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愣了愣,她是没想到裴钰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倒是先想起裴怀之告的那些黑状。
“我,嗯……”阿笙忽而话锋一转,笑道:“家主,我见到我外祖母了。”
裴钰见她避开自己的话不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道:“安老夫人也在?”
阿笙点了点头。
裴钰复对阿七道:“安老夫人是祖母的旧友,调一艘航渡引,直接将老夫人送去帝京。”
听闻这话,阿笙指了指自己,表示自己也要北上。
“你直接回西陵。”
阿笙自己倒是无妨,回到华清斋她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想到静严信中所言,还是难免担忧。
既然裴钰到此,应当可以想办法支援,因此阿笙与裴钰提了静严信中的内容。
“河曲山火烧得蹊跷,这边又有人要劫卫小公子。如今央国内外并无大敌,我着实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笙深觉自己在面对这些大局之上的争斗时,缺乏很多信息,若她也能如裴钰一般有裴氏瞰卫为自己收集天下之事,那她便能更好地看明白眼前这局。
裴钰闻此,笑得几分浅淡,“央国无大敌,可不代表皇帝没有。”
裴钰这话点醒了阿笙,当年帝位之争的另一位,现在仍不知所踪。
“景王?”
“他逃至南境在卫氏的营内躲过一段时日,后来被旧部接走。”
裴钰缓声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南境培养自己的势力,但碍于卫氏父子坐镇南境,受过不少打压,所以打起了卫小公子的主意。”
“那这么说河曲的山火也是他们?”
听阿笙这话,裴钰忽而笑得几分凉薄,“一半算是他们的手笔。”
“一半?”
“嗯。”提起这件事,裴钰甚觉荒唐,“另一半是帝京的手笔。”
阿笙这话听得糊里糊涂的,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你是说皇帝?”
裴钰笑而不语,阿笙便更糊涂了,“可轩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钰说到这里,音色凉淡了许多,“因为他想探得裴氏族兵的底细,所以派人装作山匪,以匪患的名义让裴氏出兵。这件事却正好被景王的人利用,皇帝怕人发现匪患的真相,有损自己的声誉,所以想灭口。”
阿笙忽然想到了当初裴钰高调离京,五千族兵相送。
“皇帝会对裴氏生疑是因为你离京时相送的那五千族兵?”
裴钰的语气依旧浅淡,“那是二叔的手笔。他原是想趁机加重皇帝对我的不满,却没想到引来皇帝对裴氏族兵的猜疑,导致裴氏不得不配合皇帝演这一出戏”
原本有赵如胜在中间偷天换日,这场仗该是做做样子便能收场,若非那场山火,裴氏不会损失这么多族兵。
念及此,裴钰垂了垂眉目,将瞳眸中的寒光收敛。
阿笙见他这副模样,便知裴钰对此事当是动了怒的,也就未再细问。
此时卫琏收拾妥当,自外走入,面容爽朗了许多,“让九公子见笑了。”
卫琏再次拜谢裴钰的搭救,谢完又向阿笙恭敬一礼,“若非笙姑娘的计策,我怕是也等不到九公子到来,还请姑娘受我一拜。”
阿笙不是那般迂腐的人,伸手便要去扶人,却见裴钰快自己一步将人扶了起来。
“卫氏世代戍卫边关,小公子不该如此客气。”
卫琏知道三人若按年龄算都是同辈之人,礼多便烦人了,因而未再多提,而是问起了裴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裴钰道自己是自寒州返回的半途收到消息,有人欲动卫氏幼子,因而调转方向南下。
裴钰只是一语带过寒州二字,但阿笙却抓到了这一点,复又看了看一直站在舱室内一动不动的男子,她此时才想起此人脸上的不正是寒州异族的图腾么?
这让阿笙不由想起了华清斋的苦无,寒州之人尚武,先天体格便比东境人高大,但那地方贫瘠,全靠着央国与辰国物资救济,裴钰去寒州能图什么?
阿笙脑中忽而灵光一现,想到了些别的,“家主,听闻寒州多年来拒绝与东境文化融合,如今依旧保留着食人的习惯,可是真的?”
“偏远地区尚未开化,仍保留一些陋习,但王都等地的居民没有这个习惯。”
“那他们可是都与苦无大师一样善武?”
裴钰抬眼看着阿笙眼中提及寒州时的精光,丝毫没有常人对寒州的害怕,便知她定然是在盘算着什么。
“你想做什么?”
阿笙又换上了一幅讨好的笑,“你下次若要去,可否捎上我?”
“不可以。”
裴钰拒绝得太快,阿笙脸色有些挂不住,“我是想着我一个女娘做事多不方面,如果有厉害的武仆跟着也能安全许多不是么。”
说着阿笙睇了睇站在一旁的魁梧男子,“他们这体魄当真适合,可比武馆的那些花架子厉害多了。”
裴钰听阿笙这话就跟市集里选菜一般,“这个头高大,定然营养丰盛”,丝毫不见她对寒武卫有半点畏惧。
阿笙见裴钰听完这话只是浅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并未接话,便知此事在他这没得商量,不由嘟囔了一句,“不带就不带,又不是非要你带才能去。”
裴钰倒是没放过她这句话,他知晓阿笙这性子,怕是自己一走她便会捣鼓着怎么上寒州。
于是裴钰话锋一转,“听闻开春你便要与天地二阶的学生一同结业?”
阿笙不知为何他忽然问起这个,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裴钰见阿笙一幅防备的神情看着自己,笑意愈盛,继续道:“你们结业的论述我会参与批读,倒是很期待你的佳作。”
闻此阿笙如被人戳到了脊梁骨,华清斋结业的论述为显公平,多请斋外有举国之名的文士参加批阅,裴钰可比那些先生严格多了,她若是不能获得优等,那裴氏的赏赐便该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没听说?”
“刚刚决定的。”
阿笙琢磨着他这句“刚刚”,对上裴钰一双带笑的眼,瞬间明白这是他故意的。
“为何?我救了卫小公子不是该有赏么?”
“我亲自批阅不算赏赐么?”
裴钰名气颇大,得他亲自批阅,阿笙若是脸皮厚的,此后便可以借此攀援裴钰,用来装点自己的名声,客观上来讲,的确是赏赐。
但阿笙却不这么想,只是觉得眼看要到手的赏赐要飞了。
她看着裴钰眼里盛满的笑意,仿似对自己这般反应很是满意,阿笙此时只觉得他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尽是歹毒。
阿笙几次欲言又止,又硬是将话给咽了下去,她知晓自己不能当面得罪他,最后是一言不发,憋着一肚子火下了航渡引。
卫琏早前只听闻裴氏九公子温润如玉,高洁仙雅,哪里见过他这般,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阿笙走后,裴钰又端起了谦和的笑,与卫琏聊起了别的事。
第七十二章 各怀心思
军机阁得到江淮急报,有人趁着河曲山火夜袭东部大营,但幸好的是,夏利川反应及时,并未被贼人得逞。
江东历城城郊大营外,不少此次在山火中灼伤的儿郎最后是被人抬着出了山,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此后怕是不能再上战场了。
众人三两搀扶着,往军医营去,一次山火却能被人借势打成这样,提起来着实不光彩,有损东部大营威名。
帅营内,男子身形魁梧,络腮胡型,此时他身负战甲,长袍的一角也被烧得黢黑,此人正是东部大营主帅夏利川。
而距离他不远的宽椅上,一男子锦衣华服,纵是在这喧嚣之地仍保持了三分优雅,那人凤眸微抬,看了一眼夏利川愤怒的神情,复又垂眸摇了摇手中的杯盏,这人是轩帝最小的弟弟宗亲王,他的封地怀阳距离江淮不远。
宗亲王会在这里是给夏利川带来了一个消息,关于河曲山火的真相。
如此荒唐的理由却让夏利川的人被耍得团团转,他听了其中门道如何不愤慨,如今幸好这些人只是临时起意,无更详尽的计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宗亲王见夏利川抿着唇,怒意在眸中翻滚,却还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为臣者却被为君者所坑害,夏利川心中是有火的,然而宗亲王在此,他这火自然发不得。
夏利川松了松神情,客套道:“此番多谢殿下及时告知,我们才能有所应对。”
“我也是恰好路过临安城,得临安主府示警才跑了这一趟。”
“临安主府?”
“将军当知晓的。”宗亲王道:“就是先国师静严。”
“静严国师?!”夏利川这才想起此前好像听过静严因一次谏言而被皇帝贬斥的消息,但他常在营中,并未与人确认这个消息。
但如此大才都被皇帝轻慢,面对这样的君王,央国的朝臣当真难做。
宗亲王放下杯盏,对夏利川道:“夏将军也不必愤慨,此次被帝京坑骗的不止你一人。”
见夏利川看向自己,宗亲王笑道:“裴氏才是第一受害者,听说数百族兵全部葬身火海,如今有人比你更想让皇帝给个交代。”
夏利川冷笑一声,道:“裴二一向是皇帝的拥趸,他敢么?”
“不敢也得敢啊,他如今在裴氏的境况如坐针毡,这一次又是他的人领兵,若给不出交代,便只能等着被裴氏的那些族老罢权了。”
听宗亲王说到这,夏利川道:“听说他那不中用的弟弟此前闹出了事都没能将他扳倒,这一次怕是也难,他这人一向见风使舵,说不得能两头哄好。”
宗亲王倒是笑了,他一双凤眸微敛,缓声道:“那就要看某人让不让他交权了。”
宗亲王这话说得稀奇,夏利川听起了兴趣,但再问却是一句多得也没有了。
帝京裴府内,裴清召此刻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针对他此次出兵失利,燕城族伯亲自跑了一趟帝京,欲将族内决议上呈家主,如今人正在主宅,不过因裴钰暂时还未归,因此先去见了阮氏。
一炷香前,金氏已经去主宅打听消息,去了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却还不见人返回。
裴清召不断在书房内跺着步子,就连仆从沏好的茶水都放凉了,也未动过一口。
“夫人回来了!”
闻得这句,裴清召也顾不得呵斥来人在府中大声喧哗,不成体统,而是顺着那侍从的目光,看到廊道那头,金氏身着流云抱金服自外匆匆走来。
裴清召站在原地,细细端倪着金氏的神色,见她眉目间都是喜色,心中大石方落,却又不敢落定,秉着那股子气,待金氏走近,复问道:“如何?”
金氏眉眼带笑,对裴清召道:“家主亲自发话,‘此次山火乃是天灾,怪不得二叔,因此酌情处理,不剥夺其持家之权,青山令继续由二叔持有’。”
裴清召听得这话却没有轻松之感,缓缓在宽椅上坐下。
他仰着头看着书房那八角顶,一时失神,似乎听得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有多欢喜。
“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个消息不好么?”金氏不解。
听得金氏这话,裴清召又是一声长叹,看着案几之上放着的那一小块青玉,其上雕刻如群山峻岭,层叠入云,这便是调度裴氏族兵的青山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