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宋知意累了,也饿了,顾不上熟悉各处,问清自己住所是北面的琼安院便直奔而去,吩咐梅香和王嬷嬷赶紧去做晚膳来,她和冬青进屋里拾掇一番。
庆嬷嬷推着赵珩随后一步,不禁问:“您今日水米未进,定也饿了,不知想吃什么,老奴去做来。”
赵珩脸色恹恹,头昏脑胀,没什么神气地说:“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通通给宋知意吃了便是,我没胃口。”
进屋后他就昏昏沉沉睡下了,封太医熬药来,也没能灌下去。
庆嬷嬷没办法,思及今日,做了几道知意爱吃的糕点来到琼安院。
宋知意刚铺好床,正要出来去厨房看看,就见着庆嬷嬷,她眉心不安地跳动起来。
庆嬷嬷面容含笑,几步上前亲切说:“殿下特意吩咐老奴做了糕点给您送来。”
“哼,你骗人。”宋知意一点都不相信,抱臂别开脸。
庆嬷嬷便跟着过来,一面掀开食盒给她看:“老奴骗您做什么?”
食盒里刚出锅的芙蓉糕蒸得软糯香甜,宋知意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下,她瞄了眼,忍不住捏了块放进嘴里。
庆嬷嬷这才松口气,忙放下食盒揭开第二层的枣泥糕,“您今日受惊了,其实殿下也记挂着的,可他是个要面子的,有些话很难说出口,还请您别放在心上。”
宋知意细嚼慢咽尝了芙蓉糕,再吃两块枣泥糕,香甜滋味弥漫在心间,她心里也没多少气了,嘟囔道:“我知道,他高高在上的,既在意尊严又要体面,今日我叫他丢脸了呗?”
“话也不是这样说。”庆嬷嬷再掀开下一层的红豆玉露团,“殿下表面凶您,实则也是怕刺客伤了您啊!”
“哦?”宋知意捏了个玉露团。
庆嬷嬷马上道:“您想想,殿下起先不晓得您略懂一些功夫是不是?您身量又娇小,那一个个壮汉瞧着就骇人,可殿下不良于行,若您出个好歹,他怎么跟您爹娘交代啊?”
宋知意吃着玉露团,慢慢沉默下来。
其实庆嬷嬷这番话说得在理,她不该那么冲动,万一真出个好歹,爹娘一准心疼死了,她怎么对得起她们十几年养育疼爱之恩呢?再者,赵珩于她而言到底是个因为一纸婚契绑在一起的外人,又无感情,凡事她尽了本分便是,实在不该以性命冒险,尽做些吃力还要被他凶的事。
庆嬷嬷眼看哄好了小姑娘,忙笑着又说:“明儿一早还望您去看看殿下,哪怕陪他用个早膳也好啊。”
宋知意闻言,刚要去拿玉露团的手顿时收回来,原来这老嬷嬷说一堆好话不过是带着目的来的,转念一想,不吃白不吃,她又干脆把整个食盒拿过来,“放心吧,我身在其位,一日三回问安记着的。”
可惜翌日清晨知意过去请安,赵珩昏睡未醒,想来昨日奔波实在耗损精力。
她便也不去打搅,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先四处熟悉。
这宫苑原来是为春天皇帝带后宫嫔妃们出来礼佛踏春所建,京都久负盛名的白马寺就在附近,王嬷嬷说这苑内大概有五六十个院子,与楼台亭阁错落布置,因为太大,宫人们只是清扫出她住的琼安院,以及东边赵珩所居的听松阁,两处中间有花厅水榭,一步一景,宫墙边还种了一颗大枣树,虽过了季节,但枝丫上零星还挂着成熟的枣果。
宋知意一看便来了心思,可惜枣树有些年头了,树根又粗又高。她四处打量一番,看见守在宫墙下挨放着的竹竿,顿时有了主意。
……
听松阁内,赵珩幽幽转醒,隐约听见院外叽叽喳喳的声响,眉心微蹙。
庆嬷嬷进来扶他起身,想了想,面不改色地扯谎:把亿4把一六舅9刘三“是皇子妃在外头打枣子,她想着您吃药嘴里苦,这冬枣最是甜了。”
赵珩蹙起的眉心果然不知不觉松展开,“推我去瞧瞧。”
庆嬷嬷立马应好。
年后气温慢慢回暖了,今儿也是个晴天。
赵珩披着狐裘来到外边院子,枣树下宋知意正举着竹竿哼哧哼哧打枣子,可惜她打得不准,果子要么打不下来,要么砸在她脑袋瓜,疼得“哎呦哎呦”地嚷着。
赵珩忍俊不禁,吩咐庆嬷嬷去取弹弓来。他自己慢慢滑动轮椅上前,在知意又一次被砸到脑袋时,好笑说:“真笨。”
宋知意嘟着嘴不高兴地转过身,但见是赵珩,又抿抿唇,不想听他冷言冷语,放下竹竿敷衍地问了安,便挥挥手示意梅香冬青跟她回去。
赵珩笑意敛下,握在轮椅轱辘的手掌暗暗收紧。
她还记着昨日他凶她么?可她不是一向没心没肺,不管什么时候,总是笑盈盈的么?
看着宋知意渐行渐远的背影,赵珩心里有些莫名地沉闷,他滑动轮椅上前两步,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不打枣子了?”
宋知意脚步一顿,转身摇头。
赵珩朝她招招手:“过来。”
宋知意不动,表情奇怪地打量着反常的男人。
赵珩面不改色道:“我想吃,你过来给我接着。”
这会子庆嬷嬷也取东西来了,还带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粗布。
宋知意这才慢吞吞过去,几人捏着粗布一角在树下站开,赵珩瞄准坠着果实的枝丫,一打一个准,很快粗布上便兜了一捧色泽饱满的果子。
宋知意绷着的小脸也不知不觉间漫上笑容,眼看够多了,忙朝赵珩摆手,她把果子装进篮子里,兴冲冲走到赵珩面前,自个儿先用帕子擦干净几颗,递给他。
赵珩却没有接,语气嫌弃地说:“这野枣树无人护养,谁知道是甜是酸,你先尝。”
宋知意才不在意呢,马上咬了一口,甜甜脆脆的,别有一番滋味,她却故意说:“酸!果然酸得很!幸好你没吃。”
赵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心虚地看向别处,一会儿眼神又飘到赵珩手里的弹弓,很是艳羡地说:“你手法真准,昨日用袖箭也好厉害。”
赵珩暗暗勾唇,心情愉悦。
恰逢侍卫长何宗保过来向赵珩回禀要事,闻言不由得说:“您不晓得,殿下的箭法乃是军中一绝,闭着眼睛也能射准,我们都望尘莫及。”
宋知意惊叹一声,不过不忘夸赞道:“昨日你们把刺客打得有去无回,实乃武功不凡。”
何宗保笑笑,正要谦虚几句,却感受到一道冷幽幽的逼人目光。
赵珩蹙起的眉眼划过一丝不悦:“你不回京复命,还在这做甚?”
何宗保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属下正要跟您说,皇上派我们这队人马留下做守卫了。”
宋知意高兴道:“哇,那岂不是正好,以后都不用怕刺客了!我还想向你们请教些剑法呢。”
赵珩脸色沉了又沉,一股无名怒火冒起。
好你个宋知意,原来随便谁都夸,什么都说好。
可怎么就不知道请教他?他是双腿废了,又不是手废了!再者,向一个外男请教剑法这合适吗?
第27章 她该不是想和宋连英夫妇搬回家……
何宗保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越发冰寒瘆人,脑门瞬间冒了冷汗,几乎不敢多待,立马就垂头请示:“殿下,宫苑四周尚未排查,您若没有旁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赵珩“嗯”了声,目送何宗保离去,再看眼宋知意。
宋知意很是安心地点点头:“昨夜我都没睡踏实,老怕窗户外忽然射进一支穿云箭,想来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说着她转身回来,却见赵珩神情阴恻恻的,怪吓人。
她拘谨地攥着果篮提手,索性也道:“殿下,我院子里行囊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妥当,便先回了,外边风大,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赵珩冷哼一声,想来这是多一刻也不愿跟他待了,可他偏不想叫她如意,只是话未出口,先瞧见宫墙上一抹极速掠过的黑色,遂勉为其难应了声:“去吧。”
宋知意与梅香等人退下后,一名暗卫才无声无息地来到赵珩身后。这是青羽,凌霄出城追查明珠公主下落后,暂由他代掌暗卫事宜。
赵珩肃了脸色:“昨日怎么回事?”
青羽愧道:“自您出城共有三波刺客,属下带着弟兄们兵分三路已妥善处理,只是未料林子里还提前埋伏了一队人,以至救驾来迟,请您恕罪。”
赵珩并未责怪什么,只问道:“幽魂阁要我命的牌子,可查到是谁挂的了?”
青羽默了一默,才低声说:“赫连丹。”
赵珩轻置轮椅扶手上的大掌骤然一紧,猛地转头,目光凌厉看向青羽:“不可能!”
赫连丹乃是昔日戎狄部落中最狡猾阴毒的武将,当年戎狄递上降书,赵珩率先锋军准备回朝复命那夜,正是此人出尔反尔,放出奇兽偷袭,才有了临水那险恶一战。
赵珩清楚记得,他坠崖前与赫连丹生死搏斗,已齐根砍断贼子双手,利剑穿胸而过,绝无生还可能。
即便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如今尚且落得这副残疾重病的废人模样,赫连丹又能好到哪里去?
青羽谨慎道:“您切莫动气伤身,幽魂阁那地界鱼龙混杂,向来只见买卖金银不见人脸,属下据掌柜的描述身形口音,及那日来人习性与戎狄相近,才大胆作此推测,或许是戎狄余孽怀恨在心,故意借用赫连丹身份作乱也未可知。他们挂出牌子只写了您出城的时间与方向,引得一群亡命之徒为黄金万两倾巢而出,如今挂牌已撤,属下警醒过掌柜的,日后断不会再发生此种事。”
赵珩双拳攥紧,深吸一口气,缓下心头震怒,冷静思忖片刻。
皇帝降下废储圣旨,朝野风动,这个不难打听到,然他出城的时间是密定的,车马队伍皆着便装,贼子怎能知晓得这么清楚以至于有时间提前布局?
除非,他身边又出了叛徒。
亦或,妤贵妃耐不住了。
一股汹涌的血腥气漫上喉咙,赵珩强咽下去,漆黑眼瞳浮现一片阴翳,冷沉神色悉数化作决绝杀气,下令道:“彻查,务必取活口留人证。”
“是!”青羽领命,焦心地看向主子。
赵珩忽地又问:“阿景这两日在忙什么?怎么不见踪影?”
青羽摇摇头:“属下也不知。”
于是赵珩不再问什么,疲倦地挥挥手,示意青羽退下。
青羽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回来说:“对了,属下方才经过白马寺,看到宋家马车,估计是想来看望皇子妃。”
赵珩沉默片刻,忆起宋知意那一口一个我爹爹时骄傲的神情,冰冷的语气难得带了些许人情味:“你出去时命何宗保带他们进来便是。”
……
晌午刚过,宫苑门口果然缓缓驶来一辆棕灰色的马车,坐在前辕赶车的赫然便是衣着简朴的宋连英。
身后宋婉挑帘露出一张忧心忡忡的憔悴面容,喃道:“我看外头四处有官兵把守,戒备森严,估计不会让我们进去。”
宋连英勒马停在湖畔,跳下来扶夫人下车,宽慰道:“不进也无妨,能把东西交给知意便成了。”
“唉。”宋婉叹气,自从晓得东宫变故,真是愁死了,这会心情忐忑地抱着东西与宋连英走上前。
没想到还没靠近宫苑,前边迎面走来一个胯刀的年轻侍卫。
宋晚下意识要掏银子出来。
何宗保仔细辨认二位身份,一改严肃分外热情地说:“想必宋大人与宋夫人是来看皇子妃的吧,请随属下来。”
宋连英夫妇惊讶地对视一眼,忙说好,路上打探道:“这位小兄弟,我们进来不会添麻烦吧?”
“应当不会,属下也是奉命为大人引路。”何宗保坦诚答。
于是宋连英有数了。
在这宫苑以三皇子为尊,自然也是奉的三皇子之命,想来女儿与之相处还成,至少也不会太僵。
宋婉却不这样想,满脑子女儿小小年纪初次离家就遭逢巨变,受尽苦楚与冷眼,准是强撑着,瘦了,眼睛哭得核桃一般,却没有爹娘在身边宽慰,一路上脚步急切,险些比人高马大的何宗保还要走得快些。
夫妇俩好不容易来到琼安院,只见北风卷落叶打着旋旋,空荡荡,冷清清的,进到主屋外才看到梅香和冬青在廊下挂彩灯。
两个丫头骤然见到自家老爷夫人,双双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