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眼底的泪痕一点点撇开,动作算不上轻柔。
可就是简单的肌肤触碰,却比太子说得一万句温柔低语还有撩动她心。
沈栖鸢不傻,尽管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还是渐渐地察觉到,她对时彧,可能是有了一些心动。
这感觉美好得让她忍不住想要依恋,忍不住心跳如麻,只要看一眼时彧,就连耳朵尖都是烫的。
刚才,当他从枫林中跳出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一刻。
想到他把自己与太子相处的一幕幕尽收眼底,沈栖鸢恨不得掩面而逃,她根本不敢面对他,就像不忠的妻子背着夫君做了红杏出墙的事,她不知道,她的潜意识里还认定着时彧。
从伯府,他将她从白绫里救下那一夜开始,在沈栖鸢的心里,她已是时彧的人了。
当时彧抽离指尖之际,沈栖鸢莫名地想要留住它。
留住时彧的温度。
只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资格。
刚擦拭掉的泪痕,转眼又有新鲜的明泉涌出,覆盖了原先的水迹。
时彧怒其不争地多看了她两眼,对这个固执而叛逆的心上人多了几分无奈。
谁让他偏就喜欢这个温柔叛逆的沈栖鸢呢?
为了她,他可以做万人之敌。
时彧将手掌垂落在身旁,背身向沈栖鸢:“不愿就好。叶家与太子的关系,不是表面上简单的联姻关系,叶家世代雄踞西关,出了几任节度使,他们与太子有私下的往来。姻亲只是叶家与太子巩固关系的一种手段,单凭这些小把戏,断不了太子的臂膀。所以太子安心任由太子妃叶氏胡闹,他也高枕无忧。”
不是错觉,沈栖鸢看到身前时彧的背影仿佛更高大了许多。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和太子有什么过节,如果与太子作对是你要的,那么我帮你。沈栖鸢,不要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
原来,他明白。
沈栖鸢想告诉他。
不会了,以后她不再做这种有可能让自己涉险的事。
她告诉他,一切都告诉他。
胸口的热流激荡,沈栖鸢想上前,从身后抱住那个少年。
他话却未完。
“我会疯掉。”
沈栖鸢的脚步蓦然停滞不前。
再多看一眼她和别的男人亲密,时彧都会疯掉。
但愿沈栖鸢知晓,他是一个男人,但凡有一点骄傲与自尊,都绝不容许自己的女人出于任何目的,去做这种必输的傻事,以身诱别的男人入局。
即便是为了致那人于死地。
沈栖鸢想说,可你自己呢,只是为了我,你要一次一次地以身犯险,值得么?
没有得到他的答案,那少年已拨开身前横生的胜火枫叶,向远处离去。
秋风袭来,园中萧瑟,千树作吼。
第41章
叶氏的根基都在西关,长安只有一幢老宅,太子妃叶想容回的娘家,就是叶家在长安的这处别业。
父母都远在西关,宅中只有她的几位堂兄弟。
叶想容向自己的兄弟哭诉太子的见异思迁、轻诺寡信,叶氏几名子弟都义愤填膺,堂兄当场便写了一封书信质问太子,他慢待正妻是何道理,如此宠妾灭妻的行径,败坏人伦。
可接着,他们又来劝叶想容,说她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将来她入主中宫以后,更要学着接受谢煜身旁的六宫妃嫔。
叶想容气苦不已,埋在枕头里以泪洗面,假装听不见他们那些声音。
结果崔姑姑来了,给她带了个信儿。
郁闷愁苦了两日的叶想容一跃而起,气结不已,反而生笑:“你是说,太子这几日根本就不是为了高氏与我过不去,而是在外头另有他人了?是太后身旁那贱人?”
崔姑姑将双手掖在袖底。
“正是。”
叶想容眯眼冷笑:“什么来路?”
崔姑姑道:“只是个寡妇,是个琴师。”
叶想容诧异得下巴险些坠地,她跳脚道:“这对父子都是什么口味,偏好克夫的人妻?”
崔姑姑也道:“想当年,陛下要纳平氏为贵妃,还曾说平氏并非克夫,只是命格贵重,她的短命前夫压不住这贵命,所以才亡了身,天子乃真龙降世,自是无惧。依老奴看,这太子殿下有效法陛下之嫌。”
这真是愈来愈荒唐了,堂堂太子,钟意一个寡妇,为了个寡妇羞辱正妃,他脑子这是被驴踢了么?
也不想想他如今的处境,早不如昔日风光,自打谢翊修建灵渠之后,朝堂上的风声就快一边倒了,要不是有叶家支撑,陛下还能容他到今日?
上赶着把靶子递给谢翊,一不留神就要被打得翻不了身。
看啊,这就是她的夫君,一个好色荒淫无可救药的蠢男人。
叶想容气得带了崔姑姑便杀回了宫中,这一次她没有回东宫,而是径直去了蓬莱殿。
蓬莱殿上光线充沛,博山炉内焚着黄熟沉香,正是香气浓郁时分。
太后身着桂子绿雨花锦金菊吐蕊纹宫袍,斜倚在紫檀贴皮浮雕瑞兽花卉床上,安闲闭目养神。
床榻之下,白衣琴师席地而坐,素手调试七弦,琴音泠泠地弹响,似雨坠瓦檐,点点滴滴。
但叶想容这一来,是注定煞风景的,生生败坏了太后的雅兴。
太后支起身来,冷然乜了一眼。
还没说话,叶想容视线捕捉到琴师,她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把揪住了琴师的衣领,劈手便是一记耳光:“贱人!”
在太后宫中,如此放诞无礼,赵太后一怒之下,喝道:“放肆!”
叶想容松了琴师的衣襟,放她下来,琴师的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她瘫倒在旁,惊恐地伏地跪拜。
太后对太子妃,总还算有几分爱屋及乌,予了她几分面子,蹙眉道:“无端端地,为何与个琴师过不去?”
叶想容玉指戳向地面跪得战战兢兢的琴师,大声道:“祖母,您身旁这个贱人,就是个狐狸精,她勾引太子,魅惑储君,让殿下几日不来孙媳房中,还同孙媳大吵大嚷,太子还说,要休了孙媳,娶这么个贱婢!”
当初叶氏是太后为谢煜挑的媳妇,看中的就是叶想容的家族,能牢不可破地与东宫捆绑,所以即便这几年叶氏无所出,太后也多劝谢煜为了江山大计处处忍让。
她也知道,谢煜行事是有些荒唐,东宫良人众多,他冷落了叶氏。
叶氏往日也曾来诉苦,但她毕竟出身高贵,还从没如此撕破脸皮,大闹蓬莱殿,失了体面过。
太后心知,这件事大抵是确凿了,凤眸朝下看去,对那琴师道:“可有此事?”
琴师惶恐不已,连忙瑟瑟摇头。
崔姑姑一早看出太子妃打错了人,打从一进殿门就抓着琴师不放,殊不知此琴师非彼琴师,就在太后目露疑惑之际,崔姑姑一马当先,上前来道:“回禀太后娘娘,太子妃说的琴师,并非是目下这一位,而是太后娘娘最为信任的琴师随氏。”
一说随氏,太后便不信:“你说她勾引煜儿?”
随氏连皇帝的后宫都不想入,何况东宫。
关于这事,叶想容也只是道听途说,怕说得不符事实,有捏造之处,反而让太后祖母不信,因此她递了一个眼色给崔姑姑。
崔姑姑向前来,叉手行礼:“随氏不仅勾引太子,还怂恿太子休妻,要做正宫。若单纯只是为了入殿下东宫为良人,以太子妃这几年的度量,您看得着的,她犯不着因此失了体面。”
这话,确也有理。
太后思忖半晌,对那挨了打的女官琴师道:“去,把随氏叫来。”
随氏今日因身子不爽利告了假,一直在聆音阁养着,为太后侍奉弹琴的换了一名女官。
可惜琴技平平,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琴师也顶了这一日的值,白白挨了一巴掌,颇不甘心。
漫长的一晌过去后,沈栖鸢从聆音阁来到了蓬莱殿,她脚下似弱柳扶风,虚浮得宛如踏云而来。
一见这琴师弱骨纤形、芙蕖出水般的清丽之姿,叶想容就知道,就是她。
她就是谢煜会钟情的那种女人。
叶想容恼恨不已,又想上前,狠狠甩她一记耳刮子,让她记住狐媚子勾引有妇之夫的代价,可没等上前,太后近旁的女官便将叶想容拉开了。
沈栖鸢懵懵懂懂,仿佛不知发生了何事,照常向太后行礼。
太后蹙起眉:“随氏。”
她审判地凝住沈栖鸢单薄的身影:“太子妃指控你,蛊惑储君停妻另娶,迎你为妃,可有此事?”
沈栖鸢姿态绵柔地伏在地面,轻摇螓首:“回太后,民女绝无此心。”
见她反驳,叶想容惊怔之下,大怒道:“贱人当着太后,你不敢承认?我手中都有人证,你与太子在枫叶林待了半个时辰,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从实招来!”
相比太子妃的声色俱厉,沈栖鸢显然十分冷静,只是为自己辩驳:“回太后,太子妃,民女是在枫林苑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也曾提起过,想让民女入东宫,民女自知薄微,没有从命。”
太后皱起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难道是因为,太子在哀家这里看了你一眼?”
以谢煜的个性,和他的行事作风,这倒的确是有可能的。
可煜儿怎么也不该糊涂到,为了个下贱寒门出身的寡妇,便闹着连自己的正妻也不要了。
若说这随氏清清白白,出尘不染,太后也不信。
叶想容知道随氏嘴硬不会招的,她便支了一个招:“祖母。用刑吧,不信她不吐露实情。”
非到万不得已,太后不喜用刑,但叶想容的话给了她提醒。
的确,叶想容出身叶家,是谢煜此刻最大的助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说什么不能放任太子真的为了个微末琴师,便与叶氏产生了嫌隙。
太后应许颔首:“取笞杖来。”
两侧应声称是,道要去拿。
这时,只听一道温沉的笑语缓缓拂过这殿内的沉香烟火,穿入耳膜:“祖母何事动怒。”
紫殿之上,诸人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