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一定不计后果代价,掏出金簪,将他刺死在这儿。
然而,这有用么?
杀一个谢煜容易,可父亲的冤屈,沈家的污水,将永远无法洗清。
这不是沈栖鸢想要的。
她屏住呼吸,耐心地看向太子,眉眼温和。
“是的。”
太子显然有些激动,他低下头,声音多了一丝急促:“真的么?看来,昨日在太后宫中与卿初识,那种一见心动的感觉,并非孤一人所有,你也心念着孤?”
一见心动。
多么讽刺的一个词。
沈栖鸢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殿下……”
那声音,语调,柔软空灵,恰似春后梨花雨淋洒枝头。
勾得谢煜宛如一条咬住了直钩的翘嘴,衔着鱼饵便一骨碌往上浮起来。
“随氏,既然你有情我有意,你情我愿,何不脱离蓬莱殿,入我宫中?”
沈栖鸢有些茫然,“可是殿下早已有佳丽无数,妾身蒲柳之姿,如何能赴东宫?何况,妾身听说,太子妃凶狠善妒,她不容我,该如何是好?”
太子冷冷拧了眉头:“你莫怕那个悍妇,她就是再凶悍,也不敢在孤头上动土。”
沈栖鸢喃喃道:“敢问殿下,可许妾身什么名分?”
谢煜沉思了。
叶想容出身于望族叶家,树大根深,而且是他目前最大的助力。
要休弃叶氏,无异于自断一臂,何况随氏出身贫寒,也曾嫁做人妇,自是配不上他的正妻之位,思来想去,太子决心已定。
“承徽,你意下如何?”
沈栖鸢侧过了身,眼眸冷淡了,像是瞬间下了头。
谢煜就怕她这样,于是又调和道:“良媛……”
一看沈栖鸢脸色不佳,他立刻转折:“良娣。随氏,不是孤有心待你不好,以你的出身,目下恐怕是无法做孤的妻的。”
沈栖鸢揪住了一枚红叶,素手宛如一捧瑞雪,与那红叶交相辉映,更衬出玉质般的纤盈白皙。
她也不回眸看谢煜,实在为此感到恶心,却还要继续周旋下去,“殿下,妾身出身寒微,比不得您与太子妃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物,太子妃善妒跋扈,非妾身所能抵抗,殿下将来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妾身身旁,保护妾身。妾身不想做了高良娣第二。如果只是这样,妾身就不妄想了。告辞。”
她说完,一点余地都不给谢煜留,转身便要走出枫林。
谢煜试图去拽她,只摸到一幅衣袖,如水流般从指缝间滑走。
谢煜焦心如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计可施。
随氏虽然美好,却实在不识好歹。
谢煜攒了一肚子郁闷,回到东宫后,连政事也无心处理了,心忖着,难道天底下就只有她这一个好女子么。
真说起来,随氏美貌,未必是天下第一。
宽慰了自己片刻,太子妃叶想容过来了,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他还愤懑,一屁股坐到他旁侧,也不说话,像是等着自己来哄。
谢煜咬牙忖度,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储君,难道还要低下身段来哄这泼妇不成?
叶想容见他假模假式地拿起了奏折,气得将他的笔一把夺了过来,在谢煜发怒之前,她红着眼眶大声道:“昨儿是望日,殿下不照规矩去我房中,反倒要高氏那贱人,你今日这般无视我,可是怪罪我打坏你那高氏娇滴滴的皮囊!”
愈发没规矩了,竟敢对太子大呼小叫。
她越是如此撒泼捣乱,不识大体,谢煜越怀念枫叶林中一袭白衣、温婉可人的随氏。
随氏就是想要高一点的名分,也不是大过,比起叶氏这种真刀实枪的悍妇,随氏不过假清高而已,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筹,一个名分,是她该得的。
否则,自己后半辈子守着叶想容这种女人,不知要堵多少回心!
谢煜打定了主意,如果只是施舍一个侧妃的名分,就能让随氏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为自己分忧解难、纾解欲念,还能处处弹琴解语,妙趣横生,岂不是美事一桩。枫林里他就该应许她。
是的,他还不如娶了随氏做太子侧妃。
左右那随氏也是太后祖母身旁的人,他去向祖母要了她,易如反掌。
此时谢煜再看叶想容,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顺,见叶氏似乎又要撒泼打滚,谢煜干脆一把将人掀了出去,直将叶想容摔在了地上。
叶想容气得嘴歪,差点抽了鞭子,可知道这是太子,是自己的夫婿,她也只好忍住,口中哭丧道:“谢煜,你今日这样对我,你迟早要后悔的!我这就回娘家!”
谢煜最烦她这套,每次都拿娘家来要挟自己,他实在不想忍了,长身而起,怒道:“你够了。昨日容你撒泼得够了,你若善待高氏,有容人之量,孤也能善待你,为了没去你房中向你赔罪,可你动辄将人打得半身不遂,还让孤怎么包庇你!你说回娘家,你回去就是了,这点事拿去给你父母说,也只你叶想容不怕丢丑。”
“你!”
叶想容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气得嘴歪眼斜。
她摸上自己的软鞭一径逃离了此处,说什么也要回娘家。
谢煜没有拦,内侍和太子宾客本来还想劝一劝,谢煜一臂挥出,挡了回去:“谁也不许拦太子妃,让她走!”
整个东宫瞬息噤若寒蝉。
*
时彧巡宫而归。
裴玟正在房中解带好眠,听闻动静,他一屁股坐起:“时彧回来了?”
平时自己回来,也不见姓裴的如此激动。
时彧感到一阵莫名。
裴玟突然翻身下榻,将时彧一臂挽到身旁,对他拍了拍胸脯:“兄弟,跟你个事儿,随氏水性杨花,你忘了她吧。”
时彧一怔,瞬间挂了脸:“你说什么?”
裴玟真的重复:“我说那个随氏水性……”
“嘭”地一声,裴玟话还没有说完,脑门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时彧一拳。
时彧拎起那沙包大的拳头,给他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裴玟被砸得眼冒金星。
但他可是一番好意,为了兄弟的未来,他不得不向他通风报信。
“你可别说出去,杨小三儿在后宫可有个相好,她亲眼看见了,随氏和太子进了枫叶林。太子!那位可是东宫之主,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他们在枫林苑待了很久。兄弟,我同情你,才没瞒你杨小三有个相好,随氏八成是想攀高枝儿,蹬了你!”
“胡说八道。”
时彧寒着深目,长剑铿锵一声出了鞘,吓得裴玟掉头就跑。
“裴玟,你再胡言乱语,辱及她声誉,我一剑杀了你。”
“……”
裴玟跳上床,委屈地拿大被套住了头。
怎么个事,好心好意帮他,结果脑袋上多了个大包。
时彧你就这么糊涂下去吧,哪天绿帽顶脑门上了就老实了!爷我再不管了!
第40章
太子妃一闹之下,真回了娘家。
太子固然头痛,得到妻兄的信,满口质问,他又觉得厌烦。
叶家的人,不会以为自己堂堂太子,失了妻族的支持,便独木难支吧。他们越来越会拿叶氏来要挟自己了。
简直是莫大笑话。
不过是合作,各自都有对方的把柄,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而已,难道还能为了区区的叶想容而割席。
叶家越是给他压力,谢煜越是愤怒。
到了后来,他甚至冲动地琢磨着,趁此机会休了叶氏,改娶随氏也不是不行,父皇娶平氏那个寡妇在前,上梁都不正,如今他不过是效法君父而已。
自从在蓬莱殿上见了一眼,谢煜已经连着两日梦到随氏了,梦里与之翻云覆雨,醒来时好不迷惘。
可惜随氏的替代品高良娣,已经被叶想容那悍妇打坏了皮囊,再难侍寝。
没了可暂排忧思的消遣,谢煜的火气与日俱增,对叶想容的迁怒也愈发旺盛。
叶氏就算再回来,以后望日晦日,也休想再让他踏入她寝房半步。
三年无子,他早该用七出之条休了那泼妇,另立贤良。
他想,莫不如再与随氏交涉谈判,他先拿出太子侧妃的位份,试探她的口风。
太子打定主意之后,立刻派人去盯随氏的消息,得知随氏去了枫园之后,太子胸口揣了一股火。
这把火已经连着烧了几日没平,已成熊熊之势。
他立刻就要赶到枫园与他的随氏相会。
漫园的红枫,一簇簇,一团团,似奔腾张扬的火焰,被秋风磨洗出鲜妍炽热的颜色,灼着人的双眼。
夕日红霞,秋景瑰艳,尽寒霜色流丹。
太子瞧见一道雪白的背影,在那团瑰丽的红云之间穿梭行走,似烟霭般脱尘无暇,竟将周遭衬托得如虚迷幻境,不似人间真实。
是他的随氏。
太子难耐心头激动,悄悄地撵上几步跟了上去。
到了近前,他忍不住自背后柔情万方地唤他:“滟滟。”
沈栖鸢脚步一停。尽管早知道太子贼心不死地跟来了,但还没想到他能无耻好色到这地步。
听到太子如此称呼自己,她的身上便似起了千万颗鸡皮疙瘩,恶心欲呕。
太子绕道到了她的身前,不顾沈栖鸢反对,牵起了她的双手:“你前日说,不满意于良娣的身份,孤回去之后,想了许久。”
他的眼神亲昵而温存:“滟滟,滟娘,孤是喜爱你的,自蓬莱殿一见钟情,孤就喜爱你了,在太后祖母身旁,你至多只是个琴师,跟了孤,孤可予你太子侧妃之位,你看如何?”
沈栖鸢的瞳色淡淡的,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偏眸定神望着身畔那片火红的枫叶。
随氏假清高,一心想要太子妃的位份,但她也需掂量自己的人品与出身。
谢煜如今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过真要糊涂到娶了她,岂不是给谢翊递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