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画晴来送晚膳了。
沈栖鸢将时彧搬到一旁,去拿了晚膳进来。
主食是喷香粳米饭,配上两道下饭的菜肴,也颇勾人食欲。
沈栖鸢将米饭盛了一碗,时彧这时还不肯起身,只要她一坐,他便似赖在她腿上了不肯挪窝。
“你吃吗?”
她向他一问,少年便将绑起来的手脚都拿给她看。
沈栖鸢蹙了柳叶眉。
那少年得寸进尺般,蹭了一下她的怀:“喂我。”
“……”
她这莫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考虑到他明儿要走,也不知北伐要多久,更不知,他是否能安然无恙地从战场上回来,沈栖鸢忍住鼻头的酸涩,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熠郎,你得答应我,活着回来。”
时彧微微一怔,仰面睡着的他,只稍稍抬高下巴,便撞见一双红彤彤的布了血丝的明眸。
他心口发紧,忽然想到,当初她和父亲约定婚姻,也是没过多久,北戎便兴兵南下,攻打中原,父亲不得已披挂上阵,她在潞州老家,等了归人两年,结果只等来一具尸首。
这一次,旧事重演,她总是会害怕的。
时彧将被捆得老老实实的一双臂膀抬起来,因为受了约束,动作显得极其笨拙,带了温热气息的指腹一寸寸滑过沈栖鸢的眼睑,替她拭掉了一颗成形的泪珠。
晶莹的水渍淌过少年的指尖,烫如滚沸。
时彧道:“沈栖鸢,我可是常胜将军,不要怕。”
他是常胜将军,沈栖鸢知晓。
但她更怕他因此而轻敌,多年以来北边游牧民族都可谓劲敌,在时彧之前,大业已经不知道打输过多少仗了。
她抿了下唇,把苦涩的味道收敛下去,只道:“你万事小心。”
末了,她告诉自己的心上人:“时彧,你若不回来——”
时彧有些好奇,他若真的死了,沈栖鸢会怎样。
沈栖鸢轻咬银牙,赌咒发誓般,道:“我不会再嫁了。”
他以为,以她骤然凶狠犹如发难般的口吻,她后面会说,她就是追到黄泉地里,也要将他的尸骨刨出来大卸八块。
沈栖鸢她总是对他这么好啊。
时彧弯了眼眸:“无妨。沈栖鸢,我要死了,你再找人嫁了也成,只是,不要带着那个男人来祭拜我,我怕我忍不住诈尸。”
沈栖鸢轻轻横了他一眼,一些艰难酸涩憋闷在心的情绪,忽然被他这么一打岔,搅得烟消云散。
她还是喂了他吃饭。
时彧用最为享受的姿态,卧在美人膝头,享用了这一顿晚膳。
夜幕降临,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了。
沈栖鸢要将时彧身上的皮绳都解下来,时彧缩了手脚回去,避开了她。
正当她困惑之时,时彧用套牢的双臂从沈栖鸢头顶圈了下来,环绕她腰身,将她拽入怀中:“阿鸢,我今晚也不想入睡。”
气息宛如电流般穿透沈栖鸢的四肢百骸,低沉的嗓,轻轻叩着她的理智之门。
虽说有些事不可太纵,但他总是要走了,这一去不知多久,往后不在身边,也不可能纵欲伤身。
只是——
“熠郎,我得替你解开啊。”
时彧对着那张清纯的,宛如一张白纸的梨花面,实在有些羞耻之感,但他还是脱口而出:“我今夜不想动。”
沈栖鸢一下茫然了:“那,那怎么能行?”
时彧鼓励起了他心爱的娘子:“你能行。”
“我?”沈栖鸢一指自己,脸蛋赧然地飞了一团彤霞,“我是女子,女子怎能行……”
时彧想了下:“可以的,阿鸢你过来,我告诉你。”
沈栖鸢虽心底里抗拒,觉得不太行,可实在好奇,便听话地靠了过去,将耳朵附在身边的唇边。
一阵窃窃私语。
她的脸颊愈来愈红,血色透过一重薄薄的晶莹肌肤,便似葡萄酒透过了夜光杯,摇曳出潋潋风情,恰如春光欲放。
“你……”
沈栖鸢望着时彧,几番欲语还休。
他一贯会欺负她的。
他也知道,她是不会拒绝他的。
于是这一场,变成了她居于上的主导。
时彧被捆缚了双手双脚,失去了教她上天入地的能力,反倒被沈栖鸢教训得服服帖帖。
只要他稍不老实,她便能要他魂飞魄散,时彧整个魂灵都是发烫的。
想要突破桎梏,与她相拥,可他如今才是自掘坟墓的那个,这双手双脚,均已被牛皮捆扎得再不得解。
后来,他甚至好言相求,请她替他解开绳索。
沈栖鸢两腮潮红,媚眼如丝,浪尖上的小舟颠簸着驶入大海,对她而言,周遭只有汹涌的海潮声音,再也不闻其他。
这种牛皮若不得其法,只用蛮力去挣扎,那是不可能挣断的,时彧无奈之下,将双手搭在床沿试图磨断了它,但直到云散雨收,那牛皮也只是破了个小口罢了。
“……”
他再不干这种蠢事了。
沈栖鸢也没好多少,她疲倦之后,睡得很沉。
倘若不唤醒她的话,她大概能睡到日上三竿。
时彧终于冷静了,望着榻上女子温婉安静的睡颜,实难想象得到她方才的强悍。
他低头,用手指艰难地解开脚上的皮绳,走下榻,从墙壁上踢落自己的宝剑,推开剑鞘,将双掌递过去借着宝剑锋利,终是割开了牛皮。
挣扎时,这手腕已经被勒得彤红的,留下了印。
时彧也懒得再找活血化瘀药,回到榻上,抱着沈栖鸢温存地睡了一晚。
他醒得很早。
不等巷子里的鸡鸣响起,时彧已经从梦境中出来,望向身侧,沈栖鸢仍熟睡着,无知无觉。
大抵是真的累坏了,在睡着了以后,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向他寻了过来,靠在他的怀中,搂着他,不放他走,唯恐他趁其不备就离开了一样。
时彧等她醒过来,再想走就难了。
比起沈栖鸢,更难过的一关始终是在自己这儿。
离开她,时彧比任何人都不舍。
他换好盔甲,到亭松园,叫来了刘洪。
刘洪踮着脚等候少将军吩咐。
时彧沉默片刻,道:“我走以后,不要再拘了她,夫人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但你要安排部曲寸步不离,不许放夫人单独出行,与柏夫人同行也要跟着。”
刘洪表示记下了。
“夫人身子柔弱,入冬之后,不忘了替她做几身冬衣,波月阁的地龙烟道年久失修,让人重新修缮。”
刘洪连连点头。
“她想吃什么,用什么,账上的银子可随意支取……罢了,你直接将整个库房和账目都交给她。”
刘洪明白少将军的意思,沈娘子只是还没过门的伯府女主人,也可执掌中馈了,算是给娘子寻一些事情做。
都答应了之后,刘洪再问:“少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
时彧思忖着,道:“一时难以尽善,不过,你是府上的老管家了,从前如何侍奉伯夫人,今日便如何侍奉她,倘或她有要求,你尽力满足。”
刘洪叉手道:“将军放心,老奴知晓了,一切以夫人安危至上,等将军凯旋,夫人定毫毛不少。”
时彧点了头,教刘洪下去牵马了。
亭松园书房。
时彧一人停留了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转身走向了那面壁龛。
打开才发觉,那封被他藏在此处的圣旨,果然已经被沈栖鸢拿走了。
她还是想,自己替沈家翻案。
这一次,时彧不再阻止她了。
以她的性子,他阻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早拿到谢煜勾结北戎的证据,为沈栖鸢提供佐证,让无道之人数罪并罚,身败名裂。
此时晨光熹微,长夜过去之后,长安的天,终要亮了。
第53章
起初,没有人知道时彧离开了长安。
他就像是无声无息,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直到,天子开始大规模调兵遣将,开始集中粮草,运输前线,这朝堂之上,开始有人慌了。
首先跳脚的就是太子党。
这些人大多是饱读诗书、在朝中立足已久的顽固派,他们冒死进谏。
理由是,这几年与北戎开战,互有胜负,大业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这个时候正应该养精蓄锐、与民休息,一再地征伐开战,陛下恐有穷兵黩武之嫌。
在含元殿上,如此公然指责天子,已触了天子逆鳞,圣人天威即将降下。
那名老臣不给陛下这个机会,瞄准了陛下身前的那根九龙盘云顶梁柱,将身直直地撞了过去,血溅大殿,当场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