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侧头看了一眼还剩大锅的饭和菜,又回头看着他。这些时日,每每过来时都要被刁难几分,她也是习惯。
刚开始或许还碍于萧临刚刚入狱,想要等待一番风声,该给的东西也都会给。如今过去那么些天,便没了耐心。
张公公注意到云夭的眼神,笑道:“云姑娘,那些东西都是咱家自己的,若是姑娘愿意多陪陪咱家,姑娘想要什么,都会有。”
如今宫女与太监对食虽是宫围禁忌,却也是常事,只要不闹得太明显,上头人都不会管。毕竟深宫寂寞,任谁都难熬。
“就凭你?”云夭嗤笑起来,“以你的身份,配么?”
张公公被激,恼羞成怒起来,“你不过就一卑贱女奴,还有胆子与我较量!”
云夭心中发酸,却轻声细语道:“张公公,别说五皇子现在还未获刑,便是获了刑。以我的能耐,前面还有秦王,左右卫将军,甚至……圣上,公公排得到第几位?”
张公公听这一席话,拍案而起,朝着外面大吼道:“区区一贱奴有甚可横的!还真当自己是宫中主子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撵出去!今日不用吃了!”
几个干儿子内侍骤然一涌而入,直接伸手将她往后拽去,拖着就走,他们夺过她的雨伞仍在一旁,将伞骨踩断,用力一推,云夭直接倒地,在青石板上滑出一段距离。
雨帘从屋檐坠落,她正想起来时,却又重新跌坐回去。刚才一番推搡摔倒,让她有些磨破了手心,膝盖也传来一丝疼痛,或许同样破了皮。
忽然一只手撑住云夭,将她用力扶了起来,油纸伞在她的上方为她挡去豆大雨滴。
“夭夭,没事儿了。”
云夭忍着疼往回望去,竟是穿着一身朝服的赵思有。她压下疼痛,有些吃惊道:“思有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早朝刚下,我想去寻你,却无奈靠近不了凝云阁,后来听说你来拿饭,便往这边过来。”赵思有眼中带着心疼,庆幸自己来寻了她。
他看向屋檐下一脸惶恐的张公公,语气中带着冷肃道:“没想到宫中内侍便是这般欺负人,别说五皇子乃皇子,便是入狱,身份也比你们这群蝇营狗苟之辈尊贵。云姑娘是凝云阁宫人,也是我义妹,若再有人欺负于她,休要怪我手不留情!”
张公公弓着腰,立刻嬉笑着上前,主动走入大雨之中,“诶哟!赵侍郎大人,奴婢们这是在和云姑娘开玩笑呢。奴婢这就将凝云阁的吃食拿来,请稍等。”
说完,他往身后看了一眼,几个内侍立刻入膳堂装了饭菜,提着食盒出来递给云夭。待云夭接过后,张公公笑着对赵思有道:“赵大人,奴婢们就是一群低贱的奴婢,是圣上的奴婢,也是内廷的奴婢。今日,奴婢愿意给赵大人个脸面,可外臣若是过多干预内廷事务,怕是连圣上也容不得。”
赵思有蹙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袖打断。
云夭笑道:“张公公说的在,赵大人只是看不惯他的义妹被人欺负罢了,张公公莫要多心。”
“诶诶,云姑娘还是懂事儿啊。”他点头哈腰行礼,“那奴婢便……慢走不送。”
赵思有有些气不过,却也顾虑到自己外臣的身份,撑着伞带云夭离开。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避雨之地,他便等不及开口道:“都怪我没用,竟让你在宫中如此受委屈。”
“与你何干?这大多数人都是看碟子下菜,今日多亏了思有哥哥,否则凝云阁的人都得饿肚子了。”她仰着头,“倒是我何时成了思有哥哥义妹,我怎不知?”
赵思有有些红了耳根子,摸摸鼻子道:“我们相识多年,虽许久不见,天各一方,可我一直都,我一直都当你是……妹妹。”
云夭心软,赵思有总是这般温和。
为了生存,她学会了如何引诱一个男人,无论这个人是萧临,或是太子,又或是唐武,她都能面无改色,无一丝心颤。
唯独赵思有面前,她不愿意用那一套引诱之法,去污染这多天山雪莲,他当自己是妹妹,她又何尝未当他是哥哥。
赵思有继续道:“太子极受圣上宠爱,如今五皇子下狱,今日早朝看圣上那番模样,似乎想要给他下重刑,甚至斩刑也不为过。”
云夭心中一紧,实在痛恨自己身份,在此关键时刻,什么也做不了。
“夭夭。”他看着她垂下头,不知在思索甚,心中做下决定。
“怎么了?”
“夭夭,你想帮五皇子,站在他这边吗?”
云夭有些不明所以,“思有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如今以我的能力,无法为你脱籍,带出凝云阁。可若你需要帮助,我愿倾尽全力助你。”
赵思有神情郑重,让云夭忽然愣神,有些心中发愧。雨幕之下,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有些恍然。
“思有哥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怕涉及朝堂,若是不能回答,便不用回答。”
赵思有连忙道:“无论夭夭问什么,需要何帮助,作为你的……兄长,我定竭尽全力。”
云夭笑笑,看了一眼屋檐外因雨而聚起的白雾,道:“思有哥哥,在你看来,哪位皇子或是王爷做这储君,最利于天下?”
赵思有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道:“对于此事,其实很难说得出哪位皇子继位究竟最好,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在他一番解释后,云夭终于听明白了。
秦王,平日在圣上面前卑躬屈膝,或许是一个听话的君主。
可常年做事无一丝错处,真的有这般完美之人吗?只能说他是演技太好,可往往这样多年屈膝之人,在获得无上权力之后,便会反噬。
自古以来,压抑太久的储君登帝后,都会因此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晋王,很早便前往封地,可他懦弱无能,容易受人蛊惑。
前些时日,竟派人在大兴城公然行刺皇子,皇帝知晓后处了他身边的门客。此人若为君主,会是一傀儡,复前朝之过。
而今大邺,突厥契丹虎视眈眈,一个懦弱的君主,或许会害得整个国家最后落入外敌手中。
而萧临么。
他性情暴戾,若其继位,其他皇子未来定然过得不好。为人强势自大,不太能听劝,算不上明君。可也有好处,便是五皇子向来骁勇善战,面对外敌从不退让。
前世萧临继位后,苛捐杂税,滥用酷刑,穷兵黩武。可同时,他也解决了大邺最难的突厥问题,让其俯首称臣。
如此说来,无论哪一位皇子继位,未来灭国命运能否改变,都犹未可知。
“要是太子,还活着就好了。”
太子仁善,面对强敌时也不轻易退缩,若其继位,定会是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
赵思有却突然笑笑,道:“太子确实算得上是最好的储君。”
“只是,如今我大邺痈疽甚多。除了蛮夷,西北今年天气不好,收成愈发不行。再加上圣上如今大兴土木,国库亏空,朝中关陇势力独揽大权。太子仁善,却也太过仁善,不一定有足够魄力能够除去这些痈疽。”
此话一出,让云夭心中凉了半截。赵思有知晓她是聪慧之人,许多事不需他再多说,她会有自己的想法与选择。
他与云夭约好,日后若有任何需要他帮助的地方,在此地放上一枝桃花,他便在下朝后来此等待。
他将油纸伞留给云夭,不待她拒绝,便淋雨离开。云夭笑笑,只能无奈提上食盒,撑伞往凝云阁而回。
在她到达凝云阁时,敏锐的发现了变化。
守卫人换了,而殿中乌压压一片,可以听到细微的尖叫哭喊声。
她眼皮一跳,立刻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直接冲了进去,守卫在她入内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云夭身上的衣裳沉重,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水渍脚印,而整个被他们收拾整洁的寝殿此时乱麻一团,帷帐被撕碎仍在地上,案几翻倒,柜子中的书和药瓶全倒了出来。
而她再跑进几步后,便看到了被两个士卒压制住的徐阿母。
“放开我阿母!”
云夭慌不择路上前,身后跟随她跑上来的士卒上前,将她手中食盒抢过扔至地上,里面的饭菜全被倾倒出来,而后抓住她纤细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行了,放开!”一阵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两名士卒放开退后几步,云夭这才回头,心中一颤,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竟是崔显!
她惧怕着崔显,永远忘不了前世自己乃是因他而死。
崔显看着云夭坐在地上,眼中带着明显的恐惧,上前两步蹲下,细细从上至下扫过她,最后停留在她用力起伏的胸口处。
“云姑娘,许久不见。”
云夭缓和一阵后,才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朝着他下跪,朗声开口道:“参见左右卫大将军!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崔显更加靠近了她些许,盯着她漂亮的眸子,笑道:“宗正寺怀疑凝云阁下人,参与谋杀太子一事,特派本将前来,寻获真相。”
云夭直视回崔显的阴郁的双眼,什么真相,他眼中强烈的欲望让云夭极为熟悉,他想要的是她。
“姑娘莫怕,有阿母在!”徐阿母爬着上前,将云夭挡到自己身后,隔绝开崔显。
崔显面色沉了下去,大吼道:“你一卑仆,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对本将无礼!”他伸头看了一眼惊慌溢于言表的云夭,更加提了声音,“来人,把这仆妇拉走!”
“崔显,莫要动我阿母!”
崔显冷笑道:“云姑娘放心,我知这仆妇对你的重要性,我暂时不动她。”
云夭虽跪在地上,却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道:“崔将军,且不论如今五皇子还未获刑,而我们凝云阁的人,如今是内廷的人。就算要对我们判刑,也该是内廷来判,由不得你在此地乱来!”
福禧立刻连滚带爬到云夭跟前,哭了满脸泪痕,泣不成声道:“云姑娘,他们!他们!他们已经将善禧给打死了!”
云夭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回福禧。善禧是这殿中另一个小内侍,平日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却为人老实认真。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才知晓,原来他家中欠下高额债务,为了还债,养活家里的姐姐与弟弟,才净身入宫。
这些年做事谨小慎微,无甚错处。
云夭心猛地疼痛起来,眼眶慢慢涨红,她重新看回崔显,带着恨意,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崔显似乎终于等到云夭问出此话,站起身,慢慢道:“云姑娘,你是从榆林郡被五皇子带回大兴城的吧。”
“是。”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五皇子,竟也会被色所迷。”他带笑打量着湿漉漉的云夭,淋过雨后,她身上的绢纱紧贴这身子,如此娇媚撩人。他抬起腰间的长剑,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一点点往上,她此刻感受到了极致的羞辱,却压制住面色,不卑不亢。
“云姑娘,在五皇子身边这么久的时日,定然是五皇子最为亲、近之人吧。”
他用力咬下“亲近”两字字根,赤|裸|裸地暗示着什么,四周士卒看着云夭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云夭平静道:“我只是五皇子身边的女奴,除此之外,无其他任何。”
崔显“啧啧”两声,倏然间再次蹲下靠近她,一字一句道:“云姑娘既然在榆林郡跟了五皇子这些时日,我给云姑娘出个主意。云姑娘只要做证,在马邑时亲眼看到五皇子的人对太子和他的马下药,我便保你和你的阿母无虞。”
“不可啊!云姑娘!”福禧着急地爬上来,一把拉住云夭的衣摆,“虽然凝云阁残破,可五皇子平日对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可是极好的,从不苛待,怎能关键时刻往他身上泼污水。”
云夭转头看了一眼福禧,结果崔显咬牙怒吼:“区区一个奴婢阉人,敢扰乱审案!来人,我看这个奴婢就是连同五皇子谋害太子的罪人,给我上四十大杖,我看你招不招!”
“崔显!你敢!”
云夭着急起来,眼睁睁看着福禧被士卒拖至一旁。这些士卒施杖刑,定然不会压制力道,四十杖,福禧怎能活得下来!
“云姑娘,不要管我,今日我就是被打死,也誓死效忠殿下!”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福禧,此刻忽然大吼起来。
士卒从一旁扯了一张白布铺在地上,很快两人上前将他前后摁住,并往福禧口中塞上一团布,防止其发出的叫声太大,扰了宫中贵人,另外一个拿起木杖站在一旁。
云夭怒道:“崔显!做事要留有余地,若是五皇子有一日出来,定然不会放过你!”
“本将不过是接了宗正寺的旨意帮忙查案罢了,就算传入圣上耳中,也拿不出我错处!”他阴仄仄地笑了一声,而后提高了声音,“打!”
“是!”话音一路哦,那巨大的木杖便猛地落了下去,福禧叫不出声,只能奋力挣扎,额头冷汗直流。
云夭知道崔显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是给萧临下罪而已。他要自己做她的女人,禁|脔。又或是送给秦王,做那人的禁|脔。
福禧对萧临的忠诚是她从未意料到的,此时对于她来说是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