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看到那两排杂乱的脚印，她悄悄地踩上去，用袜子擦了个干净。
　　一连数日，温蘅都会来这无名小院，一会儿是送吃的，一会儿是送用的，后来知道温瑶送了墨锭，她送了上好羊毫和砚台。
　　每次都是稍坐片刻便离开，温瑶则总在温蘅离开后去，默默踩着袜子把温蘅的脚印擦干净，然后坐下来看杂记，偶有好笑的，或是蹊跷的，她便在一旁自顾自说起来，温然时不时也会被逗笑。
　　二十九那日，温妙终于能下地了。
　　罗姨娘找到庄氏，和温蘅一起，带着温妙上门致谢。
　　温妙在小院门口死活不肯进去，嘴里大喊着，“我不要变瘫子，不要变瘫子。”


第28章 不会？什么意思？
　　云霜咬着唇气鼓鼓的。
　　温瑶张张嘴，“五妹妹，她还小。”
　　“她是小，又不是傻。”温然淡淡地说道，言语中似乎也不怎么生气。
　　温妙被罗姨娘和一个丫鬟强行拉到院子里，温蘅脸上带着笑，“五妹妹，九姐儿现在大好，烦请你看看，身体还有没有大碍，还要不要吃药。”
　　这几日她习惯了温然的冷淡，但每日她在这儿也会坐上一盏茶，她坚信她在温然这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而且，温妙道不道歉有什么关系呢，母亲说了，温妙不道歉才好呢，这样显得自己彬彬有礼，最值得信赖。
　　“九姑娘，九姑娘，赶紧给五姑娘道谢。”罗姨娘看着死死抱着自己腰的温妙。
　　温妙紧闭着嘴，只是喊着：“姨娘，我不要。”
　　一副害怕的样子，看着着实让人来气。
　　温蘅看了眼温然的脸色，故意板着脸，“九妹妹，上次如果不是你五姐姐救你，你哪还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赶紧谢过她才是。”
　　温妙把头埋在罗姨娘腰上，一言不发。
　　罗姨娘露出一个笑，略带歉意地说道：“五姑娘，她还小呢，可能是怕生，我代她向你道谢，多谢五姑娘的救命之恩。”
　　罗姨娘没听到任何回答，不安地看了看温蘅，温蘅假装没看到。
　　“出去吧。”温然淡淡道。
　　罗姨娘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好好，我们就不打扰五姑娘了。”
　　她带着温妙转身走，走到院门口温妙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四目相对，温妙没有退缩，慢腾腾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温然极淡地弯了弯嘴角，这个妙姐儿比眼前这个二姐姐聪明多了，这么小就会做戏明哲保身了。
　　庄氏和温蘅大概会因为她这几句瘫子，高兴得笑出声来吧，自认为罗姨娘和温妙都是为庄氏马首是瞻。
　　梧桐书院，温境正在对学生上交治水方略做评价。
　　“蓄水、引水、调水、保水、提水，均水田间，水土相得，互相表里。因地制宜，因势利导，蓝戈，你这篇不错。”
　　“水散漫，深不过尺，不成大灾；筑遥堤，辅以减水坝，分减特大洪水。增堤塞溃，非上策，林峰你还要多想想。”
　　被叫做林峰的少年一脸不服气，暗暗看了眼表情寡淡的蓝戈。
　　下了课，他站起身高声说道，“我家在初一有春日宴，诸位同窗可一同前去。蓝兄，曹兄，你们记得来。”
　　这两人来的最晚，与其他学生不那么相熟，徐林峰自然要‘好好’关照。
　　“徐兄，你家的宴会我们都可以去？难道是刺史专门为我们举办的？”亲近之人嘻哈问道。
　　徐林峰，青州刺史徐征的嫡长子。
　　“你想得美！是我母亲想在春日里热闹热闹，还邀请了青州所有贵家世族。蓝兄你不会不想去吧？到时可以见到不少豪门世家的姑娘呢。”
　　穷书生嘛，找一个得力的岳家那是常见的。
　　正准备拒绝蓝戈身形顿了顿，“多谢徐公子美意，我定当前去。”
　　徐林峰讥讽地弯了弯嘴角。
　　那日不仅有贵家世族，还有他爹呢，青州刺史，谁见了不得毕恭毕敬的，想奉承的人，多如牛毛。
　　曹武和蓝戈一同出山门，这些时日曹武已经习惯蓝戈的寡言少语。
　　梧桐书院那些学子，大部分都去捧徐林峰的臭脚，他可看不惯，他喜欢蓝戈的洁身自好。
　　“快，帮忙抓小偷啊！这个贼人把我一天的买菜钱都偷了！”
　　街上一夫妇人边追边喊，那个贼人跑得很快，就要不见身影。
　　蓝戈二话不说追了上去，曹武也不落其后。
　　那贼人很是狡猾，还会点拳脚功夫，曹武本想出手，发现蓝戈几下就搞定了。
　　他摸了摸下巴，他从小练武，刚才跑的时候蓝戈还隐隐快过他，刚才出手那两招，也可看出基础功扎实。
　　妇人几番道谢后离开。
　　曹武问道：“蓝兄你说你从小身体不好，居然跑得如此快，还会功夫。”
　　“我家隔壁住了一个武师会点拳脚，小时候看我身子不好，就教我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我每日都会练上一个时辰，所以身强体魄。”
　　曹武上下扫了一眼，确实比较结实，跟他这个练家子差不多。
　　两人分开，蓝戈回了家。
　　父亲在外面做事还没回来，母亲在择菜，他便坐过去帮忙。
　　“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些！你去歇着吧，上一天学，还不够累啊？”马氏一脸笑。
　　“读书人怎么不能择菜了，读书人难道不是人？”
　　马氏说不过他，便随口问道：“今日有什么新鲜的事啊？”
　　蓝戈想随口拒绝，但看到母亲眼里的好奇，他便把追贼人的事情说了。
　　“你父亲曾经是捕快的事，没说吧？”
　　“没有。”
　　马氏郑重地点点头，“你父亲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的，他会不高兴。”
　　“马大姐，今儿还要菜不？”院门口有人喊。
　　“不要了。”马氏大声回道。
　　蓝戈看了一眼，之前在临州也有一个父母相识的卖菜农夫，到了青州父母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善结交贩夫走卒。
　　三十那天，家里姨娘和子女都到秋月堂请安，温然也在，这是昨晚上杨婆子亲自来说让她去请安的。
　　“明儿徐刺史家举办春日宴，前几日就收到请柬了，今儿叫你们来，是跟你们嘱咐几句。”老太太慈爱地看着温蘅和温珊。
　　“老大媳妇明儿就你带着他们一起去，记住，一定要循规蹈矩，不得给温家丢脸！衡姐儿，你要以身作则，拿出我们温家世代书香门第的气度和风范来。珊姐儿，你原本是在禁足，现在带你去徐家，切忌不能再生事了！这里有几套成衣，你们拿去，明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我们家长长脸。”
　　“是。”温蘅乖巧大方。
　　“是。”温珊活泼开朗。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那几套成衣，尺寸都不一样，明显有两套是专门为温蘅和温珊做的，那两套最华丽用料最好，特别是温蘅的，上等府绸，光洁莹润，爽滑轻薄。
　　温妙和温瑶都极懂脸色，等温蘅和温珊挑过之后再去挑。
　　温珊拿着衣服对温然挑挑眉，显摆着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温瑶看到青绿色那一套，还没等伸手去拿，就被温蘅抢先拿走。
　　“五妹妹，你长得清丽，穿这个应该很好看。”温蘅把衣服直接放在温然腿上，温然倒是没拒绝。
　　“哟，这衣服老太太看到时，也提了一嘴，认为五姑娘穿最好看呢。”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笑着恭维道，“诶，我看五姑娘的手已经大好了，今儿请安正好给老太太把把脉，看下病症。”
　　温然弯着嘴角，柔声说道：“我不会。”
　　不会？
　　什么意思？
　　是不会治老太太，还是说不会治这个病？


第29章 撒泡尿也行
　　庄氏压住自己嘴角，微微皱眉问道：“五姐儿，何出此言？”
　　“知道病症是一回事，治愈病症是另一回事。比如天花、肺痨，当今世上无人能治。祖母的病，耽搁太久了，没得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句‘没得治’，老太太听到后怒喝道：“你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祖母，若是……”温然想了想，“半年前你把我接回来，还有得治，现在，晚了。”
　　“你就是危言耸听，你这个孽障，见不得我好是不是，气死你祖父，还想气死我不成！”老太太倏地站了起来，“早知道今儿就不跟叫你来，还给你做什么衣裳！你不配做我温家的子孙，更不配踩在我温家的门第去徐家参加宴会。”
　　温然轻轻呵了一声，“每套成衣尺寸都不同，分明已经定下每个人的衣裳，你以为捧着衣服出来让大家挑就是公平？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你还在为这虚假和睦掩耳盗铃？”
　　温瑶低下了头，她和温珊身量其实差不太多，但是温珊肩膀更宽，那套蓝湖色的自己明显穿不上。
　　老太太的偏心其实大家都知道，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公平的样子来。
　　温妙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懵懂看着屋里的大人。
　　“你以为我想做你温家的子孙？你照过镜子吗？没有镜子，撒泡尿也行。不过你脸大，一泡肯定不够，那就两泡。”
　　世代书香门第，哪里听过这种市井话。
　　老太太气得手指直哆嗦，“你，你，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就‘哎哟’一声倒下。
　　屋里立时就人仰马翻似的忙起来，宋姨娘在一旁悄悄竖了一个大拇指。
　　掐人中、喂茶都不管用。
　　“五姐儿，五姐儿，你救救老太太呀，这里只有你懂医，快来看看。”庄氏在老太太近前大喊，声音极淡定，丝毫不慌乱。
　　嗯，该有的大娘子气派。
　　“缓缓就好。”温然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