从出院到重新上学。一方面是家里人的主张，另一方面也是方菡自己也有意无意地想要换个环境，让“江亦燃”这三个字从她的世界里淡化掉。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想当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对方。
　　但现在，那个人不仅就在她眼前，还直接问了她这些问题。
　　方菡有些尴尬。
　　她真的不想让对方带着这种歉意跟同情与她相处。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江亦燃突然出现。情绪又如此失落。
　　但他们的关系就仅限于她在暗恋着他，仅此而已，甚至称不上熟络。
　　“这位是……”
　　旁边的男生看了一会儿他们，感觉两个人认识，也不方便插嘴。等到气氛都凝滞住了才走过去，小心问了问。
　　江亦燃心头一胀，抬起头来循声看了过去。
　　眼前的男生很年轻，个子高，长相阳光。板寸的头发显得很利落。跟方菡的关系似乎很接近。
　　他不自觉想到某种最坏的结果，心口闷了下，不想接受。
　　“嗯……是我的高中同学。他之前出国了，都已经很久没见了。”
　　“江亦燃。你听说过吗？打网球很厉害的。”
　　江亦燃站在原地看着方菡向旁边的男生细心介绍着他，但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他不由得皱了眉，右手自然垂下来的两手攥了攥拳，只是努力在保持礼貌而已。
　　为什么方菡对眼前这个男生说话也是这么温柔？
　　她说话语气温和平缓，每个字都慢慢的，又很耐心。像是幼儿园老师。可江亦燃心里却像是被她捏了一下又一下。
　　他喜欢听她说话，但不喜欢她跟别人也这么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
　　“我还在手机上看过他比赛视频呢。”那个男生说。
　　跟江亦燃的愈发阴郁不同，对面的男生显得很自然愉悦，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满着阳光气息。
　　方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亦燃，感觉此时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自己弄不清江亦燃为什么突然这个样子，但还是打算让路白先回去。
　　“好了好了，你下午第二节 不是还有课么。今天别再迟到了，店里这边没什么事了。”
　　“你先回去上课吧。”方菡说。
　　那男生掏出手机看了眼，而后抬起头来说：“好吧，那你们先聊。”
　　“我先回去上课了，有空回见。”对方说完，紧忙着回店里收拾了一下东西。
　　对方等再推门出来时已经跨上了书包，打了声招呼后便往另一个方向的地铁站走了。
　　方菡看着路白走远，才回过头来看向江亦燃。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亦燃垂着眼，有些沉默，连眼尾都有些微微发红。
　　他穿得整洁，普通的运动服在他身上都能穿出卓然干净的气质。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悲伤。
　　她看到他喉结在滚，凸起着上下滑落，但又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困惑。
　　“你……你还好吗？”方菡心揪了一下，问他。
　　却没想到江亦燃抬起视线，正对上她的眼睛。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问了一句：
　　“我可以抱你吗？”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但目光是温柔的。
　　阳光打在男人的侧脸上，在对方高挺的鼻梁和睫毛下留了一小片阴翳，形成鲜明的明暗变化。
　　方菡恍惚间又回了数年前第一次班级集合，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
　　江亦燃几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帅，只是变得比以前蜕变得更成熟了些。棱角似乎也比之前显得更加分明，却仍然坚固着一种可贵的少年感。
　　但他说的话让她诧异。
　　“啊？”方菡愣了愣，一下子都被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自从她换了手机，换了微信，从以前的学校离开后就很少再听到江亦燃的消息了。只是偶尔刷微博时候会刷到跟对方有关的推送。
　　最初看到名字时，心口还会紧一下。一边酸楚，一边替他开心。
　　她知道他在新加坡那边一直发展的很好，也真的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至少在知道对方真的重新捡起网球这项运动时，她是真心替他高兴的。
　　但她知道的也只是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但不清楚这几年对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眼前的样子。
　　江亦燃是还在愧疚于那天的事么？
　　“可……可以是可以，但……”
　　方菡大脑空白着，话音刚落，最后一句犹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她明明还在睁着眼睛，便只感觉到对面的男人忽然俯下了身，弯腰将她抱进了怀里。
　　江亦燃一开始的动作还很温柔，甚至带着一点克制，像是不敢抱得力气太大。
　　但很快，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就缓缓加重了力道，掌心搂着她的背脊将她整个人拥进他的胸膛里，彼此之间贴得更近，头也垂在了她的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