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长你多岁,她分明是以美色诱惑于尔。时彧,你征战多年,军功赫赫,识人无数,这点伎俩如何能识不破?你道她是真心,她分明不过诱你给予她正妻名分,好做一个一品国公夫人。”
时彧不知,明灏分明不认识沈栖鸢,为何他能如此笃定沈栖鸢的心。
如果今日对面坐着的不是明灏,时彧早已拳脚相加。
之所以忍耐,不过是看在父亲当年将他领进伯府罢了。
明灏是父亲战友的儿子,他的父母都是夏川的先锋,在一场战役中与偷袭的北戎人同归于尽,之后,父亲收养了无家可归的明灏,还将他带来了长安。
当时正值母亲丧期,时彧封闭心门,对谁也不说一句话,直至明灏来了。
在郁郁的童年时光里,明灏曾短暂作陪,他们也曾兄弟相称。
后来明灏为了走仕途,拜大儒为师,离开了广平伯府,去寻他的道了。
明灏其人,才华惊世,传诗篇无数,但偏偏屡试不第,中不了进士,时彧一直征战在外,也是后来才听说,他成了长阳王的幕僚。
时彧厌恶官场结党,从那以后,便一直与明灏罕有往来了。
时彧眉骨下沉,温热的茶水入腹,嗤笑道:“她年长于我,便是对我有所图谋?区区国公夫人之位而已,也就你明灏一生汲汲于名禄把它当个宝,别人可未必,再说她就是当真想要,有何不可?别说是个国公夫人,就是王妃,我也愿给她挣一个来。”
明灏看他简直无可救药,被时彧讥讽,他的脸颊肌肉一阵痉挛,须臾,明灏振袖起身,咬牙道:“时彧,你当真是疯了不成?沈氏年长你不说,我不愿提,难道你就能忘了,她还是你父亲的爱妾?时彧,你以母为妻,迎娶你的姨娘,你可知晓,这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时彧也长身而起,论个头,论声势,他如今可一点都不再逊于明灏。
那边被他压得如彤云罩顶,一双眼只能高抬,才能与时彧对视。
时彧讥笑道:“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姨娘。”
明灏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你就是骗得了自己,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口舌。”
时彧反诘:“那又如何?”
“时彧,你如此做法,情理不允,天地不容,必将反噬你自己——”
对方不听劝,明灏也拿他没辙。
时彧毕竟是庸国公在世上唯一的后人,明灏不想看他败坏了时家的清誉。
时彧的薄唇泛着一丝冷嘲之意:“我父亲生前从未置过聘书、彩礼,她也未曾入我时氏族谱。她不过是依我而居,我也没有唤她姨娘。我和她在父亲在世前清清白白,互不相识,但如今我们两厢情愿,已定终身,我们不违背任何律法,又何须惧怕人言。若天地不容,是天地之罪,若情理不允,是情理之失。我生来狂傲,愤世嫉俗,何曾在意过‘名声’二字。”
明灏望着时彧轮廓锋利、充满了昭然锐气的面容,被他口中的话一时唬住了,竟失了言语。
波月阁的琴音早就停了。
沈栖鸢的素手贴在丝弦上。她早已隐隐约约听得前院传来争执声,想一探究竟,结果被画晴拦住了。
画晴偷听了两耳朵,好像是少将军和明先生为了沈夫人争执起来了。
明先生不同意这门婚事,以少将军的脾气,该不会动手?
画晴吓了一跳,这时候放夫人出去,让她听见明先生的议论,只怕该伤怀了,画晴坚持阻止沈栖鸢去势,只道:“将军和人切磋武艺呢,刀剑无眼的,夫人还是莫靠近为好,您再弹会儿琴,要不,画晴拿些糕点给夫人吃?”
她灵机一动,看到了八仙桌上一盘金铃炙,脱口而出。
沈栖鸢用不下糕点,坚持要出去。
画晴阻拦不住,还是让沈栖鸢去了。
沈栖鸢脚步细碎,跫音极轻,在二人剑拔弩张的争执里,是听不见如此细微的声音的。
她将身隐藏在亭松园青墙外,听到那里清晰无余的人声传来。
听到明先生说“天地不容”“反噬自己”。
也听到时彧说他“愤世嫉俗”。
他真是副狷狂的性子。
她一直知晓,可还是抑制不住此刻心脏砰砰地跳,像是揣了只兔子在胸口。
一片泛滥的温情,化作暖流,涌向四肢百骸的经络当中。
她从来没有看错人。
明灏身形一顿,向后跌出了一步,难以置信地道:“时彧,你要想清楚了,你今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将来必受世人唾骂,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来规劝你?”
时彧冷淡地回:“我请你来,是来观我婚礼的,不是请你来反对我的婚事的。真的细论,从你离开广平伯府,投效长阳王,为了长阳王与我割席开始,你就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话。”
幼时情谊,难道都作烟云散?
明灏抚住胸口,跌退两步,从怀中摸出了时彧亲笔所写的那封请柬,厉声道:“好!这是你说的。”
他抬起双手,劈手将那烫红的请柬撕成两半,掷落在地。
“你莫后悔。”
明灏回头扬长而去。
红得灼眼的喜帖散落于泥里,时彧看了会,弯腰将其拾起,叫来刘洪:“把它拼好,放回书房里。大喜之日在即,我不喜欢这等不吉利的东西出现在我眼中。”
刘洪知晓少将军与明先生闹得不欢而散了,想来也知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少将军和沈夫人之间,那是笔糊涂账,伯府里的人都知道少将军的痴狂,也接受了这一事实,但明先生多年不在府上,个中内情他是不知的,也情有可原。
本想劝说,但少将军一念执着,万山无阻,岂是听劝之人?
这天底下唯独能教他俯首顺耳、乖乖听话的,正是这门婚事的另一个主角。
说不准这是良缘还是孽缘,刘洪也不过是顺其自然了。
明灏回到了长阳王府。
此时,郡主正在召集王府的门客,征讨伐时彧的檄文。
明灏正是满腔怨怼无处发泄,得知郡主相邀,立刻便也加入。
他们成婚还有两日,若能用此等办法逼得时彧悬崖勒马,时犹未晚。虽是兵行险着,但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提前让时彧意识到人言可畏,他知道怕了才行。
见明灏要加入,乌泱泱的一群门客訇然开辟出一条道来。
都兴高采烈,唯其马首是瞻:“明先生。”
“明先生一字千金,今日也要写这一篇讨伐时彧的檄文了吗?”
“早该如此了,姓时的眼高手低,轻慢我们郡主,岂能放过他?”
一片攻讦声中,明灏提笔蘸墨。
满腔愤懑郁火无处抒发,化作沉博绝丽的灵感,一挥而就。
辞藻精美,骈俪工整,如哀梨并剪,直抵人心。
相信时彧本人看到这么一篇文章,也会禁不住汗流浃背,湿透重衣。
简直是骂到了骨头里,就差拿钢针对着时彧那竖子的心窝子猛戳了。
所有人凑近来看,一句句读,一句句品鉴,摇头晃脑,喜笑颜开。
“好文!真是好文!”
“不愧是能舌战群儒的文辞宗师,这文章拿出去,雅俗共赏,上到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人人看得懂,我看时彧要是见了这文章得掩面而逃。”
“那耗子打洞,不外如是!”
一片嬉笑声中,忽有一人肃穆恭敬的声音杂糅了进来:“郡主。”
众人回眸,只见谢幼薇身着一袭胜火的红衣,腰缠牡丹鸾绦,胭脂、蜜合二色绣海棠千枝纹广袖及地,飞仙髻高耸,两侧步摇轻曳,端是金枝玉叶之姿,教桃羞李让,雁落鱼沉。
平日所见,郡主多扮作骑装,盛颜打扮极少,但每一出现,便雍容华贵,直让他们情不自禁地俯首臣服,恨不得甘为其裙下玩物。
长安贵女豢养男宠的不少,可惜郡主多年来却没瞧得上他们任何人。
谢幼薇在一群门客之间穿梭而过,火红的石榴裙迤逦垂地,蜿蜒三尺有余。
在一片倒抽凉气中,郡主的手指摁住了那篇刚写就的文章,随意地瞟了一眼,道:“依本郡主看,这文章一点也不好。”
这,这还不好?
郡主莫非要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给她写这么一篇檄文?
谢幼薇目视着微微皱眉的明灏。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视父亲养的这么个门客。
早前对他的大名已经是如雷贯耳,可谢幼薇不喜欢文人,一直想找个能与她打马红尘快意平生的悍将,她崇拜绝对的力量。
但现在看来,这位明先生眉目清隽秀气,颇有文气,但并不酸臭迂腐,可能是还没有浸淫官场的缘故,看着不叫人讨厌。
那就他了吧。
她要明灏做她的裙下之臣,心甘情愿地求父王将自己嫁给她,好摆脱那门她千万不乐意的婚事。
她这辈子都要留在长安,看着那些得罪过她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得善终。
“不知郡主对在下的檄文还有何问题?”
谢幼薇望着自己选中的男人,朱唇潋滟一笑:“我看问题大得很,不是一时改得过来,先生带上笔墨,同我入书房改吧。”
第60章 “时彧,让我抱你。”……
一番痴云腻雨的纠缠,不知昏昼,终于停歇。
明灏所中的药香过了劲儿,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身在榻上,衣衫尽解。
而身旁,郡主香肌软骨,玉体冰莹,正安闲自在地单手支颐,笑而不语地望着他。
对比他清白尽失的慌乱,郡主稳操胜券,气定神闲。
“郡主……”
明灏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猪狗不如的勾当,劈手便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在下该死,亵渎了郡主!我这前去自刎。”
谢幼薇的手掌抚摸着明灏被扇肿的脸,轻声问:“疼不疼啊?”
明灏一怔,谢幼薇将身支起一些,双臂拢了他下来,卷入被褥之中,爬到了明灏身上,杏眸闪烁,宛如点点流萤。
如此美人坐怀,焉能不乱?明灏自诩已失了道心,无论郡主要如何惩罚,他都心甘情愿领受。
“郡主,在下一时、一时轻易迷乱,铸下罪行,难以饶恕,郡主想如何处置在下,在下,都,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