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次属下与大人说过的那人?”她道。
宁晏礼“嗯”了一声,“此人先前被桓二郎调离禁中,两日前又被太后调回羽林军,想必在淮南王府麾下,不是个轻易能舍弃的小角色。”
“大人打算何时出手?”青鸾知道,宁晏礼从不愿说废话,此番骤然提及,定是已起了杀心。
不过,此人毕竟是卫氏的人,又在羽林军任职,想要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他,倒也没那么容易。
不料,宁晏礼却回道:“今晚。”
青鸾一愣:“今晚?”
“此人不在宫中当值之时,晚间便会出现在云舫。”
“云舫是哪?”青鸾从未听过此地。
宁晏礼错开她的目光,“待会你就知道了。”
夜幕将临,朱雀大街已攒动起人流,来往车马不息,青鸾掀起窗幔,却见他们的马车正避开大道,拐入一条庇荫小路。
又走了许久,经过一道坊门,他们终于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
府宅的漆门两侧红灯高挂,正上方悬着一块匾额,青鸾抬头看去,却发现那竟是一块无字匾。
“大人,到了。”童让的声音传来。
青鸾微微诧异,回头道:“这就是云舫?”
宁晏礼没有应声,径自掀帘走下马车。
青鸾朝他背影白了一眼,也紧跟着下去。
这时,府宅的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其间探出一个紫衣男子,见门前的阵仗,惊讶道:“大人怎带了这么多人?”
屠苏持着马鞭上前,“废话,大人又不是来嫖……擒贼当然要多些人手!”
那紫衣男子挥开马鞭,回头望了望,方侧身迈出门槛,在宁晏礼面前伏手道:“大人,里面的画舫上都准备好了。”
宁晏礼点头示意他免了虚礼。
“只是……”那紫衣男子看着眼前的一行人马,面露难色。
“说。”宁晏礼道。
那紫衣男子看了看青鸾,“想要上那画舫,恐怕只有大人和这位女郎不易被人怀疑。”
青鸾早猜出了这云舫究竟是什么地方。
听了紫衣男子的话,她不禁向宁晏礼看了一眼,适逢宁晏礼闻言也向她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一瞬,又几乎在同时移开视线。
“那怎么行?”屠苏急了:“只有大人和青鸾小姑二人进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画舫上已安排了我们的人。”紫衣男子道:“你这愣头就莫要跟着添乱了。”
“这云舫素来只招待朝廷官员和世家贵子,舞妓的眼睛都毒辣得很。”鸦青也道:“若冒然混入被人发现,惊动了细作,往后就不好抓了。”
屠苏仍不放心:“可是——”
“走吧。”宁晏礼却突然开口,虽是看着紫衣男子说的,但唤的是谁,青鸾自是心知肚明。
她不曾想到宁府的第一个任务竟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突然,只道:“大人稍等。”
宁晏礼回头,见青鸾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细银簪,簪子锋利的末端晃出一星寒芒,倒映在众人眼底。
除了宁晏礼的几人都微微愣住。
青鸾莞尔,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将银簪与先前戴着的白玉簪,并排插入髻中。
迈入府门,穿过一片寂寥漆暗的庭院,见眼前豁然开阔起来。
青鸾方知,何为云舫。
偌大的荷花湖一望无边,与远处夜幕蜿蜒相接。
临近岸边的湖面上荷叶成片,其间悠悠荡着无数河灯,水波荡漾,星星点点,与悬在空中的祈天灯相应成趣。
再往远处望去,湖面正中,数座画舫平稳相连,笼罩着旖旎的水汽,在灯影下绰约朦胧,如置云端,加上船中不时传来笙歌笑语,恍然间,竟宛若仙境。
紫衣男子唤来一架小船,宁晏礼迈上船后,回过身,却见青鸾正盯着微微随水波摇晃的船身,面露犹豫。
“你怕水?”宁晏礼意外道。
青鸾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明显紧张,却道:“我在淮水之滨长大,怎么会怕水?”
宁晏礼挑眉:“既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青鸾咽了咽嗓子。
她确是不怕水,但是怕船。
尤其是这种晃晃悠悠的小船,那种漂泊在水面之中,无力无助,又无所依的失控,是她最为恐惧的感觉。
挣扎间,青鸾却见宁晏礼突然把手伸了过来。
“抓住我。”他淡声道。
青鸾眸光映着湖面的波光,泛起一丝涟漪。
宁晏礼墨色袖口下露出一截缠绕的纱布,青鸾刚要抬起的手顿了顿,转而攥紧裙摆,迈步轻跃。
纱裙盈动,飘然落在船上,船身微微晃动,青鸾面色倏地一白,下意识就扭身抱住了身旁的人。
宁晏礼收手的动作僵了僵。
青鸾纤细的臂紧缠在他身上,明明力气不大,此刻竟让他感觉有些窒息。
他能感受到背后紧攥着他衣裳的那双手,手指细而缺失温度,死命的抓着他,仿佛只要稍不用力,她整个人就会随时被风吹散。
“你若是害怕,便与他们一道在外面候着吧。”宁晏礼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手落在了青鸾的手臂上,轻轻握住。
手臂上传来的力量让人莫名安心,船也似乎比方才稳了一些。
青鸾很快冷静下来,与此同时,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慌乱之中,竟主动抱住了宁晏礼!
第73章 第73章
片刻僵滞后,青鸾烫手似的撒开了他,尴尬道:“方才情急,属下……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宁晏礼也缓缓松开手,揶揄道:“无妨,也不是
第1回 冒犯了。”
“……”
青鸾一时语塞,正待说话的功夫,紫衣男子也上了船,她便不再多言,于原地抱膝坐下。
木浆拨开水纹,孤舟如叶轻摇,徐徐向湖心划去。
“大人,画舫已按计划,埋伏了我们的人。”紫衣男子说道:“待拿下细作,大人问完了话,咱们仍从方才走的后门出去即可。”
宁晏礼颔首,余光却一直落在蜷缩在脚边的青鸾身上。
“画舫往来之人,除了这云舫的下人,就是舞姬和恩客——”紫衣男子顿了顿,委婉道:“待会就委屈大人和女郎了。”
宁晏礼垂眸,见青鸾仍抱膝坐着,额角渗着汗珠,似有晕船的征兆。
他想了想,旋即脱下外袍,展开,从身边人头顶罩下。
青鸾只觉视线骤然一黑,幽幽沉香便从鼻息进入肺腑,顿时安抚住了翻江倒海的胃,以及惶然不安的神经。
眩晕中,青鸾顾不得太多,蜷缩着伸手将云锦外袍拉紧,试图让那沉静的气息把自己包裹得再紧一些。
过了好一阵,木舟终于在画舫边停靠。
青鸾脚下发虚,刚晕晕乎乎想要起身,就突然被人架住了胳膊,用力一带,跨上了浮台。
未等她反应,双肩又陡然一紧。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已被宁晏礼揽在了怀里。
青鸾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大人你——”
宁晏礼却是神色如常,望着画舫上来往的男女,淡淡道:“怎么了?”
青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即想起方才紫衣男子的嘱咐。
其间恩客舞姬,皆是浓情缠绵,此时他们二人若不显得亲密些,实在与周围格格不入。
青鸾旋即作出配合姿态,依偎在宁晏礼身上,仿着舞姬的口吻,低声道:“没怎么,只是奴从前不知,大人竟也很会做戏。”
宁晏礼微微垂下眼帘,看向附在腰间的柔荑,冷然勾唇:“我会的多了。”
正待此时,前方一男一女迎面而来,虽只有一刹,但青鸾已认出其中一个,是她曾在华光殿宫宴见过的,云骑将军褚冉。
未及反应,她便被宁晏礼揽着双肩,背过身去。
“奴今晚再为褚将军舞上一曲,如何?”
那一男一女越来越近,舞姬柔媚的声音清晰可闻,接着,便是男人粗犷豪爽的大笑。
青鸾抬眸,只见随着这阵笑声,宁晏礼蹙起了眉。
他虽料到在此处,极有可能遇到朝中同僚,但却万没想到,第一个遇上的,偏偏是平素舌头最长的褚冉。
若是叫褚冉认出,怕是不用等到明日早朝,他来云舫的事就会在朝中传遍。
宁晏礼迅速向紫衣男子使了个眼色,打算先带青鸾避开。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褚冉笑声突然停住,口中竟喃喃念道:“那舞姬披的衣裳怎像是……”
紫衣男子飞快上前,用身体挡住褚冉的视线,笑道:“小的已为褚将军在上房备好酒菜,将军这边请——”
“那衣裳的纹饰怎的看着像是莲纹?”褚冉伸头望向渐渐走远的,一双依偎在一起的背影,“那人身形竟也与宁侍中极为相似……”
紫衣男子笑容一僵:“怎么会呢?”
“本将军这双眼能百步穿杨,怎会认错?你别挡着——”
宦官进青楼本就是个笑料,宁晏礼平日又惯是一副冷脸,若能确认方才搂着舞姬的人当真是他,那朝中往后一年,就不缺谈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