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背晦样子,心里无比熨帖,道:“听说是输了?不过胜负乃兵家常事,重整旗鼓,尚有来日。”
幹不思翻身下马,冷笑道:“胜负当然是兵家常事,但是当不得有人在背后弄我。”
温凌面色一凛,挑眉道:“哦?哪个这么大胆子在背后弄你?”
“我也不晓得啊。”幹不思道,“不过嘛,我与曹铮的并州骑兵接战不过数日,黄龙府那么远就知道了消息,发旨来训我。我派去送军报给父汗的斥候难道腿脚居然那么快?想想都不可能,还是有人嘴快呢!”
温凌面不改色:“父汗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阿弟若疑神疑鬼的,日后作战就更加会胆小了。罢了,罢了,我这里尚有美酒佳人,先给阿弟洗洗尘吧。”
幹不思也不推让,叫自己的亲兵动手打水、煮饭、又在他居住的帐篷外围了一圈,自己哼哧哼哧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得脸都白了三分。
接着又大吃了一顿,摸摸肚皮说:“往磁州去可真是辛苦,一路疾驰,不能带太多牛马,只能靠腊脯和炒豆度日,偏生磁州早就知道我要去一样,坚壁清野,又专门练了一支针对我铁浮图的步军。”
说完,悄然打量着温凌的神色。
温凌顾左右而言他:“咦,我叫给太子准备的鲜菜和鲜肉在哪里?”
幹不思道:“我吃饱了。如今输已经输了,我也服输。但是我输这一回不打紧,就怕遭人背后弄鬼,一输再输。我输犹可,要是因为有人弄鬼,输掉了我们靺鞨的机会,可真是叫人切齿呢!”
温凌冷面道:“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怪?太子若是知道谁弄鬼,可一定要把他抓出来明正典刑。光说有人弄鬼,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怎么听着像指桑骂槐?”
幹不思怀疑归怀疑,没有实证,只能笑道:“我自然是信赖阿哥,所以跟你发发牢骚。”
温凌便也松弛开来,笑道:“那倒是,阿弟不和我讲讲心里话,又和谁讲呢?咱们如今同仇敌忾,自然是要为靺鞨而战,为父汗和勃极烈而战。”
两个人各怀鬼胎,装模作样到军帐里谈了一会儿这次作战的局势,幹不思情知温凌并没有遭遇过太行义军练出来的步军阵,只是“侥幸”伏击到了绕远的曹铮这就像个饵儿,可惜幹不思回头才想明白。
熬到天黑,做哥哥的很客气地安排了篝火晚宴,不仅酒肉管够,还安排了歌伎舞伎,一会儿是汉人柔美的歌舞,一会儿又是靺鞨刚健的歌舞,篝火边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有些资历的将领们便也可以稍许放肆地拉过唱歌跳舞动人心魄的营伎,揽在怀里一道喝酒。
幹不思一直喝闷酒。
温凌下篝火边跳了几支曲子,浑身汗滋滋地回来,先饮了一碗凉甜醴,又吃了一大块烤肉,对弟弟笑道:“阿弟今日竟转性了?怎么,我这里的美人你一个都看不上?”
幹不思难得的转文:“心有所念,这些庸脂俗粉看不上。”
温凌大笑起来:“我不信你今晚不御女!”
幹不思突然指着他怀里的何娉娉道:“阿哥,这位,算我的小嫂嫂不?”
温凌一愣,然后才说:“不算。”
“能割爱么?”
这粗人“心之所念”的是何娉娉?
温凌冲心窝子一阵酸味,好一会儿没有答话。
幹不思却紧逼道:“阿哥若没有正式纳她为妾,顶天不就是个家伎么?阿哥不是一直自诩为不贪女色么,这个就舍不得了?还是……怕我晓得了你有哪些怪癖?”
把猜忌说得隐晦,还故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温凌冷静一盘算,理智自然在他头脑里占据更多。何娉娉虽是所爱,但身份低微,还不值得为她开罪太子,招致怀疑。
他垂头看了怀里的何娉娉一眼,笑道:“太子不大会怜香惜玉,我是有点舍不得呢。不过若你能温柔待她,我又有什么意见呢?”
何娉娉有些发抖,垂着头在他怀里小小地扭了扭。
幹不思道:“这样娇而美的美人儿,我怎么能不怜香惜玉?今日不到她落花流水,我绝不踏进‘门’半步,如何?”
何娉娉听他已经如此直白粗鲁,不仅是害怕,还有点担忧,抓着温凌的衣襟低声说:“大王……奴怕。”
“别怕。”温凌轻轻拍拍她,“他要说了做不到,你只管大声叫,我立刻给你救出来。”
哈哈哈也一番笑,对弟弟说:“阿弟,这可是我的宝贝儿,你要是不爱惜,我可不给你留面子了。”
何娉娉已经有些忍不住泪意。
她当然自始至终都明白自己的地位低贱到不如一件物品即便是在汴京做红倌人,“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看似风光无限,无人数争相追捧,其实也是命不得自主;如今更是如飘游的蛛丝所系着的薄命,温凌对她的宠爱尚不如一匹马、一条狗、一只鹰,该当送人,就能送人。
可是,那些恐惧担忧也无处逃避,就像她何家娘子的命运从来也无法逃避一样。
温凌已经把她一推:“去吧,我阿弟好像是真喜欢你呢。”
何娉娉哆哆嗦嗦走了两步。幹不思已经冲过来,把她往怀里一抱,然后又打横扛起来,大笑着往睡觉的帐篷去。
温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脸色有些阴沉。等见幹不思帐篷的门关上了,才对自己的一个亲信挥挥手,假作让他加酒的样子,悄悄问:“什么意思?黄龙府那里都发旨给他申饬了?我给父汗的密奏不是才送出去两天么?送信的飞也飞不到黄龙府啊?”
这里确实奇怪,他也知道幹不思来者不善。
刚刚何娉娉在他怀抱里颤抖,他低头假装轻亵地咬她的耳垂和耳珰,其实轻轻在她耳边说:“别怕,少说话。”
她无声地哭泣,抓着他的衣襟,他一瞬间有些心软,但很快又心硬了。
此刻,只宜密切地关注着帐篷那里的动向。
篝火旁的歌舞声犹自嘹亮旷远,但热闹终究是慢慢淡了。其他营帐里被将士们弄疼的营伎们的喊叫声听得分明。
唯独幹不思的帐篷里只有一些压抑着的哼哼唧唧。
帐篷外的毡布轻轻地颤动,想必她总归是被玷辱了的。
温凌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她不过是他有些喜欢的一件东西,甚至都不如他的马、他的鹰于他有用。她虽然成为他可以“借”的那把“刀”,但风险一样存在;他可以喜欢她,却不能不始终对她充满着警惕。
帐中春光一如温凌所料。
何娉娉既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就能很快调整状态。她从小耳濡目染、训练实践的,无非就是如何取悦男人,如今心态放平了,伺候幹不思与伺候温凌、与伺候以往千百个到教坊司寻乐子的男人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被幹不思放到榻上之后,就开始了自然无痕迹的表演。揉着腰说:“太子好大力气。”
幹不思瞧着她,但觉那带着泪光的双眸并没有刚刚显露出来的害怕,反而是一种又娇又作的可爱。
他虽然气恨温凌,但本身是欲望重的人,这样娇俏的女娘在面前,横过一眼儿就带着无限春色,帐篷里弥漫着她身上的诱惑的香气。接着看她一转身揉腰,却把侧身那春山般起伏有致的身形给显露了出来。
幹不思喉头干涩,心道:先睡完,再诈她也不迟。说不定,睡完她更放松了警惕,自己的法子也更容易奏效。
他的战袍顿时顶起了好高的一块,上前揉着她的腰骶,用半通不通的汉语说:“我没用力啊。”
又凑近说:“要是用力,准保你欢喜。”
何娉娉心里一阵犯恶,但多年训练出来的素养却是让她的撇头都显得风情万种:“可别。太子的‘雄姿’已经弄死了多少少妇和小娘子了,我今日可还想要这条小命呢!”
幹不思道:“我与你也是旧相识了,只是以前一直顾忌你是我阿哥的人。能有今日,我肯定会温柔的。”
那双粗粝的大手当真温柔地来一颗一颗解她的衣扣。
何娉娉冷笑道:“以前顾忌,现在不用顾忌?”
幹不思答不出来,于是也不想答了,带着浓重酒气的嘴直接吻住了何娉娉。
何娉娉死死闭上眼睛,不去想身上这熊一般的人是如何恶心,只想生命中少有的几件美好的事,使自己不那么痛苦。
那些美好的事太少了!一件一件翻覆地想,每一个细节地想,想得她却要哭。
怎么敢哭!
只能咬着嘴唇,闭目感觉幹不思探手过来。
他大概还真是第一回 如此有耐心,一点一点的,等待她准备好以往他名声奇差,动辄听闻有女儿家死在他榻上,无非是懒得用耐心,而只顾着自己快活。
何娉娉极力用毕生所学,忘记身上人的形象,让自己好受一点,装得逼真一点。
她尝试着想温凌:他要英俊得多,也有温柔,也有霸气,还会时不时流露出一点傻乎乎的爱意……此刻若是他,心里上会好过许多。
可是温凌温柔英俊的脸庞在她想象的黑幕里始终会变成刚刚那种冷漠不在乎的模样,他的温柔是装的,爱意也是假的。
何娉娉自然觉得浑身干涩,任凭幹不思怎么温柔也毫无感觉。
她再次强迫自己冷静,这次在脑海中想象高云桐:那双星眸,那对酒窝,确实是男人里少见的可爱;不,外貌不算什么,他挥毫在墙壁上题诗的模样,肩胛骨大开大合,仰头时一甩幞头的系带,回眸掷笔时笃稳扎实的眼神……
可是她又想起,他也是一样的冷淡啊……他心里另有所属,他只会对她客客气气的。他喜欢的那个人和她是表姊妹,可是她太低微了,拍着马都追不上那个人的身份。
何娉娉酸楚的泪意几乎要迸出眼角。
但突然身上一痛幹不思终于不耐烦了,强进之后倒还肯安慰她:“忍一会儿就好了,我轻一些。”
她死死咬着嘴唇,心里想:我身虽下贱,但我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和高云桐一样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国家无数的百姓,无数跟我一样受苦受难的人!我又比谁下贱?!
不!我不比任何人下贱!
她不觉笑起来,忽然睁开眼看着有些诧异的幹不思。
她舒开双臂抱着幹不思的脖子,毫不回避、针锋相对、全不逊色、更胜一筹:“太子,我配得上您的,对不对?”
“对,对。”幹不思敷衍着,却真的觉得她陡然润泽如君子之玉,令他的身体不觉如痴如狂。
第194章
一夜风流之后,幹不思显示出对何娉娉的极度迷恋,虽因她是兄长的爱姬,不能与自己长相厮守,但当不得幹不思把从南梁掠夺来的金玉珠宝装了好大一只匣子,豪气地送给何娉娉做“添妆”。
温凌脸上笑嘻嘻,对何娉娉道:“你收下就是,他阔气,你和他客气什么呢?”
但晚上,妒忌心还是滋长出来,压在她身上问:“怎么不笑了?怎么,我的能耐技术不如那位太子高妙?”
“你说的什么浑话?”何娉娉骂他,转而被他用力捏着下巴,疼得泪水都要下来了。
他却毫无怜惜:“你最好别一山望着一山高。他是什么德性,你应该也明白,死在他榻上的女人有多少!见你稀奇,稀罕几天,转脸就看你是只破鞋。”
何娉娉终于恼起来:“你尽自这样看低我也就是了,却不用拉扯上你弟弟!我从来就不是三贞九烈的女儿家,老天爷无情无义,叫我想这么贞烈也没有机会!”
温凌倒软和下来,笑着哄她:“生什么气嘛!我不过白担心你天真,被他骗去了。”
他心里有利用她的一盘棋,她心里也有。只是各怀鬼胎,谁都不敢轻易说出来。
温凌只能尽量警觉,以往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显露一些军戎机密,现在却毫不留隙,夜来陪.睡之后立刻把她赶回营伎们居住的地方,显得无情寡义。
而他自己却想:娉娉,你要懂我!我这是在保护你。
幹不思连输两回,被黄龙府的父汗发旨来一顿臭骂,但他皮够厚,被传旨的官员骂完,嬉皮笑脸说:“儿子如今知道自己错了,实在是汉人太狡猾,我着了他的道。不过败有败的好处,儿子也有些发现,一道密奏,请您带回去给我父汗。”
他是太子,传旨官也只能陪着笑脸应道:“是,太子若有回奏,臣就一并带走。”
幹不思又突然问其他:“欸,那郭承恩在云州可听话么?”
传旨官愣了一下道:“未闻有什么忤逆的事。”
幹不思笑道:“那就好。他占着云州,我就占着地步儿,赶明儿从北边夹击并州,叫那可恶的曹铮回救不暇。”
一同听旨的温凌不由诧异地望了幹不思一眼。
恰恰也见幹不思的目光飘过来,又急忙垂下头。
传旨官回黄龙府了,幹不思也和温凌告别:“多谢阿哥这段日子的款待。我这段日子过得背晦极了,然而谁也怪不得,只能回自己的营地里发愤图强,重整旗鼓罢。”
又问:“哎,咱们打算什么时候一同渡河,把汴梁攻下来,把那位汴梁的新皇帝抓到行营里玩一玩,看看他的后宫有多少美人、有多少金玉珠宝?他原是江南的藩王,想必用整个江南的财帛来换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