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竟然会好心地给她送匹小白马……
春雨潇潇,倾斜而下,将一场大火浇得灭了熊熊气焰。
封太医冒雨撑伞赶来,身上被飘湿了大半,裤腿全是嘀嗒水渍。
宋知意等在门口,见状帮忙接过封太医肩上的药箱,封太医收了伞挨在廊檐下,抖了抖水珠,歉笑道:“药房距离听松阁近,微臣怕药材受损,方才忙着搬运去了,不想殿下这头不好。”
宋知意回头看了眼屋内,叹气小声问:“他最近总是吐血么?瞧着怪吓人的。”
封太医稍稍整理好衣袍,一言难尽地对知意点点头,便接过药箱进屋看诊去了。
宋知意没有跟进去,望着漆黑夜幕下纷纷扬扬的银色雨线发了会呆。
其实平心而论,赵珩这人虽刻薄冷漠,喜怒无常,讨人厌得很,但她还是希望赵珩好好活着的,毕竟他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益处,最好他们各过各的,相安无事。
不过说起来,这场火也太突然了,难不成是有人蓄意谋害赵珩?
宋知意想起宫里的皇贵妃,想起王嬷嬷,心里难安,随即打伞去了偏院,问梅香:“那边是怎么起火的?”
梅香停下铺床的动作,回忆道:“晌午您和冬青牵马出门后,奴婢就与王嬷嬷整理衣料准备给您裁几身新衣裙,快傍晚时,听松阁来人喊走水,遂急匆匆过去帮忙,只听说是厨房熬羹汤的内侍打盹,叫灶里的火苗燃出来殃及柴火堆。奴婢盯着的,王嬷嬷一步也没离开琼安院,也压根不像存着心计要生事的样子。”
宋知意皱起眉头,喃喃道:“这就怪了。”
梅香拉她坐下来,猜测道:“说不准是听松阁伺候的仆从眼看殿下再没有恢复的征兆,办事愈发不上心,出此差错也有可能,再不然,就是殿下脾气古怪,他自个儿放的。”
“怎么可能?”宋知意惊讶睁大眼眸,示意梅香小声些,“他坐在轮椅上,连出主屋的台阶都过不去,那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更不像是会去厨房的作风。况且他放火烧自己,万一烧不死又落得一身丑兮兮的疤痕,岂非更惨?”
在知意的认知里,人都是怕死的,哪怕某个瞬间有千千万万个想死的念头,真到下手那一刻也会迟疑。
梅香却想她们姑娘心性单纯,还没见过这世间多人多面的险恶心思。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厢封太医看诊回去写方熬药,王嬷嬷也做好晚膳了。
折腾大半日,宋知意早饿扁了肚子,忙吩咐王嬷嬷照旧把膳食摆在主屋的外厅。她在屏风外瞄了眼里间静坐如松的赵珩。
赵珩似有所觉,缓缓转动轮椅转身,一张灰扑扑的狼狈脸庞已经擦拭干净,他攥着手心血红的帕子收进袖口,深邃的眼神朝知意看来。
宋知意倒也不好自己自个儿吃独食,便过去把赵珩推到圆桌旁,给他添了一双碗筷,只不过不再像从前那般细心给他布菜,又费尽心思劝着他多少吃一点了。
他吃也好,不吃也罢,都随他。
她管好自己便是。
席间安宁,只有筷箸碰撞碗碟的清脆声响,宋知意虽饿,然用食依旧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如今宫苑的饭菜虽然比不上宫廷御膳房精致,但她不挑食,每样都有吃,一脸满足的神情,好似在吃什么珍馐美馔,有种别样的诱人。
赵珩看着,口中生津,半响终是忍不住,执筷夹了一块炒得嫩绿的青菜。
入口爽脆,滋味尚可。
他再添一块宋知意自个儿便能吃去半碟的清蒸鱼,喝了些羹汤。
宋知意余光瞥见,有些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谁知,下一瞬耳畔忽然传来赵珩低沉的嗓音:“骑马,学会了吗?”
宋知意更是诧异地抬起头,然而赵珩眸若深海,平静的神情无波无澜,她险些以为听错,一时没有开口。
赵珩英挺凌厉的眉宇不禁蹙起,漆眸闪过一抹不悦,冷哼一声又道:“瞧你呆呆笨笨的,想来也没学会。”
宋知意顿时不乐意了,挺直腰板骄傲地扬起头:“你少小看人!今日我已经会上马了。”
“哦?”赵珩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一眼她这小身板,似乎有些意外。
宋知意懒得多解释,心想等她哪日能像昔年一样快意纵马疾驰,再亮瞎赵珩的眼!
不过他既先开口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她想着这场火,万一是皇贵妃以外的敌对派别,比如宫里哪位皇子所为,一把没烧成,第二把只怕要烧琼安院。她忍不住问:“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可有什么内幕?”
赵珩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举止优雅端方,待他吃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浅淡得仿佛着火的只是一根无关紧要的枯木:“起就起了,我怎么知道。”
宋知意莫名又想起梅香说的话,心里打了个结,犹豫再三,还是试探道:“这是你的院子,你如此漠不关心,该不会——”
赵珩脸色骤然冷下,“啪”一下放下筷子,打断她的话反问:“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烧自己?”
宋知意张了张口,只听他紧接着没好气道:“我是残疾,不是脑子缺根筋的痴呆!”
“好好好。”宋知意真是没办法,他这臭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可不敢惹他,只小声嘟囔,“如今你也晓得莫名其妙被人怀疑被人冤枉的滋味了吧?”
赵珩顿了顿,神情有些许微妙。他重新执筷用膳,狭长的眸子微微垂着,挑去鱼肉的刺,话语也似不经意:“落眉一事,你勿要多想。我叫她来的初衷,不过是你身边的丫头不中用,没点拳脚功夫,连条傻狗都赶不走。”
谁不中用了?
宋知意下意识就要为冬青和梅香说话,只是话到嘴边,才反应慢半拍地回过神——他是在向她解释吗?
宋知意抬眸瞄一眼赵珩。
对方拨弄鱼刺的神情格外专注,片刻后抬起头,又是一双疏离冷淡的眼,他兴致恹恹地把挑干净刺的鱼肉丢到一边,“你自己吃罢。”
宋知意“哦”了声,毫不在意地把小碟子端过来,吃就吃!
赵珩轻哼,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晚膳后,庆嬷嬷过来禀报听松阁的情况,火倒是灭了,主屋却烧去一半,如今剩下一片废墟,雨没停,又怕房梁不稳再掉落砸伤人,连套干净衣裳都收拾不出来。
庆嬷嬷是当真犯了难,她们殿下自幼钟鸣鼎食,吃住格外讲究,眼下可以住皇子妃的屋子,睡皇子妃的床,总不能穿皇子妃的衣裙吧!这未免太失体统了。
宋知意沐浴出来,见庆嬷嬷来来回回地打转,上前一问,得知后跟着为难。她倒不是担心赵珩没有衣裳穿,而是他如今要睡她的爱床,她受不了那脏兮兮满是灰尘旧衣上榻!
宋知意索性打开自己的衣橱在琳琅满目的裙子里翻翻找找,勉强找出几套年前新裁的寝衣。她给赵珩拿去。
赵珩不知何时已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拨弄她的妆奁,铜镜倒映出一张娇美脸蛋时,赵珩才神情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回身。
只见宋知意穿着身藕荷色的圆领盘扣寝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柔顺垂下来,尽管未施粉黛,却也如清水芙蓉,温婉姝美,看似娇小纤细的身形很是玲珑有致。
赵珩眸光微深,扫到她手臂间挽着的一叠颜色粉粉嫩嫩的衣裳时,眉心才狠狠蹙起来。
宋知意在他开口前说:“我这都是没穿过的,你先将就将就,不然只能裸着了!或者你去睡偏院!”
呵,原来是嫌他脏。
赵珩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
夜晚,赵珩穿着宋知意短一截的寝衣,躺在宋知意温暖柔和的床上,心口堵着的郁闷却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不少。
尽管这帐幔是粉色的,流苏坠子是粉色的,锦被也是绣着花团锦簇的粉,往昔赵珩觉得庸俗的颜色,现在看来也还算可爱。
枕旁放着几本被折出几道边角的话本子,他拿起瞥了眼,不过是些民间乱七八糟的情爱故事。
宋知意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么?她就看。
赵珩嗅着被子上残留着的少女清香,思绪纷乱,到底还是抵不住数日煎熬带来的极致疲惫,阖了眼。
罢了。
他暗暗立誓,就这一次,只此一次。
日后他绝不会可耻地再来宋知意这汲取半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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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歇,听松阁起火的事情已有内侍传回宫里,现在只等宫里派工匠来修缮。
宋知意去看了圈,真是惨不忍睹,回来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大家说,灶房烧火需得万分谨慎。
王嬷嬷带领琼安院为数不多的三四个宫婢齐齐应是。
闲来无事,秋千也是湿答答的,宋知意便牵小白马出来培养培养感情。
赵珩醒来推开窗,正看见她给小白马细心地编辫子,那上心的劲儿,不比对橘子树少半点。他本是嫌弃地打量,可嘴角慢慢牵出一抹愉悦,便问:“你很喜欢这马?”
宋知意头也不回地说:“当然喜欢啦。这可是我爹爹送来的,瞧瞧这锃亮的毛发,温驯的脾性,真乃不得多得的宝马!”
两条漂亮的麻花辫利落辫好,她方才回头,却见窗下赵珩冷着一张脸。
宋知意讪讪地想,是了,她有个有求必应的好爹,可是赵珩的爹却是那样凉薄苛刻,子女无数。她喜滋滋地说这话,落在他耳里,岂非戳他痛处故意炫耀?
宋知意默默把马牵出院子,“咱们快走,免得待会冲撞了殿下。”
赵珩:“……”
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滑,宋知意并没有牵马走太远,只在宫苑外小道慢悠悠散步溜马,却远远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赶来。
来人正是宋府的管家忠叔。
忠叔勒停两马并驱的车架,从中解开一匹棕色的马儿牵到知意跟前,又看看小白马,惊讶道:“夫人才念叨老爷选来选去没选定马儿给您送来,只怕您一急呀就自己买去了,哎呦还真说准了!”
宋知意顿时愣在原地。
后知后觉,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然而这事实在太过玄幻,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赵珩竟然会有心给她送马?
两匹马儿一白一棕跟宋知意回了琼安院,她纠结好半响,才进了屋。
屋内赵珩刚喝完药汤,虚弱地靠在她的床畔,见她探头探脑,挪步进来,一向没有表情的冷峻面庞此刻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戏谑。
赵珩抬手,颇有兴致地朝知意招了招。
“过来。”
“叫声爹爹来听听。”
第41章 他悠闲自在地问:“教你,要不……
啊?叫他爹……爹爹?!
简直是倒反天罡!
宋知意羞恼得脸颊泛了红,叉腰气呼呼走到赵珩跟前,认真道:“我爹爹胸怀大略公务勤勉,顶天立地细致温和,我虽为女子,不能像哥哥们一样入朝为官为祖上争光,他待我却比待哥哥们更要爱护关怀,凡事有求必应,他是我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爹爹,我敬重他,才不会因为一匹小白马就认你作父呢!”
赵珩对上宋知意那引以为傲闪着光芒的杏儿眼,蓦然一怔。
她说起她的父亲,是那么骄傲自信。
诚然,宋连英确实是个对女儿疼爱有加的好父亲,担得起她这番褒赞。
曾几何时,他的父亲,那位高居庙堂之上天威不可冒犯的九五至尊,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