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装不能马虎,黎又蘅亲自为袁彻挑选衣裳,这件试一下,那件也试一下,袁彻忙得晕头转向,黎又蘅却始终不能满意。
袁彻茫然看她:“都不好看吗?”
黎又蘅端详着他,摇头道:“都好看,选不出来了。”
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理了理衣襟,“我穿什么无所谓,与你相配就好。”
最后穿了件景泰蓝绫纹圆领袍,黎又蘅点了头。
女人家收拾起来更废时间一些,黎又蘅坐在梳妆台前又是梳头又是上妆,袁彻在一旁等候,眼睛盯着那铜镜,看她淡扫峨眉。她本就天生丽质,那些装饰不过是锦上添花。
“郎君,帮我选一条帔帛。”
袁彻说好,走过去看那衣架横木上搭着的一排各色各样的帔帛。
他嘴角微微弯着,欣喜于黎又蘅在这样的小事上乐意采纳他的意见。虽然婚前没有感情基础,但就这样互相了解,他们会慢慢渗透入彼此的生活,经营一段细水长流的感情。
黎又蘅今日穿了件宝花缬纹丁香色纱裙,选郁金色轻纱帔帛作搭配正相宜。
他将帔帛抖开,走到黎又蘅身后,披到她的肩上,“这条如何?”
黎又蘅带好耳坠子,挽了两下披帛,站起身转一圈,笑着说他眼光不错,转而挽上他的胳膊,“走吧。”
到了朱宅园子,一应事务都准备齐全,时辰也差不多了,二人到门口迎客。
来的都是朝中同僚,成婚的携着家眷,和和气气地道几句恭喜,夫妇二人笑盈盈地受了,便把人往里引。
黎又蘅刚把一位女客引进去,回过脸见沈行知过来了。
他任着起居郎的位子,少不了与袁彻一起共事,理应请他。因着先前二房闹得那一出,袁彻和她商议不如就不给他发帖子了,但黎又蘅想着自己同沈行知清清白白,何必避嫌?倒是袁彻同沈行知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请了一圈偏偏避开人家,难免惹人非议。
既见着了,彼此都大大方方的。黎又蘅与袁彻并肩站着,沈行知过来一拱手,说了声:“恭喜高升。”
袁彻道了谢,黎又蘅也自然地说着感谢赏光云云。你来我往的交谈间,沈行知的目光在面前的年轻夫妻之间逡巡,那眼底似乎蕴含了许多,说出口的却只有不咸不淡的客套话。
不多时,门下侍郎韩攸同其夫人到了,这既是袁彻的上峰也是他父亲的故交,他迎上去,唤了声“世伯”,请人入座。黎又蘅也亲切地挽了韩夫人的手,带着人到女宾席位。
人已到齐,袁彻让开了席,男女分席而坐,中间以竹帘隔开,各自交际。
黎又蘅一向伶俐,作为主家,主动调和着气氛,跟谁都能说上两句,席上欢声笑语的。
男宾这里,推杯换盏,也很火热。韩攸与袁褚交情好,对袁彻很是亲和,拍着他的肩膀朗声道:“暨明不过二十出头,已经到了这个位子,真是有出息啊。我看这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日后你定然比你爹还有能耐。”
袁彻谦和地说:“世伯过誉,我尚且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还要仰仗您多指教。”
韩攸笑着说那是自然,正要举杯时,他“哎”了一声,“暨明,你还请了梁王?”
袁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位青年转上楼梯,因积病已久,面容带着几分文弱气质,身姿却很挺拔,走过来这几步,浑身透着清贵。
这位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又鲜少外出与人交际,袁彻同他交集寥寥,自然不是他把人请来的,当下心里也有些疑惑。
梁王一来,众人都起身,他道请随意,笑意温煦地说:“我途径此处,听说袁给事在此设宴,特来祝贺一声,不请自来,实属冒昧了。”
袁彻说:“殿下惠临,是我的荣幸。”随即请他入座。
梁王道不必,同众人喝过一杯酒,说:“我酒量不佳,不好打扰诸位雅兴,就先走一步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韩攸同袁彻一起将人送出去,望着那一缕清风似的身影,琢磨着说:“这梁王殿下还真是出其不意啊。”
袁彻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没说什么,对他比了比手,“世伯,咱们回去继续。”
女眷这厢也议论起来了,韩夫人随意地谈起:“梁王殿下打娘胎里落下了病症,自小体弱,如今身子渐渐养起来了,也喜欢出来走动了。”
黎又蘅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觉得她的话有些耐人寻味。
这韩夫人的母亲是岳阳县主,她时常往宫里走动,自然了解里头的消息,黎又蘅留意着她的话,也许不经意间就捕捉到时局的动向。
一场宴席持续到天黑,众人都尽了兴。将客人一一送走后,袁彻和黎又蘅也准备打道回家,正好瞧见沈行知在街边买吃食,黎又蘅说:“先前我请沈公子帮忙调查唐惟一,还未谢过他,我去同他说几句话。”
袁彻往沈行知的方向看了眼,“确实多亏他留意,否则袁瑛就要吃大亏了,我同你一起去,跟他道个谢。”
黎又蘅却说:“我未曾告知他唐惟一和袁瑛的联系,你若是去了,不就露馅了?我去就好了,你上车等我。”
“还是你周全。”袁彻点头,看着黎又蘅朝沈行知走去,他自己磨磨蹭蹭地上了马车。
前些日子,他还对黎又蘅说,怕沈行知惦记她,现在依然怕。坐是坐不住的,他忍不住想看看,于是掀开车帘一角。
“公子。”车窗外,曾青的脸凑了过来。
他瞬间有种做亏心事被抓的感觉,“刷”地拉上帘子。
车厢壁却被敲了敲,曾青说:“公子,你要是想知道他们聊什么,不如跟过去偷听?”
袁彻正直道:“窃听非君子所为。”
曾青就知道他又是这一出,摇了摇头,
谁知停顿了一下,里头人又来了句:“你去。”
他无语地撇撇嘴,应了一声:“小人这就去。”
暮色时分,街市上都点起灯,万千灯火中,沈行知一人站在酒楼门口,身影稍显寂寥,黎又蘅走过去,唤了他一声。
他转过来,笑着说:“徽音要吃这里的梅子姜,央我给她带一些回去。”
“难怪徽音常说tຊ哥哥最疼她。”黎又蘅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沈公子,多谢你先前告知我唐惟一的事。”
沈行知同唐惟一交情其实很浅,意外得知他私德不好更是同他断了来往,并不在意在黎又蘅面前揭他的短得罪了人,只是好奇,“你打听那人作甚?”
黎又蘅掩饰道:“不过也是替人打听罢了。”
沈行知猜到她不方便说,就没有再深问,“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徽音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你可要来喝喜酒。”
“那是自然。我与她是至交,一定会去送嫁的。”黎又蘅唇角弯着,温和的笑浮在脸上,“徽音都要嫁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何时成家呢?你与我家郎君是同僚,届时我们必得去喝一杯你的喜酒。”
沈行知明白她的意思。他的心里始终留着黎又蘅的痕迹,向她表述心意遭到拒绝后,固执过一段时间,但他到底还是识趣要脸面的人。其实今日见到她和袁彻站在一起,他也觉得这是一对才子佳人,席上见袁彻谈吐间的风雅气韵,自己也在某个瞬间生出自愧弗如之感。
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必再纠缠。
他对她露出微笑,说了声“好”,刚巧里头的店家将装好的食盒送出来,他转身要上马车,临走前,又对黎又蘅说:“对了,谢谢你送的那幅雪景图,是我最喜欢的一件生辰礼。”
……
曾青猫在车窗边,将偷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转述给袁彻,袁彻听下来波澜不惊,唯独到最后那一句,变了脸色。
雪景图……他给黎又蘅的那幅画,被她送给了沈行知作生辰礼?
雀跃了一天的心陡然沉下来,袁彻枯坐着,等黎又蘅上了车,他看了她一眼,吩咐外头的曾青赶车回府。
晚间的街上很热闹,京城繁华都在汇聚在这灯火辉煌中。
黎又蘅趴在窗口吹风,心情愉悦,瞧见有前头有人在表演杂耍,她唤袁彻:“郎君,你看多有意思。”
袁彻没看一眼,迟钝地“嗯”了一声。
黎又蘅心想他大概是累了,没有在意。
一路上,袁彻都格外沉默。到家后,正要回房,他却在书房门口停住脚步:“近日公务繁多,我不能懈怠,你先回房睡吧。”
黎又蘅还没应声,便见他转身进书房了。她察觉到异样,想着先不打扰他,沉默地回了正屋。
等她卸了妆,洗漱过后,兰苕说袁彻让传话,说他今晚在书房歇下。
自从袁彻搬回来后,哪怕忙到再晚,也会回正屋睡,今日真的不对劲儿。好端端,这人怎么突然耍起脾气了?
黎又蘅眉头微皱了下,说:“知道了。”
……
夜深,书房灯已熄,袁彻平躺在床上,眼睛迟迟没有合上。
由奢入俭难,睡惯了妻子身边的安乐窝,回到这硬邦邦的床铺上怎么睡得着?
在举案齐眉的美梦里沉浸已久,忽然被一棍子打醒,又怎能不心生苦涩?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黎又蘅不喜欢他,不过这些日子,黎又蘅待他亲热了几分,他就有些忘乎所以了,高估了二人之间的感情。
今日就给他提了个醒,他们远没有到交心的地步,他给出去的心意,是得不到回应的。或许他还要为之努力许久,到底要多久,他不知道。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黎又蘅把那幅画送给别人了,那是他十分珍视的画,花了很大力气才得手的画,被黎又蘅多看了眼,便毫不犹豫给出去的画……
他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对这件事释怀,但今夜注定无眠。
极轻的一声叹气后,他掖紧自己身上的薄被,翻身朝里。
突然,书房门被推开。
他回身,见黎又蘅站在门口,月色落了她一身莹白。
“还没睡?”
她手里擎着一盏灯,微弱的光没能照亮她的面容,只听她声音温和地问:“怎么不回正屋?”
他坐起来,说:“太晚了,怕回去吵到你。”
显然是借口,黎又蘅举着灯盏在他面前一照,在他脸上看到明显的失落,眉眼都耷拉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笑了一下,问他:“你怎么了?”
他摇头说无事。
“真的?”
“嗯。”
黎又蘅压根不信,她被他一连串反常举动弄得睡不着觉,必须逼问出个结果。
她在床边坐着,盯着袁彻说:“我只问这一次,你不说,过了今晚,以后都别说。”
片刻的静默后,袁彻缓缓抬眼看向她:“你是不是我把给你的那幅雪景寒林图送给沈行知了?”
黎又蘅微愣,“你听谁说的?”
这么看来是真的了。袁彻郁结于心,说出的话含着浓重的怨气,“那是我送给你的,原是我很珍爱的东西,你说喜欢我才给你的。”
黎又蘅想了想,俨乎其然地说:“你既送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想转赠给谁都是我的自由啊。”
袁彻本以为她好歹会有一丝愧疚,听她这么说,愈发觉得自己可笑,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张了又张,最后低下头,“嗯,没事。”
黎又蘅觑着他的脸色,“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是曾青偷听的。”
黎又蘅没忍住笑了出来,拉起他的手腕,“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