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刚言国库空虚,这又要筹集兵马,一万兵士就要岁食二十四万斛粮,还不算马匹兵械,一年到头那些军饷哪里够用。
顾渊道:“梁魏两国相接的边境绵长,除了淮南,还有北郡诸多城郭,若是处处增派守军,国库怕是要被边境驻军先耗空了。”
陈暨转向顾渊:“若不增兵,来日魏人铁蹄踏过雍州,守不住的可就不单是国库了。”
此言一出,李洵不禁坐直了些,脸色由黑逐渐转青。
陆彦见李洵的反应,回头轻道:“魏人来犯的时机竟这样巧。”
“长公主昨晚也在漪澜殿。”宁晏礼似是回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怪不得。
陆彦闻言转回身去,原是淮南王府得知淑妃换子之事已然暴露,才搬出北魏来吓唬李洵,好让他记着还需淮南兵马替他镇守淮水沿线。
果然,只听陈暨又道:“若陛下考虑国库,臣还有一策,北郡之乱可请淮南王派兵驰援。”
一听提到淮南王,李洵顿时皱起眉心。
昨晚李淑妃偷换皇子之事他已知晓,宁晏礼连夜审出的结果,淮南王府正是在李淑妃背后主导此事,胆敢在皇室血脉上动手脚,他恨不能诛杀淮南王府满门而后快。
可眼下边境却突然生事。
桓昱冷笑:“驻守北郡的镇北将军还未上书需要增援,倒是一直坐于京中的车骑将军先操心起了边防之事。”
陈暨斜睨向他:“老夫纵横沙场多年,军中事务怎么也要比桓尚书略懂一二,此事事关边境,更系江山百姓安危,老夫劝陛下提早防范有何不妥?”
陈桓二人在先前宫宴早结下梁子,借这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在朝堂之上又呛怼起来,李洵看着二人几欲气炸,宁晏礼向御前常侍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得令走到李洵身后,附耳与他说了些什么,众人便见李洵挥袖散朝。
恭送了李洵,陈暨桓昱又一路吵嚷出了太极殿。
陆彦走到宁晏礼身旁,“看这架势淮南王府已有了应对之策,才派陈暨来打了前战。”
宁晏礼撂摆迈过门槛,日光暖溢洒在绛红官袍上,衬得他面如白玉,整个人也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温和。
他望向远处宫殿飞檐上站立的黑鸦,淡道:“只要将一并事咬死了推在淑妃一人头上,想解此局本也不难。”
陆彦讥诮道:“我原以为李鳌下不了那般的狠心。”
“他确不是这般果决之人。”宁晏礼道:“但淮南王府旁的人却未必。”
“侍中!”一个太监疾步向二人走来,行至面前先与陆彦伏手礼了礼,而后对宁晏礼道:“陛下请侍中到昭阳殿商议要事。”
宁晏礼颔首,“去回陛下,我这就前往。”
“诺。”那太监应声退下。
陆彦望着那太监的背影消失在殿宇转角,话有深意道:“以淑妃的身子大约往后不会再有子嗣,淮南王府恐怕不会就此罢手,若再送一个进入后宫倒也好办,只怕世子年华正茂……淮南又兵强马壮,不得不防啊。”。
宁晏礼到昭阳殿门前时,远远就瞧见一个身着暗红冕服的身影跪在殿外。
他淡漠走过那人身旁,却忽闻:“宁侍中入了前朝,原来做的还是伴驾的差事。”
话里话外,满是戏谑。
宁晏礼脚步一顿,官袍长摆随动作轻轻盈起,带起几瓣落花,他回身侧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李慕凌,蔑然道:“世子这般境况,竟还有心情说笑,如此胸襟臣实在佩服。”
李慕凌冷笑一声:“眼下境遇说来还是拜宁侍中所赐,淮南王府没齿难忘,来日定要对侍中有所回报。”
“世子不必言谢,这都是臣力所能及之事。”宁晏礼眉眼冷峭,说着他又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在李慕凌肩头轻挥了两下,卷起一道细微的凉风,挥掉他肩头的落花。
随着花瓣飘落,一只玉簪忽然从绣着莲花纹的窄袖中滑出。
李慕凌余光划过那道温润玉色,瞳孔倏然一震。
几乎是在瞬间,他就认出,那是青鸾生母留给她的遗物!
李慕凌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见一只冷白的手稳稳将玉簪抓住,握在掌心。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甚至顾不及掩饰,愕然看向那张极尽风华的冰冷面孔。
青鸾的玉簪为何会在宁晏礼手中?难道是昨晚漪澜殿的事将她也牵扯出了?
不,不会。李慕凌很快否定这个念头,青鸾的细作身份连他长姐都不曾知晓。
可是眼前……
无数猜测如乱麻般从脑海跳出,李慕凌忍不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侍中竟会暗藏女儿家的玩意。”
第30章 第30章
宁晏礼像是听不出这话中的讽刺,冷眼回看向他,又摊开掌心,将视线落在玉簪上。
一眼就能认出这簪子,二人关系恐怕匪浅。
再回想宫宴时试探两人时的反应,莫不是早有私情?
可若如此,那白衣村夫又是什么?
宁晏礼将玉簪重新收回怀中。
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再废口舌也无意义,他冷瞥了李慕凌一眼,懒得多留一字,便带着一身冷飕飕的寒意,转身朝昭阳殿内走去。
青鸾疾步走过冗长的永巷,迈过一道宫门,四周空气里弥漫着阴冷的寒意,仿佛与门外不是同一个季节。
她与看门的小太监亮了东宫令牌,小太监面上旋即露出谄媚笑意。
纵是同样做宫吏,在不同地方当差的待遇自然不尽相同。
掖庭这地方本就让人避之不及,那小太监眼见有太子身边的女史前来,想着万一某日能攀附上关系,被举荐到东宫当差,保不齐未来就成了御前的人,自然巴结得紧。
“今日一大早,除去几个被扣在宁侍中手里的,其他漪澜殿的宫婢都送到这来了,这会儿都在里间关着呢。还没来得及安排,署令大人就被御史台的陆中丞叫去了。”小太监跟在青鸾身侧道。
青鸾微微颔首。
小太监又道:“阿姊若是要寻谁,我便帮你偷偷把门打开。”
这小太监心思通透,一看像青鸾这般来到掖庭的,就知是来找人的。
从前就有不少得势的宫人,暗中来托他进掖庭看人。
有的是来找曾经共事时结下仇怨的,如今见仇人落难,再来落井下石的;有的是来找与自己交情颇深的姊妹,悄悄进来给管事塞些碎银,嘱咐照顾一些的。
他打量着青鸾的神色,既不得意,又无忧色,不知她来所为哪般。
青鸾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塞进小太监手心,“可有一个叫慧儿的,从前在漪澜殿做些洒扫的粗使。”
小太监脸上挂着一副了然的笑意,将碎银自然地收入怀中,“阿姊说的那个慧儿我记得,瘦瘦小小的,进来就哭个不停呢。”
“可是受刑了?”青鸾问道。
小太监寻思片刻,摇头道:“我瞧着身上虽然脏了些,但却不像是捱了打的模样。”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小太监将青鸾引至一间偏殿,恭敬道:“里面脏秽,阿姊在此稍后,我将人提来见你。”
青鸾候在殿中,不出片刻,就见小太监领来一个婢子,果然瘦瘦弱弱的一小只,一张花猫脸上挂满了泪痕,怯懦地望着她,不敢做声。
小太监将人带到,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前不忘提醒青鸾别耽搁太久。
青鸾不动声色地将眼前的婢子打量了一圈,柔声问道:“你可认识顺喜?”
听到顺喜的名字,那小宫婢不禁睁亮了眼睛,但很快,只见她眼中光芒一黯,防备地摇了摇头道:“不,不认识。”
青鸾拉过慧儿,“你莫要怕,我曾与顺喜同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他唤我一声阿姊,你与他又是同乡,我自然会想法子救你。”
慧儿惊讶地看向她,不可置信道:“真,真的吗?”
青鸾点头,“只要你与我说清楚,你那日值夜究竟听到了什么?”
“那日值夜?”慧儿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青鸾指的是她听到异响的那次,回忆道:“那日适逢奴婢夜起,隐约听着偏殿西边有些声音,本以为是宫里进了野猫,怕冲撞淑妃娘娘的龙胎,想着驱逐出去……可是刚要靠近却听见……”
“听见什么?”青鸾问道。
慧儿继续道:“起初像是两声咳嗽,后来似是人语,但那夜风大,奴婢听得不太真切,夜色又黑,一时怕是有什么邪祟,就没敢上前再探。”
“人语?”青鸾道:“你可听清说了什么?”
慧儿摇头道:“我虽模糊听见有人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没听清楚。”
“我听顺喜说,你第二日白天又去了附近,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慧儿思忖片刻,回道:“大约偏殿西侧的宫墙上,约莫距离地面尺高的角落处有个细洞,奴婢用手试了试,约莫有两指宽。”
说着她抬起手,伸出并拢的两指,在青鸾面前比了比。
青鸾沉吟片刻,估计给李淑妃下的毒就是每日从那洞中递进漪澜殿的,而慧儿那夜听到的人声,大约就是串通下毒之人。
阖宫上下对李淑妃此胎极为重视,从查出有孕开始,御医们便隔三差五轮流地请脉,吃食用度也很是小心,竟能在这种情况下中毒却未被发现……
青鸾忽然记起那瓶南疆毒。
据李慕凌所说,那毒是王府军师从南疆寻得,那么整个大梁能够经手此毒之人应不会太多。
想到此处,青鸾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安排下毒之人,莫不是那位军师?
这念头萌生的瞬间,她不觉浑身一凛。
她曾怀疑过下毒幕后之人是宁晏礼或是陆彦,但若二人早知李淑妃龙胎有异,前世就不必等到李洵驾崩后,才以李淑妃秽乱私通的名义将其和假皇子除去。
可她从未想到,或许给李淑妃下毒之人,竟就藏在李鳌身边。
细想前世,李慕凌对那军师几乎可谓言听计从,那军师虽一直藏于幕后,但淮南的一切军机要务,李慕凌都要与他决断商议。在李慕凌登基称帝后,更是将那军师封侯拜相。
而今看来,或许那位军师一早看中的,便是大梁丞相的位置。
他步步算计,迫使李鳌、李慕凌父子后来起兵谋反,又献计割让十三座城池拉拢北魏,助李慕凌走上帝位,大概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
“阿姊!”偏殿外忽而响起那小太监的声音:“这时辰约莫署令大人就要回来,阿姊的话可说完了?”
“就快好了!”青鸾应声回道,又转向慧儿:“那夜你可曾听见鸟叫?”
“鸟叫?”慧儿似是陷入回忆,半晌却摇头道:“没有,奴婢不曾听见鸟叫。”
不同鸟雀的叫声是淮南王府细作的暗号,若是慧儿那夜未闻鸟叫,王府军师应是收买了其他宫人下毒,以防李鳌得知此事。
此时小太监的催促再次传来,“阿姊!需再快些,我见那边似乎要过来人了!”
青鸾眸色一沉,眼下来不及再问太多,她本是东宫之人,若被旁人看见与漪澜殿宫婢接触,定是会引人猜忌,横生枝节。
慧儿也面露惶恐之色,她抓住青鸾的手,急道:“奴,奴婢该怎么办?”
青鸾反握住她的手,语速不觉加快,“慧儿,你说你那夜曾模糊听见有人说话,若是叫你指认,可还能分辨得出?”
“大约,大约可以。”慧儿道。那夜她极其害怕,所以对那声音印象很是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