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句话传来,在门后负责盛药的林宛宁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秦啸怕她被传染上,只让她在院子里盛药,盛好了递给他,再由他转交给外头这些病人。
只见来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衣,头发也盘的高高的,脸盘子又大又圆,即使病恹恹的,也打扮的十分精致。
这大姐这样的行头,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秦啸这是,看人下菜碟?
林宛宁暗暗揣测道。
貂皮大姐一听就不乐意了。
“不是,一共三服药,几口喝完了,谁家好银敢收十几块钱呐?你当你卖金子呢?小心我去公社告你。”
秦啸冷冷的停住了拨算盘的大手,淡定道:“老子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告不告随你。”
见他不吃自己这套,貂皮姐又赔笑道:“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哪么能专宰自己人捏?”
秦啸懒洋洋的倚在椅子里,抱着双臂似笑非笑道:“你爱要不要。”
就这样,林宛宁眼睁睁的看着他用抬高了十多倍的价格,卖出去了好几份,单单这几笔,一下子就抬高了今天的平均收入。
这时候,谭小年偷偷的伏在林宛宁耳边道:“那都是些挣不义之财的,有钱的很,不宰白不宰。”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冷淡、但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腔调,一下子吸引了林宛宁的注意。
她忍不住往外瞅了一眼,来的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穿着一身黑色棉服,脚上是一双深绿色的军用登山鞋,高大结实,但唇无血色,一看也是染过了病。
这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前头那位大姐,用十几块钱买走了区区几幅药。
他没有说话,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报上症状,而是直接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拍在了秦啸的桌子上。
然后指着里头林宛宁旁边的那整整一暖壶药,声音沙哑道:“那剩下的,我全要了。”
林宛宁突然想了起来。
他是这次新来的知青里头,叫贺徵的那个。
这人应该是顾家齐的朋友!
林宛宁立刻将自己放在脚下的那个军用水壶也拿了出来,她就等着顾家齐来买呢,这下可怎么确保这壶药喝进顾家齐的肚子里?而不是其他人?
林宛宁心道,算了,反正跟他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全都喝病重了被接回北城才好呢。
“够吗?”
秦啸冷冷一笑,借过钱道:“够了。”
“你一个人喝这么多?”
贺徵那双眼布满了血丝,懒得解释,只出于礼貌道:“知青宿舍里还有其他人。”
说着,就要去林宛宁那里拿药。
“我们就剩这一壶了,我跟你一起去,到时候得把我们的壶拿回来。”
林宛宁连忙道。
贺徵见状,怔了一下。
他冷笑着同意了林宛宁的提议。
第36章 “我想让他死。”
“四哥, 知青宿舍还挺远的,嫂子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谭小年望着俩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渐渐远去的身影,瞪大了眼睛, 屁颠屁颠的跑到秦啸跟前,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秦啸刚才正在“宰客”, 鉴于熬好的药没有了,他只能手把手的告诉松庐镇某位驰名已久的村霸, 怎么煎药, 怎么服用。
不一会儿, 再次到账一百块。
“那你还不赶紧跟上!”
闻言,秦啸踹了一脚谭小年的屁股。
“好嘞!”
“等等!”
秦啸从今天的入账里, 冷着脸掏出了一张一百的。
“去给老子捎一只烧鸡回来, 再要一份羊肉炖白菜,剩下的钱,就给你当跑腿费了。”
谭小年顿时眉开眼笑:“谢谢四哥!”
他谭小年没别的本事,就是跑的飞快, 拿到钱后, 秦啸低头整理桌子的功夫, 谭小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知青的宿舍位于松庐镇最安静的一个胡同的最深处,院子很大,而且还是个两层的小楼,进门处左边有一个压水井,最右边则是公用的厕所。因为这场突发的疟疾, 贺徵告诉林宛宁:“已经有好几个人卧床不起了。”
他手里提着那一暖壶汤药, 又淡淡的瞥了一眼林宛宁抱在怀里的那个军用水壶, 冷不丁的问道:“怎么,还买一送一?”
林宛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丝慌乱,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仓皇道:“嗯。”
贺徵也没多说,直接带着林宛宁去了一层东侧的一个小房间,介绍道:“这是知青们平时做饭的地方。”
林宛宁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公用的厨房装修很简陋,只有一个小小的地锅,掀开盖子一看,锅底还是漏的。
穷的连个炉子都没有,比很多穷人家的厨房还要寒掺,也不知道这帮人平时是怎么过的。
不过林宛宁转念一想,这帮大院来的少爷们估计也不怎么进厨房。
但贺徵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这人从院子里抱来了一堆柴火,还有一堆破砖块,几分钟就搭好了一个简易的小地炉子,竟然和秦啸一样利索。
明明也是生着病的人,但动作却依旧十分麻利,两下子就点燃了柴火。
林宛宁望着这个冷硬的男人,忍不住想起来了自己曾经的那场梦,梦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眼前这张面庞。
她对贺徵,一无所知。
因此格外的小心翼翼。
这时,贺徵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铁锅,洗干净后架在炉子上,就准备将药倒进去。
“我看你对象叮嘱旁人的时候,说要熬开了再喝。”
心还挺细,林宛宁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位大院出来的知青,算不上多出多少好感,就是感觉,他似乎和铁西那帮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怀里那壶倒进来。”
贺徵冷冷的指了指没倒满的铁锅示意林宛宁。
林宛宁连忙后退了一步,解释道:“太满了很容易溢出来的,还是分开吧。”
贺徵闻言,没理她,兀自把炉子下的火烧的更旺了些。
不大的厨房内热烘烘的,没一会儿,两壶药都烧的滚开。
他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堆破碗,每一碗都倒的满满的,然后对她说道:“有些女同志的房间我不方便进,麻烦你帮忙送一下。”
林宛宁笑靥如花:“好的,没问题。”
她怀中的这个军用水壶倒了正好满满两碗,她盯着这两大碗药,脑子里飞速转着,该怎么把这两碗顺利的灌到顾家齐和曹婧嘴里?
这时,贺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托盘,正好能放两碗药。
他眉头紧蹙,冷冷道:“顾家齐快死了,这两碗我先给他送过去。”
说着,从那一排大碗中随意拿了两碗没泻药的,放到了托盘里。
林宛宁顿时心急如焚,但是又不敢直接换药,这时,院里二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贺徵!贺徵!”
“老子都吐黄水了,你的药呢!”
是顾家齐的声音。
林宛宁顿时将耳朵竖了起来。
虽然顾家齐他已经在镇上诊所里拿到了这里最好的药,可是仍然不见好,前几天又拉又吐,这几天则是开始发烧,整个人虚到走路都走不稳。
听说秦啸家的药有用后,顾家齐第一时间去找了知青宿舍里唯一一个还能跑的动的男人——贺徵,头一回低头服软,求着他速速去买。
贺徵身体底子好,虽然也感染了疟疾,但是只吐了两天,还能爬的起来。
这时顾家齐在二楼,正挣扎着爬到外头楼道的垃圾桶边,又是一通狂吐,然后突然闻到了中药的味道,便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又继续朝楼下大喊:“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别叫了!”
贺徵阴着脸,在院子里朝着楼上怒吼一声,瞬间,整个知青宿舍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林宛宁眼疾手快,趁着贺徵转身去院里的功夫,将那两碗药换了过去。
——
送完最后一碗药,刚下楼的时候,她正好碰上赶过来的谭小年。
他将烧鸡和一整盆羊肉炖白菜交到了林宛宁的手里,怀里揣着剩下的九十多块钱,整个人如同一朵笑呲了的向日葵,灿烂道:“嫂子,这回四哥可赚翻了,你快回家吧,”
“好,你去把里面的水壶拿回来吧。”
“好嘞!”
可是林宛宁一直端着菜走到家,也没有再见到谭小年的身影。
她只当这家伙贪玩,谁料到家一看,那个大号的暖水壶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送到了家。
问了问秦啸,才知道这家伙粗枝大叶,只带回了这一个壶。
林宛宁的脑袋哄一下炸开了。
这一路她慢悠悠的四十分钟,现在天色已经是傍晚。
再不回去拿,恐怕天就要黑了。
秦啸守在炉子边还在熬药,家里还在时不时有人前来买药,他走不开,林宛宁只能自己出门。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外面一晚上也没事。”
秦啸见她还要出门,有些不放心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去。
她那个曾经装了泻药的军用水壶,就放在知青宿舍最当眼的地方,林宛宁不敢告诉他,但是她自己一想起来就浑身不得劲,万一被人发现,可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