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两位被俘的皇帝和妻儿、群臣一起,环着柴堆绕了一圈又一圈,他们的泪水洒落于靺鞨人狂欢的歌舞之中,湮没于夏季的烟尘里。
好容易典礼在萨满高亢尖锐的歌声里停下来。靺鞨皇帝朝向白山黑水神祗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拜神的大礼。
然后吩咐让参加牵羊礼的众人穿好衣服,跪于一旁。
他一振臂,四边的靺鞨人顿时鸦雀无声,而栅栏外观礼的人也渐次安静了下来。
高云桐听着他又在下旨,虽是靺鞨语,语词雅致,应该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内容。
皇帝先代表神明、宗庙,赦免了北卢和南梁皇帝的死罪,但均废帝位,称为“幽厉侯”和“昏德侯”,两位皇后也改作“侯夫人”。由靺鞨士兵将他们的发髻拆散,改成辫子,换上了左衽的窄袖胡服。
接着,又宣布了靺鞨各部落在战争中所做的贡献,大加封赏。从乌林答部落到郭承恩的常胜军,或多或少都有奖励,官爵、钱财自不待说,还当场将北卢和南梁的皇室女子作为赏赐,分到立下军功的人帐下为妾、为婢、为伎。
女孩子们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她们身边的士兵的鞭子高高扬起,在空中甩过,发出嘹亮凄厉的破风声,把女儿家的哭声吓止在喉咙里。
靺鞨皇帝脸上满是踌躇的笑意,蔑视地扫了柴垛那里一眼。
最后又宣布最大的封赏:皇四子幹不思在南梁犁庭扫穴,攻破国都,扫荡河东河北,取得巨大胜利;又安抚常胜军,借助郭承恩平复北卢,捉拿到隐匿在戈壁里的北卢皇帝,又是一件大功。恩赏钱财女人已不足以当其功劳,特封为皇太子,兼任大元帅,掌管南路大军。
幹不思满脸飞金,在他父汗身边跪下谢赏。
靺鞨皇帝满脸慈爱,拍了拍爱子的肩膀。
温凌却笑得勉强,在皇帝吩咐大家和新太子见礼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下跪叩首的。
对于温凌而言,弟弟超越了他的军功,被立为太子,并不出乎意料;可是册立真的来了,他满心的妒忌和毒蛇一样,四肢百骸里仿佛都流淌着毒液,浑身肌肉都绞紧了。
外面典礼结束了,幽州宫内还有靺鞨大汗的庆功宴。
新太子幹不思坐到了皇帝身边,他的母亲乌林答氏盛装仅次于皇后。
群臣贺酒,幹不思笑嘻嘻地回敬。他看了温凌一眼,对皇帝道:“父汗,阿哥的大功,也当封赏呢!”
温凌只觉得他的话极其刺耳,似乎是在讥刺他。他嘴角一抽,捧着杯子向上勉强笑道:“多谢阿弟,儿子功劳不及阿弟,当不起封赏。”
皇帝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破汴梁城,你也确实合力有功。不过,原命你攻陷并州的?你怎么半道却到磁州去了?”
温凌只能磕磕巴巴解释道:“并州节度使曹铮严防死守,儿子觉得没有一两年是拿不下并州的;恰巧听见阿弟攻打黄河需要人手协助分兵,儿子寻思同样是为父汗立功,倒不妨助阿弟一臂之力。”
他的心思似乎并未瞒过他的父亲。
靺鞨皇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这个理由,也就罢了。”
喝了一盏酒又说:“赢是赢了,但没有得到并州,河东河北三十六州就有底气不投降,跟我们偷袭打游击。我急急命你们俩收兵也是这个意思:大军孤军深入,若是南梁援军真的组织协作起来了,你们两个就都危险了。朕的十几万大军也不该让你们糟蹋啊。”
幹不思大大咧咧皮了脸一笑:“南梁只会勾心斗角,哪里会组织协作!父汗只管放心就是。看他乖觉,早早地就投降了,咱们一时也管不了他那么大的地方,不妨‘以梁治梁’,他那个晋王皇帝若肯俯首称臣、乖乖听话,把欠咱们的岁币、犒金如数奉到,咱们享福就是了,并不非要土地;若是敢翻天,咱们就再打回去,南梁最弱最怕事,自然又乖乖降了,到时候再吃一笔红利就是了。”
皇帝皱眉笑道:“哪都那么容易!”
幹不思笑道:“儿子可看透了那帮南梁的汉人!”
皇帝重新看向温凌,说:“也是,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阿弟有功有赏,公平起见,也不应该漏了你。”
他想了想说:“你为冀王,藩位已经到顶了,也不好越级;就再增加你十猛安即为三万户驻扎易州到忻州一路,看好并州曹铮,伺机夺得晋地。”
“另外,”皇帝沉吟了一下又道,“听说南梁那时做张做智选了个不值钱的宗女封作公主与你和亲,你与她行婚礼了没?”
“没有。”温凌闷闷地说,“怕汉人奸狡,不敢轻易在神明下大婚。后来,此女果然背叛潜逃,被儿子追到之后,走投无路跳崖自尽。”
皇帝笑道:“总算你这件事上比较理智,没有为美色所惑。”
又说:“南梁的公主郡主都在‘洗衣院’候着呢,为营伎还差不多,配不上做你堂堂冀王的婢妾。你要想要哪个,只管去挑,她们不敢反抗。你既然没有正式大婚,朕给你赐婚吧,也算是奖赏。”
皇帝扭头问乌林答贵妃:“阿图,你说你哥哥有个女儿正是时候,今年十六,待字闺中?”
乌林答贵妃笑道:“是呢,很健朗的女孩子,可以为冀王开枝散叶。”
靺鞨不似南梁,女孩子养在闺中不轻易见人,她直接吩咐把女孩子叫上来。
温凌抬头看了上来敬酒的女孩子一眼:
到底是幹不思的表妹,和幹不思一样虎背熊腰,圆圆一张脸,大眼睛,壮实的胸脯,腰肢细下去,紧跟着臀胯又十分饱满。看着温凌便是一笑。
温凌落差太大,垂下头没有回应她的笑容。
而皇帝赞道:“确实是个健朗的女孩子!叫萨满合一合两人的命格,合适的话就拴婚。”
弟弟封太子,自己得到的赏赐是赐婚。
赐婚赐个顺眼的也就罢了,赐了个长这样的……
虽然是大部族家的女儿,对自己未来靠姻戚拓展关系能起点作用,但也意味着和幹不思母族绑在一起,若妻子更向着娘家,自己的一举一动就更为人监控。
温凌极其郁闷,宴席上没喝得下酒,回到住处,却首先叫人搬酒坛子过来。
何娉娉虽只是跟从他的家姬,但俨然又是执掌他后宅的女子。
见他一碗一碗往肚子里倒酒,不由上前抢过酒坛,嗔怪道:“哪有这么喝的!”
温凌粗声大气地叱道:“你也敢来管我?!”
何娉娉捧着那酒坛不放,说:“上回喝得‘咕咚’就倒下了,现在还这么没节制?不是我要管你,是你把好心当做驴肝肺。”
温凌没好气地从她手里夺回酒坛,说:“叫我这样醉倒了也好,忘掉一切烦忧。”
何娉娉抢不过他,只能说:“作孽,难不成除了饮酒买醉,就没有其他忘忧的法子了?”
温凌说:“把惹翻我的人狠狠打一顿,撒撒气,或许也行。”
邪邪地看着她,笑得有点狰狞。
何娉娉自然没有傻到杵在他面前找打,一拂袖,闪身出了门。
温凌又怅然如有所失,端起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蒸酒的辛辣感并不美好,但却可以迅速麻醉头脑来避世,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喝了起来。
突然,耳边传来如泣如诉的琵琶声,温凌一怔,端碗的手也停顿下来。听了一会儿,他起身向外寻觅声音的来处。
果然是何娉娉在后院一处僻静的连廊下弹奏琵琶。见他来了,她的手也停了,警觉地看着他,似乎唯恐他会冲上来打人。
温凌却陪着笑,几乎带些讨好地说:“咦,怎么不弹了?”
“你喜欢听?”她问。
温凌点点头:“我很喜欢琵琶曲。”
她那琵琶,摔坏的地方用鱼胶补过了,但看起来很明显,特别是那裂开的象牙品相(琵琶的一个结构),歪歪扭扭凝着棕黄色的胶迹,让温凌的心仿佛也裂开了一道口子,勉强粘住了也自觉丑陋得要命。
何娉娉把曲子继续弹完了,整个过程中,丝毫没有看温凌一眼,冷如冰山,只在结束的挥弦后抬了一下眼,然后起身向他屈膝告退。
温凌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她就趔趄到他肩旁,踩了他一脚后才停住了。
温凌不以为意,在她耳边说:“别走。”
何娉娉问:“踩疼你没有?”
温凌心里顿时就酸软了,摇摇头,又说:“陪陪我。”
见何娉娉好像要拒绝,他补上一句:“求你了,我现在心情极坏。”
“陪了你,让你打我一顿出气么?”她斜瞟过来,有些委屈的语气,但问出来又叫男人觉得挑逗。
温凌不由笑起来,凑得更近:“我舍不得呢。”
伸手先抚弄了一下她琵琶上的裂纹,叹口气,手指折转到她脸颊上,一抚之下觉得柔腻如玫瑰花瓣一般,顿时心醉神迷,一把将她连着琵琶抱住,又说了一遍:“求你了!”
何娉娉没奈何,被他半拖半抱,掇弄到了正屋的寝卧里,其他丫鬟见状,忙不迭地躲开了。
屋门关上,琵琶搁下,琵琶弦铮铮作响,紧接着是夏季竹布小衫和丝绸裙子撕裂的脆响。
她的嗔怪,她的轻笑,接着是她的喘息。
与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相响起。
一顿饭工夫,外面面红耳赤的丫鬟们才听见里面门响,温凌亲自在吩咐:“打热水来。”
打水丫鬟没有在里面服侍。
温凌披了一件寝衣,拧干热手巾,亲自在何娉娉红扑扑的脸颊上擦拭掉了汗水,接着他带着虔诚的微笑,伸手探进她怀里继续擦拭。
何娉娉穿着被撕裂的小衫和肚兜,石榴红肚兜上一枝粉红蔷薇花裂作两爿,但她依然穿上了这些,裂开的口子里露出欺霜赛雪的白。她面颊带着红霞,眼睛微饧,妩媚不可方物,修长的手指在温凌手背上指指戳戳:“看你,如此粗鲁。我新上身的小衫和新绣的肚兜,就给你毁了。”
温凌心甘情愿地服侍着她,借着擦拭之机,继续感受她的柔腻和温软刚刚饥不择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现在觉得实在是荒废了这美好,不能不补偿回来。
他说:“不就是小衫和肚兜么,想要多少,我给你做多少,全是新的,用最好的料子!”
何娉娉娇俏笑道:“那行。我就喜欢这石榴红色,绫罗绸缎都要石榴红色。”
“行!”温凌一口答应下来,“晚间我叫人找一百匹,让你慢慢挑。”
他发泄了一通,终于舒缓了些。
加之酒劲也上来了,慢慢有些困倦。
何娉娉斜卧在他身侧,轻轻为他摇着团扇。裂开的小衫拂在他敞开的胸口上,他的胸膛缓缓起伏,凝视着眼前人。
何娉娉柔声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打了胜仗,受了封赏,还不高兴么?”
温凌在团扇的香风里徐徐说:“也不是不高兴,但是看那没能耐的人却占了首功,心里憋屈。”
何娉娉劝他:“英俊沉下僚,古已有之,只能自己放宽心。”
温凌颇觉她的解语可爱,点点头又说:“这也罢了,想到以后要和幹不思俯首陈臣,心里不大愿意。”
她长叹了一声,说:“这可怎么好?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扭转?”
他摇摇头,心里只想:要是幹不思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受这样的屈辱了?
想完,自己觉得不该这样想,于是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一句话都没用回复何娉娉。
何娉娉凝视着他的表情,手里轻轻摇着扇子,便也一句不追问,只说:“要是难过了,我听你说说话,帮你排解排解。”
温凌又一番忧虑上心头,双手枕着头,半晌说:“还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又顿了顿:“我父汗把幹不思的表妹、乌林答部落的小女儿,安排为我的正室妻子。”
他赶紧看了何娉娉一眼,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她怠慢你的。”
何娉娉冷笑道:“她是嫡妻,我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用说这样的话,将来别为她磋磨我,我就感恩戴德了。”说罢,翻身背对着他,似乎在啜泣。
温凌欲要抚慰她,她只说:“大王休息吧。奴一时有些担心,过会儿也就好了。”术赐
温凌自己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酒意又一阵一阵冲头而来,眼前那床顶的承尘一阵一阵模糊,刺绣的一双鸳鸯一会儿变成四只,一会儿又变回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