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柳眉紧蹙,忧愁未消,考虑却很周到,钟玉铉看着她,一时有些晃眼,他很快又回了神,“文姑娘安心,在下知道该如何行事,也会保全自身,靖安侯府的恶行,在下必将其公之于众,姑娘的委屈,在下也定为你伸张,姑娘的曾祖父是在下最敬仰之人,他的言行,我来继承。”
她来寻他,她会信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文景瞻的影子,他不会辜负她的期待。
文昔雀眼睛一热,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么好的官,认识了这么好的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千两的银票,双手呈给钟玉铉说:“牵连广泛,调查不易,大人暗中查访,用钱之处想来也是少不了的,这一千两,请大人收下,待事情解决了,银钱若有剩,我再收下剩余的银子。”
事情一半因凌昱珩而起,也该他花这一千两。
钟玉铉随即拒绝:“不用,御史台职责所在,怎么能让你花钱。”
监察百官,澄清宇内,是他的本分。
“当官不易,好官更不易,这是镇远将军的钱,他得了那么多皇帝的赏赐,这钱勉强也算是朝廷的钱,大人为朝廷办事,拿朝廷的钱是应该的。”
“文姑娘这话说得没理,没有这种算法。”
钟玉铉哪能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为了劝他收下银票,但他不能收,真论起来,不是她要谢他,是他做得不够好,他有检查百官之责,却没能察觉靖安侯府的嚣张跋扈。
文昔雀又劝了许久,什么话术都用上了,钟玉铉也坚持不收,她也只好作罢。
有了钟玉铉的相助,文昔雀对往事的介怀轻松了不少,然眼前的危机是越来越近。
因为腊月初八,即将到来,凌昱珩纳她为妾之日近在眼前了。
第30章 花轿被毁
腊月初七,距离吉日还剩一天。
凌昱珩的手下张耘,也就是一雪居的张管家,一早就从平息书肆将新郎喜服取了回来,用裹了红绸的锦盒装着,放在了凌昱珩的内室。
喜庆的锦盒静卧在桌上,凌昱珩时不时地看几眼,他从桌前有意无意地来回走过,还是没能将锦盒打开。
焦灼之时,有人前来求见。
李管家不敢擅入,在门外说:“大少爷,属下有事禀告。”
凌昱珩让人进来,李管家和他身后一个管事装扮的人缓步踏入屋内。
李管家行了礼,随后对凌昱珩介绍他带来的人:“这位是侯府在学林巷一家银楼的孙掌柜,他听说大少爷明日在庆贺宴上要纳妾,献上一对翡翠蟠龙玉如意,恭贺大少爷双喜临门。”
银楼孙掌柜闻言上前,呈上玉如意:“小人贺喜侯爷加官进爵,红袖添春,万事吉祥如意。”
凌昱珩身边的张耘接过锦盒,说:“孙掌柜,贺礼侯爷收下了。”
事情如预料一般,李管家依计行事,状似闲聊地说:“说起大少爷的好事,孙掌柜也能沾着喜气。”
孙掌柜故作疑惑道:“这从何说起,小人哪里这样大的福气能分享侯爷的喜气。”
李管家笑着说:“孙掌柜还不知道吧,咱们大少爷纳的是平息书肆文秀才的女儿,跟掌柜是同在学林巷,怎么就沾不着喜气了?”
孙掌柜先是一喜,而后又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文姑娘,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收了钟监察史的玉佩吗?”
凌昱珩脸色一沉,李管家立马应和说:“孙掌柜记错了吧,文姑娘明天就要嫁入靖安侯府了,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孙掌柜故作沉思了一会,笃定地说:“没有,就在书肆门口赠的玉,而且前些日子,我去城西办事的时候,还见到文姑娘主动去找钟监察史,李管家您要是不信啊,可以去问问钟府附近的人家或者钟府的下人,在侯爷面前,小的是绝对不敢撒谎的。”
“这……”
李管家眼珠一转,打量着凌昱珩的神色,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凌昱珩揪住了衣襟,单手提了起来。
他连忙求饶道:“大少爷饶命,是属下的错,不该领着孙掌柜的来,让大少爷听到这些不入流的事情。”
凌昱珩发了怒,将人摔在墙上,厉声道:“你说谁不入流?”
“属下不入流,咳咳,是属下的错。”
李管家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趴在地上,捂着胸口道歉。
凌昱珩直接无视耷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的孙掌柜,他踩在李管家的肩膀上,将半坐着的李管家踩了下去,直至李管家后背抵着地面,凌昱珩才说道:“特意挑在今天来说,也是你们算计好的?你们是认为本侯知道了她见过别的男人,本侯就不要她了?呵,回去告诉母亲,她,我是要定了,再敢派人来本侯跟前挑拨离间,下场犹如此玉。”
说着,凌昱珩将锦盒中的那对玉如意轻松扳断,扔到李管家脸上,并对别有用心的两人说:“滚!”
李管家和孙掌柜连滚带爬地走了,凌昱珩盯着地上的断玉,沉思良久后对身侧的张耘吩咐:“去查,天黑之前,给本侯查清楚。”
他还记得,四年前文徵元就不太赞同她和他在一起,也对他很一般的学文资质有所失望,从举人到监察史,都是读书读得好的,她既喜欢文人,当年的一切算什么?
她亲口所说着喜欢,她欢快地说着心悦,是一时兴起,还是喜新厌旧?
她口才了得,他从来都说不赢她,那些令他深陷其中、如今都出不来的甜言蜜语,仅仅是她的口腹蜜剑吗?
凌昱珩失神地跌坐回椅子上,撑在桌上的手肘无意间碰到了系着红绸的锦盒,他急躁地扯开了红绸,将锦盒打开。
呵……他就知道,她是在敷衍他。
什么喜服,就是一身红衣,半点刺绣都没有,她甚至连他踩的那个脚印都没有处理干净。
他都这么逼她了,她依旧不愿意听从他的话,也不想多为他考虑哪怕一星半点,他捂着左眉处早已痊愈的伤痕,如此明显,如此危
险的伤痕,重逢至今,她没有问过一句,也没有关心过他一句。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他都重回靖安侯府了,为什么还要跑到最凶险的战场上去?
凌昱珩捂着眼,将脆弱掩埋。
是了,她不可能会想他,他是她早已抛弃的过去,如果他回不来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去找他。
黄昏时刻,张耘回来了。
凌昱珩仍坐在白天的位置,等着他的回复。
“据属下调查,文小姐确有钟监察史的玉佩,玉佩是什么用途,又怎么到了文小姐手中的尚不清楚,她前些日子是拿着玉佩去城西钟府找过钟监察史,那以后,钟监察史还去过几次平息书肆。”
时间紧,又没什么线索,张耘寻了跟钟府有关系的熟人,买通了钟府的下人,得到了他所说的消息。
张耘小心翼翼地回话,抬头一看,自家将军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凌昱珩黑眸暗沉下来,他紧抿着唇,额角暴起青筋,给人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黑云压城的危险感。
张耘斟酌着说些什么来缓和这种压抑的气氛,一小厮满脸堆笑地走进来,到凌昱珩邀功道:“启禀将军,按将军的嘱咐,在初七,也就是今儿个晚上要将花轿抬过来给将军再过目一次,小的们已经将花轿抬来了,就在门外。”
凌昱珩抬眸,冷冷地说:“烧了。”
小厮一愣,烧了?烧什么,花轿吗?这可是花了好几千两银子专门打造的花轿,用料是名贵的香樟木,雕刻精美,金箔贴花,看着金灿灿的,可喜人了,将军怎么会舍得烧花轿?
应该是他听错了,小厮看向张耘,眼神寻求帮助。
张耘显然也是惊讶,但他听懂了凌昱珩的话,他委婉地说道:“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赠玉不一定就代表着……”定情,后面两个字,他没能说出口。
因为凌昱珩重重一掌,拍裂了桌子。
张耘硬生生地转了话题,“明日就是吉日,没了花轿,怎么迎人入府,还请将军三思。”
凌昱珩怒道:“纳妾而已,随便弄抬轿子,还要本侯教你?”
张耘看了一眼裂成两半的桌子,识相地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回道:“是,是,属下明白了。”
第31章 她入侯府(入V提示)
腊月初八,文家女出嫁。
平息书肆红绸满布,爆竹声响,文徵元宴请街坊邻居,吉时将至,靖安侯府来了人。
两人小轿,轿子并非花轿,是在普通轿子上裹了红布,悬挂了彩绸,迎亲队中,前有两人鸣锣开道,四人鼓瑟吹笙,中间小轿左右两名侍女以及媒婆随行,凌昱珩本人自然是没有亲自来。
在学林巷,毗邻国子监的街道,这样的迎亲,哪怕是给武平侯当妾室,来往的宾客里要说句寒酸,这迎亲的规格也当得起。
但宾客和所有看热闹的人群里谁也没有胆子说一句不吉利或者扫兴的话,因为迎亲队伍后头是二、三十个魁梧高大,佩戴刀剑,身着青衣腰系红布,不知是何身份的大汉。
这架势,不像是来迎亲,反而像来抢亲的。
众人心里泛起嘀咕,面上都和气地说着道喜的话。
文徵元勉强笑着应付来宾,他虽早有预料,实际上看到两人小轿时,仍免不了心里堵得慌。
他的喜鹊儿是那样的好,本该寻个良人当正头娘子,坐八抬大轿,欢欣高兴地出嫁,而不是如今这样,心事重重地嫁人。
媒婆手脚麻利地上前说着迎娶的喜庆话,事已至此,文徵元不情不愿,也还是将文昔雀扶上了喜轿。
喜轿安稳前行,轿内的文昔雀心中烦忧,她掀了盖头,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听得更为不安。
她环视着她乘坐的小轿,外头看不到,里头瞧着是一般的轿子,样子还挺新的,目光从轿子转回自己身上,她亲手绣的新娘喜服还算过得去,龙凤呈祥,样式合适,他看到了,应当不能挑出她什么错事来。
不知靖安侯府里是个什么光景,她也很担心今晚要如何度过,凌昱珩看着她的眼神太凶,她有些发怵。
轿外丝竹管弦之音逐渐远去,喜轿从靖安侯府的角门进入,往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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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正门前,车马粼粼,门庭若市,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上门的宾客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都是备了双份的礼,一来是恭贺镇远将军封侯,二来是为了恭喜凌昱珩红袖添春,他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纳妾,有眼色的人家都能看出来凌昱珩对纳妾一事的重视。
更何况,凌昱珩平常很少和兴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走动,别说是各种宴会酒会,就是靖安侯府设宴,都很难看到他的身影,眼下有个机会能和皇上看重的将军互通往来,上门的宾客更是各种谨慎。
定远大营的将士们也来了不少,褚绍和安世钦处理好营中的事务后,同路而来。
褚绍见了凌昱珩,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瞧见他一身红衣,稀奇地围着凌昱珩打量了一圈,笑道:“这衣裳喜庆又显眼,好是挺好的,可这款式普通,连个纹饰都没有,未免太单调了,难不成如今的兴京城流行起来这样朴素的样式了?”
凌昱珩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褚绍根本不怕他,继续调侃道:“如此喜庆的日子,你总板着脸怎么能行,吓着客人还不妨事,有军师找补,这要是吓着新娘子了,可怎么好。”
凌昱珩心情本就不好,听到褚绍的话,心情更是复杂,他没好气地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安世钦也在一旁搭腔:“都得偿所愿了,将军怎么面无喜色?是不是跟新娘子有关?给我们俩说说,兴许我能给你出个好主意。”
凌昱珩兀自端起了一杯酒,拿在手里把玩着,还警告了安世钦一句,“既然猜到了,就少打听,她有主了。”
安世钦摇头笑了笑,兄弟的家事,他的确不该插手,他是有点担心凌昱珩今日纳的那位,差点成了举人娘子的姑娘,他记得他好像还给将军出过主意来着,那日将军说的负他之人应该就是这位姑娘,他该不会无意间坑了那姑娘一回吧。
凌昱珩没管安世钦是怎么想的,他摆弄着手里的酒杯,微微抬起,又放了下去,他还没有要到借酒消愁的地步。
周围的来客们见到凌昱珩手中有酒,大着胆子来跟他寒暄敬酒,凌昱珩不耐烦应付,把褚绍推出去挡酒挡应承。
褚绍这些日子一直在定远大营练兵,将军挡了应酬,别人以为定远营都是这样的规定,直接就没来请他,他失望了好一阵子,这会儿有人送上门来给他认识,他得心应手地接过这活,自来熟地跟来客交谈了起来。
褚绍挡下了来客,倒是方便了钟玉铉,他也受邀来了靖安侯府,他绕开众人,来到凌昱珩跟前,说了句道贺的话:“侯爷,庆贺今日晋升喜,静候来年添新功。”
贺他加官进爵,只字不谈另一桩其他人恭贺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