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王妃一个没看住,就让谢幼薇扑出去了。
她就是装得再静女其姝,骨子里也是个蛮横任性的女子,长阳王妃深知女儿为人,下意识去抓她玉臂,却扑了一空。
她只能望着女儿走向时彧的背影,惊愕地想,昨日还呶呶不休,豪迈地扬言要打断时彧的腿,今日不过来琼芳宴上见了一眼,这就坠入爱河了,这么快,这还是她亲生亲养的女儿么?
谢幼薇的这一举动,也吸引了琼芳宴上所有人的目光。
大多数人都猜到,今日入场的女眷不多,除了长阳郡主谢幼薇以外,其余的全是已婚妇人。
目的其实简单,长阳郡主就是来择夫的。
她眼下走向时彧,其意不言而明。
长阳郡主这是择中了骠骑将军时彧了。
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长阳郡主的态度固然重要,可这时彧,年仅十八的金印紫绶的将军,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目之所及处,时彧在食案前坐着,眉宇如剑般锋利。
他阴沉着神色,身为习武之人,却似乎并没有觉察出长阳郡主的到来。
也不知是不是烈酒冲入脏腑,流入血脉的缘故,少年将军的脸庞微微泛着红光,额角两行轻细的水迹,沿着颧骨,一直滑向颌面,坠在胸前。
他似在隐忍。
却不知在隐忍什么。
时彧的胸口很难受,从回到食案后就坐之后,他的胃里便似火灼。
那种火灼之感,逐渐从胃部蔓延至心脏,心跳的速度变快了许多,无论如何调息都无法自控。
他虽然年轻,但十二岁上战场便开始饮酒,已饮酒多年,酒量并不弱,今日在筵席上吃了数盏也不曾上脸,但那一盏葡萄酒入喉以后,直到此刻,时彧如置身于熊熊烈焰之中。
烈火灼着他的皮肉肌理,寸寸侵蚀他的感官。
直至视线出现一丝摇晃,不再那么清明,时彧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他没想到的事情。
那盏本摆在太后面前的酒,竟然是下了药的。
太后与太子合伙唱戏,全是圈套。
而他在太子的摆布之下,先是向其莫名其妙地投诚,再接着,接着又该是什么?
身体的种种异样提醒着时彧,这种药的作用是什么。
若非袍服宽敞,他已经要掩盖不住异样,此时之计,应率先迅速离席。
正当时彧要起身时,他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人。
向他莲步移来的长阳郡主,谢幼薇。
对方手把酒盏,两腮似血,因为不太会撒娇,展现女子的柔情一面,她的举止行为都看去十分滑稽古怪。
时彧嗤之以鼻,他起了身。
谢幼薇面含欢喜,上前一步,口中道:“时彧。先前驿馆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多有得罪了,我,我平时其实不那样的。反正,最后还是你得了驿馆不是么。你要还是怪罪,我就自罚三杯向你赔罪。”
时彧虽然俊颜红透,但神情冷漠,一脚将矮凳踹入食案底下,“不用,郡主自便。”
他转身就要走。
谢幼薇唤了两遍,“时彧!时彧!”
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少年的步伐,谢幼薇既气馁,更多是恼火。
不过他还惦记前仇旧怨,谢幼薇不怪他,只怪自己当初太过嚣张跋扈,差一点打伤了他身边之人。
对了,还不曾弄清楚,那日,那跟在他的队伍里头,独享马车的女子是谁。
谢幼薇的胸口再度激烈地碰撞:难道,难道时彧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她迷茫地望着时彧消失的方向。
太子也望向时彧离开的地方,神情微妙。
那一带竹丛临池,烟水迷离,灰黛色的假山层层叠叠地互相倚着,被冷月笼罩,鬼影弥散在水面,望之萧条而阴郁。
*
时彧加快了脚步。
但玉树园不是一时半刻走得出的,他的五脏六腑在此刻已经烧灼得近乎要燎成烟灰。
绕过榆木,又是柘木,走过假山,又见堤沙。
层楼竦峙,复道行空。
俨然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
时彧心浮气躁,此刻他已全身滚烫,理智逐渐溃散,身体的每一寸皮囊都叫嚣着,呼吁着那股最原始的欲望。
渴望。
渴望肌肤之亲。
迫不及待。
想要那日巫山梦中的那片凉玉般的肌肤,似甘霖般浇在他的身上,淅淅沥沥,汇入血流。
想要一个女子,想要与之媾和。
够了。
时彧,你不能如此无耻,人如不能克制欲望,与野兽有何区别。
莫让自己瞧不起自己。
沈栖鸢……
沈栖鸢在哪里。
梦中的女郎,用未着片缕的身子拥住他,用柔软饱满的嘴唇亲吻她。
他现在好想。
不可以玷辱沈栖鸢,时彧你无耻,简直是禽兽不如。
没有关系的,时彧,她本来就是你的。她是父亲指给你的,就是你的女人,你要她,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无耻之尤,卑鄙。
你不是已经很卑鄙了么,要我提醒你么,你为什么把她留下,为什么不让她做沈姨娘,为什么不许她惦记你的父亲,你承认了吧,你就是嘴硬。
时彧,你想要她。
当你身处烈焰焚身的境遇里的时候,你第一个想的人,就是她。
这是事实。
一只白皙干净,宛如冷玉般剔透晶莹的素手,缓缓搭住了浑身颤抖,靠在亭廊下齿关打战的少年。
就在时彧脑子一片混沌,近乎天人交战,身体将要爆裂的时候,那只手,带着秋日雨丝般的清凉,只为抚平他的焦躁饥渴而来。
泛着清甜的桂子的芬芳。
那只柔软的手掌,一点点迤逦而下,搭在他的臂膀,环住了他的腰……
第18章
琼芳宴仍旧未散。
时彧的突然离去,虽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但还不至于让宴会顷刻终止。
只是徒留原地的长阳郡主,多少是有些尴尬了,她攥着酒盏,轻咬红唇,恼羞成怒地回到长阳王妃的身边。
被人看戏似的张望,谢幼薇憋气又委屈,干脆抱住膝头,将脸颊埋进腿弯,不肯再露于人前。
想来也是,堂堂长阳郡主,向来只有她不想要的,岂会有她得不到的。
这时彧,忒不识抬举了些。
就和连日里来他一应拒绝所有上门拜会的人一样。
他们甚至连以吊唁广平伯为由都不得通行,时彧今日抗拒郡主,也是情理之中了。
谢煜着人将那箱笼里的东西搬出来,他向太后再行礼,温笑道:“孙儿祝祖母福泽绵长。这是前日夜里从东天坠入西郊的一块陨石,石内花纹斑斓,呈鸾凤引吭姿态,看来是天降祥瑞,贺祖母万安,孙儿故此借花献佛了。”
太子一语,宴席上诸人举起匏尊同离席向前。
众人山呼。
“恭祝太后福泽绵长。”
太后出面叫停,吩咐诸人各自入宴欢飨。
宾客重新入席的间隙里,太后目光询问谢煜。
谢煜凑近了些,低声道:“孙儿放心,时彧那边,孙儿派旻雯跟着去了。”
稍事休息后,时彧庭中私会女史,衣衫不整,颠鸾倒凤,便会教长阳王妃撞个正着。
长阳王妃看到今日太后与太子行为怪诞,多番背人低语,心中便猜测不妙,又想,时彧兴许并不曾与太子为伍,不过是遭了太子算计。
身旁的女儿沉浸在被时彧冷漠拒绝的尴尬和羞恼里,一直未曾抬起头来,长阳王妃摸了摸女儿的头,低声道:“母妃去如厕了。幼薇,你就在筵席上和祖母说说话,母妃稍后回来。”
时彧方才的状况有些不大对劲,长阳王妃总疑心,恐怕是太子仍有后招。
她也是经历了后宅争斗,杀出一条血路来的,这些年王爷宠溺的那些莺莺燕燕,一个个都教她斗倒了,要么就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们当中就有人善使些宫里出来的下作手段,保不齐时彧今日就是中了那种手段。
长阳王妃带了几名亲信,借故寻茅房,暂避了风头。
*
那只素手,夹杂了桂子花清幽扑鼻的芬芳。
衣衫是藕花红的,明艳娇嫩,与白嫩似笋的玉臂交相辉映。
玉体香肌,兰薰桂馥。
在时彧的身体被埋入烈焰中时,这么一名女郎的出现,便似春日枝头洒落的霖澍。
他是干渴的枯枝,亟待饱饮那股香甜的雨水,与她依偎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