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虫扑火,迸发出一声脆响,轩帝细细地看着裴清召,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得闻此话,裴清召心中大石缓缓落地,道:“裴氏受皇恩所赐,嫡系冠礼可在皇家明辉堂授冠,明辉堂邻近帝宫东城墙,可从此处出手。但此计还需圣上的许可。”
轩帝闻此,神色微眯,问道:“东城墙距离明辉堂可还有段距离,弓箭难及。”
裴清召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圣上可听闻八段弩?”
“西州王庭秘传的武器?”
“正是。”裴清召低首道:“这八段弩射程极长,是西州王庭不外传之谜,但也因弓身承重,常人无法开弓,因而无法用于战场,后被王庭放弃。”
说到这裴清召顿了顿,继续道:“这弓弩有八道弩机,弦弓承重,要拉动它还需向圣上借一人。”
“用我的人动手?”
裴清召听轩帝语气不对,当即解释道:“唯有幽州大狱中的寒州死士方能将此弓弩运用自如。”
这幽州大狱位于一座孤岛之上,其内关押都是身犯重罪之人,与天家扯不上多少关系。
轩帝听闻这话,并未立刻应承。
“听说这八段弩只有西州王庭的御用工匠才能制作,可是真的?”
说到武器,轩帝倒是来了些兴致。
“是,此弩制作图纸在西州王手里,只有在制作之时才会拿给工匠,并由不同的工匠分制一部分,无人知晓其全部图纸,所以也无人能复制。”
“那你手上那一把是怎么来的?”
“偶然得之。”
裴清召只有这四个字,显然并不愿多说。
“孤要这弓弩。”
裴清召微微一愣,这便是轩帝的条件。
“圣上,这弓弩无法量产,恐怕……”
“西州做不到,不代表我央国做不到。”
“可若是此事成了,此弓弩若出现在您手上,裴氏恐怕不会罢休。”
“裴钰若死了,这裴氏不是该到你手上么?”轩帝声音轻缓,却似凌冽的刀,刀刀到骨,“还是说,你根本没有信心拿下裴氏?”
裴清召咽了咽唾沫,道:“如此神兵自当献给圣上!”
“甚好。”轩帝对裴清召这话十分满意,“这么说你是打算将这件事推到西州的身上。”
轩帝打量着仍跪于地上之人,他若没记错,西州王后是裴钰的嫡亲。
用西州特有的弓弩去刺杀裴氏家主,让裴家嫡脉之人相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裴清召还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裴清召如实道:“此前西州王贺兰倬因忙于应付战场之事,将朝中政事丢给了王后裴妙音,原本朝中便有臣子不满此事,如今贺兰倬归朝之后,裴妙音依旧干政,没有还权的打算。因而西州王刺杀裴氏家主,以此断绝裴王后的依仗,从而夺回西州朝政,便也顺理成章了。”
裴清召这一局,手段、托词皆足,轩帝倒是想看看,这一场裴氏内斗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反正于他而言,毫无损失。
“今日读书许久,孤未见过任何人,你退下吧。”
闻此,裴清召省得轩帝的意思,再次拜服,道:“拜谢圣恩。”
轩帝看着裴清召离开的身影,忽而问道:“你看他做得成么?”
闻此,站于殿内角落的辛栾,垂首道:“老奴什么都未听到,不知圣上所问何事。”
轩帝哼笑着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无怒意,“老东西。”
第七十六章 裴氏冠礼(一)
裴氏冠礼,广邀天下文人雅士共作见证。
裴氏论其世族地位,得东境百家俯首,裴钰以其学识而论,得天下学士敬佩。因而这一场冠礼,注定盛况无双。
华清斋亦接到裴氏之贴,斋内琢选数名生徒随院首裴怀之共入帝京庆贺,阿笙亦在其列。
众人着文士服,于前一日午后抵达帝京。
因天下名士齐聚,帝京学子纷纷出门拜会,帝京街道亦是热闹非凡。
作为华清斋子弟,阿笙等人随裴怀之被安排入住裴氏的无尘别院。
阿笙刚下车驾便见到帝京的上空飘起了浅薄的雪,漫天雪絮飘散,盖上屋檐和枯落的树枝,看着人心底生寒,她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袍子。
众人安置之后能得闲一个下午的时间。
午膳后,阿笙走到易澜山身旁,堆起客套的笑,道:“师兄,听闻你们家也做粮油生意?”
易澜山的姑姑远嫁陈国,所嫁之人乃是陈国国舅褚良,这个褚家便是陈国第一大粮商。
易澜山皱了皱眉,他家世代经营术数一道,众人皆知,阿笙这般问他愣了愣,而后道:“我家不经营这个,不过我姑丈做这个,怎么?”
阿笙拿到广寒楼的信鸦令后第一时间打听陈国的粮商,却没想到居然与易家有些关系。
“在帝京可有生意?”
“有是有,不过不多。”
“可能带我去看看?”
易澜山狐疑地看着阿笙,“你一个女娘不去逛衣裳首饰,去看粮店?怎么个路数?”
阿笙一本正经道:“爱好。”
城东大街,窦氏车驾因城门口有人斗殴而不得不缓行。窦升平看了看车驾之外,不少行人聚集看热闹,而后被守备一一驱散。
“裴氏一个冠礼,城中的守备人数都增加了许多,当真是厉害。”
这话说得是倾佩,但一旁的窦老爷子却是眼都没抬一下。
“裴氏的座上宾越是显赫,咱们圣上的心里就越不舒服。”
天下文士聚集帝京,不乏仲景等国士之身,裴氏的高朋满座到底是扎了帝宫那位的眼,今年听闻轩帝不会出席裴氏冠礼。
太祖曾为三位裴氏子弟戴冠,但至今日,家主冠礼戴冠之人却并未邀请天家,旁人怎么想不知道,但窦盛康一向看重家族延续,因此在裴氏与天家之间秉持着两不得罪的心态。
“唉,那不是易家那小子么?”
易家的姻亲,陈国的褚家与窦氏这些年在生意场上你来我往交手数次,窦盛康听闻这个名字方才抬眼,往外看去。
街对面,两名穿文士服的学子走过,身旁还跟着一名女使模样的人。
“这是易家那个学商的小子?”
“是的父亲,听闻易家有意与褚家合作经商,因此让最小的儿子学习商道,如今他就在华清斋的玄字班修习。”
“华清斋的学生?”
窦盛康闻此,多看了易澜山一眼,待他往前一步,才让人看清,与他同行的是一名女娘,也着文士服,看样子同是华清斋的学生。
“华清斋为裴氏麾下书堂,看样子也是为了明日的冠礼而来,能在裴氏冠礼受邀之列,这二人当是在斋内也颇受器重的。”
窦盛康并未多言,他看着那二人转身便钻进了褚家的粮行,而后放下了帘幕,不再多看。
这日下午,阿笙穿着华清斋的文士服,拖着易澜山将城中褚家几个大的铺子都逛了一遍。而今日,跟在她二人身边的不是锦瑟而是弄墨。
弄墨此前随茉莉与几大粮商谈合作之事,虽无大的进展,但那些粮铺的掌柜却是识得她的。
阿笙带着弄墨与易澜山这般招摇过市,自然是有目的。
当晚,包括窦氏在内的央国大粮商都收到一个消息,西州的海上商道已经与褚家搭上了关系,由易家小公子亲自陪同商讨合作之事。
海上商道其实对于各家而言都有好处,但是行首不肯点头,也没人敢去坏了规矩。
央国商贩都盯着窦家的态度,却忘了这条行道贯穿东境诸国,停靠三个口岸,人家合作的可不止央国的人。
而运输一事涉及运力,一旦运力拉满便是再后悔也没得商量了。
于是各大商铺连夜与主家商量,是否要主动与西州商道的人接触。
次日清晨,阿笙很早便被弄墨派来的人唤醒,道有粮商一大清早便登门拜访,不过弄墨按照阿笙的吩咐,都一一回绝了。
阿笙此时的回绝倒是让人抓耳挠腮般的难受,众人只觉传闻更加真了。
锦瑟看阿笙今日心情甚好,今日她特意着的锦服名为半山月,以清朗幽微为调,行走间宽袖摆动如山岚浮动。
“姑娘今日为何这般注重着装。”
阿笙看着铜镜中一双如珠玉般的眉目,笑得几分明媚,“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要去诓人,自然得穿得像样。”
闻此,锦瑟不由笑开。
“对了,礼物可备好了?”
闻此,锦瑟从旁拿出一个木匣子,抽开里面却是空的。
“姑娘,九公子人挺好的,用这诓人怕是不妥。”
阿笙看了一眼那匣子,道:“裴氏所有他皆触手可及,这天下物,他皆可拥有,又何须我送。”
锦瑟颇有些为难。
阿笙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放心吧,裴氏的人看得懂。”
阿笙带上这匣子方随华清斋众人一同前往明辉堂。
明辉堂是央国国祀之内,其内有单独一殿供奉着国之功臣、名将。今日裴氏宾客满席,但众人皆明白明辉堂的庄重之处,因此少有人打闹喧哗。
众人锦衣华服,端正以待,一一入内。
裴氏接引之人接过来客之礼,纷纷记录。
待到阿笙的时候,那接礼之人手中一顿,却还是双手接过,正欲记载木匣子一个,却被身后学士模样的人叫停。
“姑娘这可是嵩山白牙木?”
阿笙点头,“正是。”
那学士模样之人眼中有喜,“嵩山白牙只长于千里高山之上,有高山伯牙之名,姑娘这赞的是高洁如山的品性?”
阿笙摇了摇头,她带着浅淡的笑意,道:“送的是明月千里的自由。”
高山伯牙沐千里月华而生,却被做成了这四四方方的匣型,何得自由?正如裴钰其人。
闻此,那人愣了愣,而后低身拜服,亲自将阿笙所送之礼登记在册,再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