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嗯”了声,此刻不管宋知意说什么,他都会应下,片刻又补充:“都依你。”
宋知意嘿嘿一笑,语气轻松道:“那我们出门咯!”
今儿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清风徐来,路边的花花草草欢快地摆动身子,二人身后跟着庆嬷嬷、冬青,还有落眉,他们就这么不徐不疾地赏着春光走去。
宋知意指着随风摆动的花草跟赵珩说:“你看它们像不像在热情地跟我们扬手打招呼?”
赵珩顺着她目光看去,微微一愣。
生在路边的花草汲取天地养分,自生自灭,任人践踏,更是没有谁会去关注。
可知意说,它们在扬手打招呼,在向他释放善意。
赵珩忽然觉得,其实光明正大地出门,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压抑以至于令人感到窒息。
行过了宫苑外的湖畔密林,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三五成群的贵女结伴在马球场外的草地踏春,远远地瞧见一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少女推着轮椅走来,轮椅上的郎君身形清瘦挺拔,束发虽只簪了一根青玉,然容貌出尘,即使坐在轮椅上也难掩矜贵气质。
“那不是太子殿下吗?”有贵女震惊出声。
身旁好友赶忙推推她纠正:“你慎言,如今可不是太子了,是三皇子。”
这番对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
毕竟那曾经是万众瞩目光风霁月的太子,即使被废落魄了,大家也忍不住好奇想看看。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三殿下病容冷清如玉,虽有憔悴却丝毫不见颓丧,也不似传闻的那般行迹癫狂,令人避之不及。
至于身后那位岭南来的倒霉太子妃,一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含着娇俏的笑,俯首与三皇子说话时,甚是亲密,哪有半点被吓得以泪洗面的惨状?
赵珩掠过那些打量探究的目光,与宋知意进了马球场,门口的侍卫震惊过后,恭敬朝他抱拳行礼,他淡淡颔首。
未出阁的贵女们只敢打量,不敢上前问安,场内出身世家贵族的子弟却不然,有一个眼尖地看到残疾的三皇子出现,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便都涌到门口,以宁国公之子宁小公爷为首,主动问候道:“哟,这不是三殿下么,好久不见啊,三殿下近来可好?今年的马球赛没有您,我打起来都觉得没意思透了。”
晋小公爷狭促地笑了笑,“你怕是吃酒说糊涂话,三殿下坐在轮椅上,哪还能跟你打马球?”
他们的目光飘来飘去,不约而同地看向赵珩的双腿——这残疾的腿,到底是怎么个残疾法?
赵珩轻置膝上的双手紧了紧,极力忽略掉这令人不适的打量,表情泰然自若,冷声说:“想必宁小公爷是还没当够我的手下败将,趁这几年,你且抓紧练练吧。”
宁小公爷的脸色瞬间尴尬无比。
甚至围拢过来的这些公子里,没一个能赢他的。如今落井下石,三皇子非但没有窘迫,反而言辞一如往昔犀利,当下寒暄几句,讨不到好处,便一一借口比赛散开了。
宋知意惊奇地悄悄瞄了几眼赵珩,见他神色如常,遂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推他到看席上见皇帝。
今儿皇帝身边坐的依旧是淑、娴、慎等四妃,皇贵妃不见身影。五皇子六皇子和一个公主在周围上蹿下跳的玩闹,五皇子的藤球不小心抛过来,正落在赵珩脚边。
赵珩俯身捡起来,放在掌心把玩着,五皇子怯怯不敢言,去拽了拽皇帝的袖口。
皇帝这才看过来,没想到竟见一向病弱又刚受重伤的三儿子,神情微微一变,顿时肃穆问道:“你不好好养伤,怎么出来了?”
赵珩恹恹地把藤球丢过去,正中五皇子脚边,他抬手虚弱一礼,语气淡淡道:“听父皇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见到儿臣?可儿臣今日勉强起身,是特地给您问安来的,多谢您前几日给儿臣主持公道。”
宋知意听闻这话都惊呆了,所以一向看皇帝不顺眼,脾气桀骜不驯的赵珩,主动出门,就是为了来谢皇帝?
那明明是皇帝份内之事!还要专门来谢?怕不是阴阳怪气吧?
她都惊讶,更别提皇帝。
毕竟父子俩自从年前就已经数次吵的面红耳赤,前段时间更是因为院子一事互生嫌隙,可赵珩如此低头,皇帝心中自是受用,缓和脸色道:“朕哪有不高兴,今日是马球会的最后一天,你既然来了,便留下看看吧。”
赵珩点点头,宋知意陪他入席留下,只听赵珩时不时轻咳两声,五皇子六皇子都不敢胡闹了。
场上锣鼓敲响,一局毕,有内侍呈上下一局的彩头以示众人。
是一把典雅的古琴。
宋知意不懂音律,也不擅琴,看琴身色泽和琴弦只觉是被用心保管的珍贵物件,倒也没有别的想法。
可赵珩闲适的神情却是微不可查地变了。
就连身旁的庆嬷嬷也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叹,失望得连连摇头,可什么也不敢说。
宋知意奇怪的视线绕了一圈,再看这琴,隐约觉得不对,怕是先皇后或是那位走失的小公主的东西。
然而从皇帝的表情看来,似乎并无不妥。
三长两短的锣鼓再次敲响,预示着比试即将开场。
宋知意想了想,站出来对皇帝道:“父皇,儿媳刚学了马球,也想去玩玩。”
赵珩一愣,惊讶地看向她。
皇帝赞赏地点点头,不过看看场下的状况,质疑道:“这是单人比试,你独自一人可敢对阵魏国公嫡女?她的马术朕是知晓的,京都贵女中,她称第二,便只有霍家那丫头敢称第一了。”
宋知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容明媚大方,朗声道:“儿媳没什么不敢的,赢了高兴,输又何妨?”
“好!”皇帝颇为欣赏这份胆量,大笑道,“不论你是输是赢,朕都要额外赏你。”
“多谢父皇!”宋知意福身一礼,这便退下去换衣裳。
赵珩眉心紧皱,都来不及拦她嘱咐几句。
今日出门,宋知意原本没想着打马球,自然也没有带踏雪和飞鸿出来,霍昔年听到她要对阵魏国公嫡女,大为惊叹,忙从自己的马儿中选了一匹上好的给她,边问:“你们这是情敌大作战吗?”
“什么呀!”宋知意觉得好笑,“我只是想争一争那彩头。”
“哦!”霍昔年意味深长的看过去,“我记得那把琴是明珠公主的,可惜我昨日有一场崴了脚,不能替你上阵了,你待会可要小心。”
宋知意点点头,心道这把琴果然是赵珩妹妹的,可也不知怎么竟被拿来当彩头,难怪赵珩对皇帝心寒,那毕竟也是皇帝的亲女儿。
犹记在家中,她爹爹连她小时候玩的小木马都没舍得扔,此次进京还要一并带过来,说是留个念想。
想必这就是皇家的凉薄和无情。
宋知意对这场比试其实不抱能赢的心思,倒不是她不自信,而是实力的差距就明晃晃摆在这儿,她不是天才,单单一个多月的练习只是略通皮毛,虽明白这道理,但还是想要尽力一试。
随着密集的鼓点敲响,有负责发球的内侍把实心描红漆的小球往上空一抛,另一边的看台旁,香炉里的香顷刻点燃,比试开始了。
一柱香内,谁进的球多则谁赢。
第一个球率先被魏慕甯抢到,她挥杖击球的动作干脆利索,驾驭马匹也是十分熟练,几乎几杖之间,便率先击进一球。
场上围观的贵女们多起来,纷纷为魏国公嫡女喝彩。
宋知意稳住阵脚,并不气馁,也默默记下了魏慕甯抢球的技巧,待第二个球发出,她握紧球杖使巧劲儿迅速一击,果然抢到。
有了第一回,她与这完全没骑过的马儿也渐渐有了默契,不断将球挥向短门。
魏慕甯紧紧追上,在宋知意即将挥杖将球往短门击时,倏地踮起脚尖站在马镫上把小球拦截下来。
场上又是一阵欢呼。
赵珩眉心越蹙越紧,知意刚学骑马不久,若是贸然也用这大胆的动作,必会摔下马受伤。
宋知意自也明白,是以不敢向魏慕甯那般,小球被抢走,她便果断调转马头追去,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渐渐的香燃了一半,小球始终未被击进。
如此僵持其实对知意十分不利,因为魏慕甯已击进一球,待香燃过,若她还不能进球,必会输。
娴妃哼了声,忍不住笑道:“咱们三皇子妃想出风头,也不先看看魏国公嫡女是何等的老练精湛,她如意算盘打错了,待会还不定得怎么丢人呢。”
赵珩神情冷淡地瞥了眼娴妃,不紧不慢道:“知意生在岭南,不擅骑射,若能如魏国公嫡女一般自幼习马术,焉知不是同等的精湛熟练?今日若魏国公嫡女输,那才是丢人现眼,我们知意输了,是常理之中,她有这份上场迎战的胆识和勇气,已比许多只会说风凉话的长舌妇强上百倍。”
娴妃愣住了,瞪大眼睛看向赵珩,不敢相信向来寡言少语的人竟会莫名说出这好些难听话来挤兑她!
娴妃妆容精致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响缓过来,不乐意地上前挽住皇帝:“皇上,臣妾只是为三皇子妃担忧罢了,您瞧瞧三殿下说的!”
皇帝叹气,拍拍娴妃的手示意她坐回去,“好了,你少说两句。”
娴妃不情不愿地娇嗔几句,只好坐回去,暗暗道,最好这个岭南的乡巴佬输!让那个残废跟着丢人!
球场上,魏慕甯似乎也不急于进球了,只左右夹击宋知意,宋知意每击出一球,便会被她飞扬的身形牢牢拦截下来。
她们就这么一直耗着,直到最后一抹香灰将要燃尽,宋知意不肯放弃,最后用力一击。
可惜还是被魏慕甯截下。
锣鼓敲响,侍卫高声宣布此局魏国公嫡女胜出,在场欢声如雷动。
娴妃笑得尤其畅快,概因顾忌赵珩那张毒舌的嘴,也不想让皇上觉着自己不够大度,这才不情愿地省了一番奚落。
局势已定,宋知意有些失落地叹了声,翻身下马,揉揉发酸的手臂,遥望了一眼赵珩。
此时魏慕甯走过来,温和笑着道:“承让。”
宋知意收起心绪,也弯唇笑了,表情丝毫不见输球的窘迫和狼狈,欣然道:“咱们明年再战!”
魏慕甯似乎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豁达爽快,短暂地怔愣后,笑容淡下来,客气应:“那我恭候。”
宋知意小跑回了看席,有些惭愧地对赵珩说:“我技不如人,赢不了那把琴。”
她想,或许赵珩会觉得她呆呆笨笨的还要挑战魏国公嫡女,是不自量力吧。
谁知,赵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在我心中,你上马迎战那一刻,便已赢过万千,无人能敌。”
第49章 可她对他根本就没有男女之间的……
噫?
宋知意惊讶抬眸,似乎不敢相信这样好听的夸赞有朝一日竟会从赵珩嘴里说出来,她看到赵珩安抚的浅笑,不知不觉间一抹红晕泛上双颊。
大庭广众之下,有点不好意思。
皇帝笑着道:“知意,你虽生在书香门第,却有将门虎女的胆识和落落大方,很不错,想要什么赏赐啊?”
宋知意回过神,上前一礼,乖巧地摇摇头,只说:“儿媳能随家父从偏远岭南来到繁华京都,又得以高嫁殿下,全是父皇英明睿智,赏识看重,其实今日能上场打马球,已是父皇恩赐了,况且儿媳输了,怎敢再开口邀功提赏?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淑妃暗暗一叹。
瞧瞧这几句话说的,既不动声色提了家世背景,又明明白白奉承了皇帝天威浩荡,虽未直接开口要,但退一步便是你赏什么我都欢喜,恭敬孝顺,乖巧懂事,谁会不受用?
也果然,淑妃侧身打量一眼皇帝,皇帝面色欣悦,便顺水推舟道:“皇上先前可是说了,不论输赢,都赏。臣妾看三皇子妃娇俏可爱,那顶七宝璎珞正是相配,皇上以为如何?”
娴妃一听这话,白眼快翻上天,这个淑妃!专门跟她作对!明知她也喜欢那顶七宝璎珞,还故意这般说。娴妃轻咳一声,连忙委婉地对皇帝道:“七宝璎珞太过奢华贵重,三皇子妃年纪尚小,恐难承其重啊。”
一直没有出声的赵珩睨了眼娴妃,冷冷地哼道:“一顶璎珞就算得太过奢华贵重,想必皇宫是没有好东西了。”
娴妃被怼得一噎,心里恨得牙痒痒,可当着皇帝的面也不敢表露太过,只好委屈道:“臣妾可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皇帝索性大手一挥,命内侍去取来。他是天子,坐拥万里江山,如今要赏赐晚辈,岂能扣扣搜搜犹犹豫豫,他不要面子吗?
不多会,内侍取来七宝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