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袖下双拳攥紧,心底失落,面上掩下心中不甘,仍是平日柔弱温柔模样。
她自然记得云夭那女人之貌,暂时迷惑男人心神也是正常。可再美的花也总有看腻的一天,这样以色侍人者,她并看不上眼。
她自认聪慧,衡量过云夭与自己,玄武殿那边的女奴,怎比得上她韦家背景,以及与萧临少时情谊。
只是,唯一麻烦的便是,如今看皇帝似乎颇为宠幸云夭,若那女奴诞下皇长子,则不太好办。若自己当了皇后,虽然可将其过继到自己名下,可始终不是自己的孩子,实在麻烦。
……
入秋后,天气骤变,闹了蝗灾,再加之北部干旱,果真收成极差。好在朝廷提前准备,各地粮储充足,全国开放粮仓赈灾,没闹出多大乱子。
今日早朝,皇帝下旨,免去北部灾区两年赋税及徭役,又向江南富商增收赋税,以免因灾区免税而造成国库空虚。
在一系列举措之后,他又发布一道旨意,在冬季来临之前,大规模巡行西域,河西走廊一带。此次巡行,带兵十万,并封崔海为使臣,先一步至西域,命西域诸国至敦煌郡觐见大邺天子。
此令一出,云夭很快便从福禧口中知晓,她心中一紧。
说不清此次西巡是好是坏,目的究竟为何,可是前世,萧临竟在西巡时忽然失踪,十万大军竟在边境似乎全军覆没,而皇帝死讯传回京师,举国动荡。
太后贺氏趁此良机,伙同情夫薛樊夺权,从外接回前晋王三岁稚子,推其坐上帝位,临朝听政。一时间,贺家势力权倾朝野,暗中开始分裂好不容易统一的大邺。
直到三月后,萧临才带残兵回到京师,夺回政权,将太后贺氏与情夫薛樊两人削成人彘,装进木桶,扔进粪池。
无人知晓萧临失踪那三月去了何地,做了什么,只是,她知晓那次西巡,他似乎身受重伤,而跟随伺候的福禧也尸骨未还。
萧临下朝后回到玄武殿,昨夜一夜未眠,有些倦意。
福禧很快迎了上来,却不见云夭,“她人呢?”
福禧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云姑娘,“云姑娘今日去尚仪局了,陛下可需奴婢将她召来伺候?”
萧临转身步入玄武殿,轻轻“嗯”了一声,只是在玄武殿院中,看到一口锅,有些格格不入。
福禧见状立刻解释道:“回陛下,昨夜陛下不在,云姑娘和奴婢几人吃了锅子,今日还未来得及将那锅收起,碍了陛下眼,陛下恕罪。”
他瞥了一眼福禧,摸了摸自己空荡的腹,昨夜在承香殿的晚膳用得极少,如今是饿了。
可最终没说一句话,转头进了玄武殿。
云夭来到承香殿时,敏锐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他昨夜都与美人共度良宵,怎还会不高兴?
萧临落座在书案前,随意翻着奏章,一瞥入殿内后恭敬行礼的女人,而后便看她站在一旁等待着伺候,不知为何,他感到今日的她有些过于冷淡。
没良心的女人,竟然都没发现他还饿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手中的奏章看得迷迷糊糊,刚看完一段,竟将其忘了,又重头开始。他烦躁地将手中奏章随意一扔,闭眼摁着自己的太阳穴。
云夭悄悄注意着萧临的表情,问道:“陛下不是留宿承香殿了么?怎的,韦婕妤惹了陛下生气?”
“朕……”萧临忽然有些慌张朝她解释。
可看到她一脸淡然,没有任何他想看到的情绪,又想到这死女人才不在乎自己留宿何处,还诌着自己和别的女人睡觉。也是,想当初自己出宫寻她,剿匪彻夜未归,她都能一脸无所谓的好吃好喝好睡。
于是又暗自叹息起来,梗着脖子郑重道:“朕的皇宫,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云夭抿唇,淡淡道:“嗯,婕妤既入了宫,便是嫁了陛下,未来命运皆在身为丈夫的陛下手中,既然陛下有心,不辜负她,我也便安心。”
萧临并未仔细思索她的“有心”一词,只以为她意指韦世渊,叹息道:“朕知道该如何,既然韦世渊将女儿交与朕,而婕妤为人和善,自会善待她。”
“如此甚好。”
萧临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的模样,心底愈发难受起来,特别是想到昨夜吃的那道蟹黄豆腐,更是不打一气。
明明是皇帝,竟还要这般委屈自己,而这女人对自己也无丝毫关心。
“给朕磨墨。”
“是,陛下。”云夭跪坐下来,娴熟地抬手磨墨,看起来与其他宫女别无二致。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一边磨墨,又一边转头细细盯着正在看书的萧临许久。
直到萧临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发痒,才看向她。
“怎么了?”
“陛下,一定要去西巡吗?”
云夭斟酌着,她实在想不出此西巡目的,难道就是为以后的开疆扩土做准备?
萧临眼神奇怪地看了一眼她,只是“嗯”了一声,便又低下头翻着书页,“入冬前应能回来,你待在宫中便好。”
“可以不去吗?”云夭试探道。
萧临头也未抬,“朕已经下了旨,皇命已出,怎有收回之?”
“你在宫中做好自己的事儿就好。”
见他态度淡然,云夭也自知难以说服并收回皇命,又低下头继续磨墨,不再多言。
他定定看着她沉静的模样,一缕发丝从耳边垂落下来,他伸手,想为她将那发丝拨至耳后,却见她忽然侧脸,躲开他的手。
他僵在原地,空气一时凝滞,将手中毛笔随意往书案上一扔,污了几处写好的奏章,“朕要睡觉。”
“是,陛下。”云夭微微福身,放下手中墨锭,却没亲自伺候他,而是转身出了玄武殿,将内侍们喊了进来,自己站在极远的地方静静等待。
待他上床后,所有人便退了出去,这期间没听到她再多言一句。
原本疲倦的萧临,看着空荡的宫殿,因此再度失眠。
……
思虑一番后,她暗中在老地方的抄手游廊放下一株花,再次见了赵思有。
当她到达此地时,赵思有果真一如既往,耐心等在廊下,云夭向他恭敬行礼。
“思有哥哥久等。”
“不久,刚到。”赵思有回礼后,看着许久不见的云夭,发觉她似乎圆润些许,应是吃的极好,比之从前更美,“夭夭这次来寻我,是问我关于圣上西巡之事吗?”
云夭一怔,点头到:“是,没想到思有哥哥这么快便能猜到。我自知圣上定然要去西巡,可是这京师无主,若是发生何事……唉,我就是太过忧思,怎么说呢?也不是想要阻止圣上,只是实在不知,此番到底是好,还是坏。”
“若是坏,夭夭又要如何?”
“自然是用尽一切,阻止圣上西巡。”云夭坚定道。
赵思有点头,道:“此番西巡,确实需要动用民力徭役,而北部还处在灾荒之中。”
云夭蹙眉,咬唇担忧起来。
“可是,此次我是赞成圣上的。”赵思有不假思索,“如今北部突厥袭扰问题日益加剧,此番西巡,要是能扬我大邺国威,将西域诸国与突厥所分断。那在之后与突厥之战中,则无需担忧其与他国同盟的问题,还能使西域某些小国不战而屈人之兵。”
云夭了然点点头,她知晓,萧临做下这番决定定有原因,他对外之事上,并不算昏庸。可是前世,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竟能失踪三月有余?
当初她在宫中不问世事,朝堂之事知晓并不多,但可以猜到,边境定是起了战事。可究竟是什么战事,竟能导致十万大军无法归来?
……
当云夭回到太极殿时,萧临闷着气,连看她都不愿意,一个劲儿地低着头。
这些时日,两人的关系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似乎降至冰点,平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直到许久后,他抬眸见她还在自顾自凝思,终于忍不住道:“你没什么要和朕说的?”
云夭愣神,抬头看向他:“说甚?”
“你整日有事儿就找赵思有,有什么不能直接问朕么?”他嗓音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委屈,忽而又有些自讽,“罢了,反正在你眼里,朕便是什么都不知的昏君,不及你思有哥哥。”
云夭一时间被他话语哽住,带着不解地看向他,而后细若蚊音道:“陛下真是……我到哪儿都在陛下的监视之下吗?”
此话说得萧临忽然有些心虚,望着她,“你是朕的人,朕派人看着又有何不对?”
“没有不对,陛下是天子,想做甚便做。”她低着头,反倒让萧临开始无措起来。
这些时日云夭似乎对他格外疏离,虽然平日伺候并无错处,可便是太过讲规矩,反倒弄得他整日心痒憋闷。
如今他看出云夭情绪变得低落,似乎从他宣布西巡开始后,便偶尔会在眼中一闪而过悲哀。
究竟为何?那丝悲哀他实在看不懂。
他从来不哄女人,见她低着头不愿说话,只能硬着头皮道:“不就是派了些个暗卫跟着你么?这有什么?你私会外男在先,有事不先问朕,朕还未指责你对朕的不信任。”
她还是不说话,一时间让他有些难以行动。他从未哄过人,可面前的情景告诉他,他必须得哄哄她。这么多日了,在这样下去,他简直要疯了。
双手在案几下紧握,又松开,又握紧,最后终于抬起手,僵硬地拍了拍她肩背,让她没忍住一颤。
“行了,够了啊。”萧临蹙眉,“今日你私会外男之事便算了,看在你们还算知礼的份上。”
他真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明明身为皇帝,却对着一女奴如此做小伏低,总听着她叫那人思有哥哥,如此亲昵,对自己却恭敬至极,只有“陛下”两字。唯独偶尔大发脾气时,喊他全名。
他可以看她生气,朝着自己发怒吵嚷,但实在受不了这般沉默的模样。
“好了,你想要什么,除了朝政大事,朕都允你。”他无奈退让,又补充一句,“朕派人看着你,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你,大不了以后派人跟着你前都先问过你,这总成了吧。不许再不说话了!”
云夭头一直埋着,依旧看不到脸,整个肩膀也耷拉着,只小声开口道:“那这次我要同陛下一起西巡。”
“什么?”萧临以为自己听错,蹙眉。
“我要同陛下一起西巡。”
“胡闹,你有什么好去的?”
“哦,我想着,陛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那不如派他人前去算了。”云夭抬眼飞快一扫他,又迅速低下头,“是奴僭越,陛下想做甚,便做吧。”
“你!”萧临不打一气,没忍住那手戳了一下她头顶,“罢了。你想去便跟去,真是够了,不许再这副乌龟模样!丑死了!”
原本早已偷笑的云夭听到这形容,脸上笑意消失,抬头看着萧临心底窝火。
“怎的?”萧临不解看着她脸上怒意。
云夭眨眨眼,忽然倾身,抓起他的手一口啃了下去。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看着,直到发觉自己的手开始出血刺痛,才后知后觉用力将其抽回。看着自己手上的青紫牙印,又抬眸看着她唇边的血,忽然不知该如何说话与表现。
云夭舔了舔嘴边血迹,冷漠道:“陛下,乌龟咬人,咬不出这么深的印子。”
第42章 萧临就是她的克星
泄了愤,她似乎整个人舒心许多,直接笑靥如花起身,朝着萧临行礼告退。
直到一缕凉风从窗外飘进,萧临眼皮一跳,才终于反应过来,厉声道:“大胆!给朕站住!”
云夭转过身,柔声道:“伤了陛下尊贵龙体,还请陛下赐罪。”
嘴上这般说,可她却没有丝毫认错或惶恐的表现。
“你……”萧临脑中混沌一片,手上的刺痛不明显,反倒弄得他生出了虎狼之心,热浪冲向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