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并不知道靺鞨的婚仪,完全是猜,但泪水是一眨就落了下来:“可你这么马虎从事,叫我怎么想?”
温凌先是愣了愣,然后冷冷地笑着说:“我不管你怎么想。两国交好,嫁妆已经送到了,新妇也送到了。”
他紧跟着说:“在我看来,随时随地都是可以办喜事的日子。你想要一盏合卺酒,那也好办。但你要按着你们的繁文缛节来规矩我,我可做不到。”
他捏了捏凤栖的下巴:“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件礼物?我如今愿意宠你,也是两国交好的表征。”
这水灵灵的漂亮少女睁着惊恐的双眼,泪痕一道一道晶莹剔透,真像林间困入绝境的小梅花鹿,对着最聪慧的猎人已经走投无路。
温凌满满一腔的征服快意,也确实想尝尝她娇嫩的味道了。
第31章
温凌凑过去,刚触到她的脸颊,就感觉到她在颤抖。他好笑般说:“至于吓成这个样子?我又不吃人。她们没有跟你说,这是很舒服很好的事?”
凤栖哆哆嗦嗦:“我听她们说了……可我……还是怕疼……”
“第一次难免会疼。我轻点就是了。”他伸手解她领下的衣扣,露出脖子一片洁白肌肤。
凤栖扁着嘴,眼睛里盈盈的,长睫毛湿漉漉的,巴掌大的脸,直是个惑人的小妖精。
凤栖楚楚的样子让他有些心软,直起身子说:“喝盏酒也好,可以壮壮胆子,减轻痛楚。”
亲自去外面倒了两杯酒俱是金杯,盛着浓郁的奶酒。他捧过来说:“别怕了,喝吧,带些微醺就好了。”
凤栖接过酒杯,看了看,又小心地闻了闻,叹口气说:“多谢大王,也算……有个合卺的意思罢。”
她虔诚地举起酒杯,直视着温凌的眼睛:“妾谬得大王厚爱,身但重任,心内惶惶。”
她想着他刚刚一愣的时候,是她在谈婚仪的时候。南梁对靺鞨了解甚少,她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碎片都竭力拼凑起来。
于是咬了咬嘴唇,把杯子举在他唇边,虔诚地说:“如今我们结缡,苍天在上,后土在下,还有……还有你们最信奉的是白山黑水神吧?愿白山黑水神灵保佑,我们若是今夜有了夫妻之实,那么从今往后,夫妻一体,互不叛离,为两国交好永结同心;若不遵婚誓,白山黑水神明共同天罚。”
她心里暗想:白山黑水神是什么鬼神?我反正也不信。但他呢?[1]
他看来是笃信的,已经微微色变,那酒在他面前,散发着异香,他心中的激荡却渐渐淡下了,就如对这好酒也没有丝毫欲望。
凤栖推波助澜,低吟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堂上燕,岁岁常相见。[2]神明在上,听我祷词。”
睫毛垂下,又扑扇扑扇抬眸,对温凌说:“今日岁币已经结清,夫妻亦称有实,亦是两国交好的象征。涿州幽州马上就是大王的囊中之物,要不先行交割?也算全了两国的盟誓……”
温凌内心有点火大,冷笑道:“你又急什么?”
凤栖看着他,带点讥诮:“我不急呀,可是别的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天下俱知靺鞨与北卢当年交恶,势不两立的缘由之一就是靺鞨国主的公主嫁到北卢为妃,原说好减免靺鞨十年海东青、人参与北珠的进贡,可是靺鞨公主卷入北卢后宫争斗,自己被赐死不说,还取消了靺鞨的免贡。杀女之仇,外加出尔反尔,怎么不叫人切齿?”
“你怎么知道?”
凤栖笑道:“靺鞨起兵时,提过‘十大恨’,起首不就是这两条?”
温凌面色如沉沉黑铁,嘴角挑着一抹吓人的笑,好半天说:“你说的不错。”
凤栖沉着气:“请大王满饮合卺酒。”
温凌抿着嘴,只盯着凤栖,看都不看那金杯里的美酒。最后挤出一句:“喝了怎么说?”
凤栖说:“酒通誓言。”
“燕云一体,无法一城一城交割。”
凤栖直接杠过来:“只在你愿不愿意一城一城交割,愿意,就没什么不可以的。”
凤栖盘弄着杯子,等他的回复而没有等到,于是说:“那我先饮。”
温凌伸手按住了酒杯:“等一等,别急。”
凤栖脸微微一红:“我可不急。”
他干脆把她手里的酒杯拿开:“酒不急。”
凤栖羞涩笑道:“若我们成夫妻之实,也少不得天下皆知。大王是说话算话的人,娶妻而立盟,不然要被天下人瞧不起呢。”
赌他图谋宏大,不止小情小爱;赌他的身份不能不在乎人望和风评。
温凌把杯中酒往地上一泼,两只杯子都捏在手心里,笑着说:“贵国任用的郭承恩,可不是善茬儿的样子,从来没见讲诚信。这次骗了我的粮,骗了我的钱,妄图在燕云建立他自己的力量,焉知是谁的图谋?”
凤栖说:“我可不知道。他又不是我大梁的人,只不过骗了大梁一个官职而已。”
想起他曾经还觊觎她,她就不由撇了撇嘴。
于是斜瞥过去,讥刺他:“听说,他也得了你赏下的一个‘涿州都管’的官职?”
温凌心里气得吐血,面子上还是只能笑道:“我先不知道他是这样拉大旗扯虎皮的,如今知道了,可得查清楚他。不然,有一天有人说我溺于美色,置国家大局于不顾;或说我怕得罪丈人家,对郭承恩及他背后的人睁只眼闭只眼我可真就冤死了!”
凤栖垂眸说:“你就这么看待我和亲啊?”
温凌撇撇嘴:“我倒确实有些憋得难受不过,也是练练自己的定力。燕国公主,来日方长。”
将来,两国和谈顺利,他可以大大方方与凤栖完成婚礼,行夫妻之实;两国决裂,他可以理直气壮把凤栖作为人质,拘于身边做妾做婢,享受鱼水之欢,顺带羞辱梁国。唯只现在,形势不明,每一步都很关键,不能一时贪欢,落人口实,坏了自己的大业。
只听“哐啷”一声,那对金杯被他从窗口抛到了院子里,酒香从屋里漫溢到屋外。
是夜,冀王温凌睡在妾室的屋子里,而且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与和亲来的燕国公主共枕而眠,人所皆知。
北地的秋来得很早,仿佛不几天就黄叶飘零,山河萧瑟了。
在涿州潜伏了很久的靺鞨冀王温凌,突然开始拔营了。
他回来吩咐凤栖收拾行李的时候,凤栖问他:“咱们去哪儿?”
温凌简单地说:“往北去。”
“这里怎么办?……”
温凌有些不耐烦:“我的弟弟会过来接管涿州。咱们往北去。”
凤栖回顾着之前的局势,再想想堪舆图上的燕云位置,心里大致明白应该是时机成熟,幽州可下了。
按照当时大梁和靺鞨两国的协议,幽州是归大梁的,而并州北边的三州郡土地是归靺鞨的。攻陷幽州就应该是决胜之战,打下这北卢的“南都”,逃在西北的北卢就很难再入侵中原了,只能龟缩在西北的戈壁里苟延残喘。
想明白了,却不能多话,凤栖只问:“我的人,要跟着走吧?”
温凌摇摇头说:“一路是行军的速度,不能带那么多累赘。你只许带一个贴身的侍女,余外加一个翠灵,服侍你也服侍我。”
凤栖说:“我倒也罢了,大王只要一个侍妾?……”
温凌好笑般看着她:“你以为我带着美人上幽州赏景喝酒去的?”
又说:“一路辛苦得很,你好好收拾收拾东西,要带些又轻便又重要的东西去,我最多给你一辆大车装东西,原来行李一带十几车那种可不行了。”
凤栖说:“那我留在涿州岂不更好?”
温凌断然说:“绝不可能,你必须跟我走。”
凤栖抬眼瞥瞥他:“反正来接管涿州的是你的弟弟。”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脸色沉下来:“我没空和你讨价还价的,我说你必须跟我走,你就必须跟我走。再多话,你也不用收拾东西了,我直接找辆空车把你丢进去押着走。”
凤栖撅了嘴,扭身不理睬他,默默收拾自己的衣箱去了。舒次
温凌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儿,才终于又开口:“你那些东西,我日后赔你。”
凤栖回头像要吵架似的:“若是金玉和瓷器,或还可以赔。这些瞧着不起眼的古物,这世界上仅此一件,再无第二件可以赔偿。”
温凌语调软下一些,抚慰她:“我知道你心疼这些宝贝,可是咱们一路去打仗,这些东西带在路上更不保险遇到伏击或追击,说不得该抛下辎重粮草时也得抛,吃饭救命的东西都可以不要,何况区区的玩器?你跟着我,得有这个心理准备。”
凤栖默然了一会儿,问:“东西留在这儿能放心吗?大王的弟弟,是个怎么样的人?”
温凌说:“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凤栖心想:你已经够杀人不眨眼了,还好意思说别人?
温凌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我虽也杀人,但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杀,也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杀。他不同,我父亲很宠爱他,他年纪轻,有冲劲儿,但不肯了解汉人那套东西,单凭一腔子蛮勇南征北战。我与他政见不同,关系不好,但勃极烈会议商量让他来接手涿州,名义上是辅助我,事实上是监督。帝王都不能驳回,我更不能不应允。所以也不能放心他。”
他看见凤栖凝然过来的柔和目光,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来的酸软,却故意眯着眼睛冷笑问道:“你在同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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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摇摇头说:“有时候,人的孤独是相通的。”
温凌像被她这话击中了似的,好一会儿方道:“不错。”
凤栖收拾得差不多时,他过来说:“你那琵琶,记得带上。”
“死沉死沉的。”她故意说。
“不缺这一小件,”他说,“带上吧。”
这琵琶是母亲的遗念,他不说,凤栖也一定会带上,只是这一试探知道他居然也有这样特别的一面,倒是凤栖没有想到的,于是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你还要学学骑马。”温凌又说,“大车毕竟太慢了,遇到紧急的情况而不会骑马,只能被抛下,就像辎重似的。”
凤栖问:“你也会抛下我么?像辎重似的?”
温凌说:“你晓得什么是战争么?生死攸关时,谁还顾得上一个女人?”
凤栖挑了挑眉说:“好吧,我学。”
温凌送给她一匹小白马,蒙古种,个头不很高,但很结实,配了镶银的皮革鞍鞯,胸口挂了大红绒线的流苏和錾刻精致的银铃做装饰。
“这马驯顺。”温凌把马缰递给她,“左脚踩镫,右脚跨上马背。”
她的褙子和裙子很不方便,不小心就卡在马鞍上了。温凌皱着眉头亲手帮她理裙子,然后把为凤栖准备衣物的溶月骂了一顿。
“控好缰绳,微微弓腰,双腿要使力夹住马腹,马跑得快的时候身子要抬离马鞍。”他简单地说了几个要领,见凤栖握着马缰坐稳了,又道:“马是活物,聪明得很,也没什么好教的,我们自小儿在马鞍上长大,骑骑自然就会了。”
毫无征兆的,他挥鞭一甩,鞭子在空中发出响亮的破风声,鞭稍在马臀上一扫,那匹训练有素的小白马顿时像得到命令一样,嘶鸣一声就朝前跑去。
凤栖被带得身子后仰,吓得本能地拉住缰绳,夹紧了鞍鞯。
溶月惊叫一声:“啊!娘子当心!”
温凌皱着眉瞥了溶月一眼,又重新凝注着凤栖。
凤栖在马上左摇右晃的很狼狈,那腰风摆杨柳一般,看着玄,其实挺稳,她渐渐学着弓腰稳住了重心,而后小马绕着外城飞驰,她的身影转过弯就看不见了。
涿州城不大,不到两刻钟,凤栖乘着马就从另一边绕回来了。马蹄扬起好高的尘土,她努力地拉缰绳,又不敢太使劲,小白马对身上这位不娴熟的骑手也有些不知所措,减缓了速度,最后被温凌带住了。
温凌看马鞍上的人,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皱着眉又像是怕得要哭,他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伸手把她抱下来:“你看,只要自己不怕,就不会摔的。”
凤栖好像都要站不稳了,掸掸脑袋上的灰尘,也说不出话来。
温凌用马鞭指着北边:“那边,就是幽州。北卢大皇子称帝登基,已经写了好几封信来表示求饶投降。咱们这就过去,受降之后就有了北进的根基了。”
他踌躇满志地笑着,秋日的阳光洒在他牙白色的肌肤上,腮边的胡茬儿都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