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苏后也没别的可做,只得吩咐太医:“务必要好生救治贵妃。”
那太医磕头如捣蒜:“是,微臣明白,微臣要先用药把胎儿打下来,以免母体多受影响,再行医治。”
苏后当然不懂医术,只得点头,眼见得贵妃被灌下了大量汤药,辗转痛呼,到后来声音都嘶哑微弱了,苏后实在是受不了,刚要出去,就听禀报太后娘娘来了,苏后忙就扶着苏棠的手迎出去:“母后怎么来了,这样热的天儿,劳动了就值得多了。”
说是这么说,苏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用她独掌大局了,顿时轻松一头。太后脸色显然不大好看,只问:“贵妃怎么样了?”
苏后把太医的话说了一回,这虽然是个大事,却不是难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说话自是容易些。而且这是贵妃自己养的猫发疯出的事,事情看起来简单明了,也牵扯不到任何人,她这个皇后连监察之责都没有,只能算贵妃倒霉。
太后也叹气,又进去看贵妃,苏后忙道:“里头血气重,母后略站一站便出来罢,冲撞了母后,只怕贵妃越发不好。”
太后果然只略瞧了瞧,就出来了,看了贵妃那模样,太后自是哀叹不已。不过太后显然比皇后见过的多了,面色倒还寻常,不比皇后那慌脚猫的样子。看来若不是贵妃出事,太后都未必来这一回。
只是太后都来了半日了,皇上却还没来。到的晚间,皇上也没去看贵妃,却来了景仁宫。
虽是皇上驾到,苏后却也不敢露出喜色来,皇上今天没了个儿子,心情能好到哪里去。果然皇上的脸色是郁沉沉的,几步走上来,也没叫众人平身就进去了。
苏后跟在后头,叫众人起来,也忙跟进去伺候,苏棠自是众人中的一个,她也不会跟进去,就在门口看了一看。苏后的脸色其实也不太好,胭脂下都透着苍白,今天是着实被吓着了,真叫她笑也未必笑的出来,难说这会儿在里头,是谁宽慰谁呢。
不过苏后哄皇帝应该很有一手,看她连头带尾二十年的荣宠,她别的再不行,哄皇上的本事想必是一等一的,是最不需要苏棠操心的地方。
所以,苏棠一点儿不操心苏后的应对,她就对着沈晋笑。
也挺奇怪的,每次皇上来景仁宫,沈晋都亲自跟着。
以前也没有这样啊,她做苏贵妃的时候,那也是宠冠后宫,跟现在的苏后一样,可没见沈晋来的这样勤。
其实苏棠的印象里,皇上身边有统领的时候,其实是大统领的时候多些,想起大统领那气派……她还真好久没看见了。
莫非小统领现在是有什么特别的差使?苏棠想了一下,当年废后之后,不久又是贵妃小产,一时无人,便由太后亲自掌事后宫,连着两三年后宫都挺安静的。
只有苏棠进宫算是略有波澜,但也不算大,她引人瞩目的地方,不在于进宫封主位,而在于她是废后的侄女。
眼见得皇上进去,人都散开了,小统领也退开,苏棠便跟了过去,笑道:“这不上不下的时辰,沈统领伺候皇上,只怕还没得空用饭吧?”
按平日的例,皇上若是要去哪个宫用饭,一般提前就会打发太监吩咐,预备接驾,宫妃自是会好生预备,尤其是用心装扮自己,以求恩宠,横竖她们在宫里,也就这点儿事。
皇上今天没有吩咐,却突然来了,也可能是用过了,不过皇上吃过了,跟前伺候的人只怕不见得。
结果,沈晋还没说话呢,门口台阶底下站着的周玉就笑着接口道:“大姑娘说的是,皇上在南玉轩用的晚膳,原本要回勤政殿的,只不知怎么,又叫到景仁宫了。咱们自是跟着伺候过来的,这会儿才歇着空儿呢。亏的大姑娘想着。”
周玉是勤政殿掌宫大太监高立成的徒弟,这两年也颇得用,他是南方人,是前朝战乱的时候,爹娘逃难进的京,个子长的小,模样儿颇为清秀——要在皇上跟前贴身伺候,长的丑了也挨不上,没的碍了主子的眼。
不过周玉也算是个善心人,他自己机灵,知道往上爬,又会揣摩人心,皇上用起来好用,连高立成那样的人都肯提拔他。但对宫里那些不太机灵的宫女奴才们,他能回护的也肯帮一把,又愿意给人方便,在这宫里,这就算不容易了。
苏棠以前跟他自然是熟稔,不知道见了多少回,听他这话说的拿腔拿调的太监腔调,也没有多想,不由便笑道:“我现就在后头摆一桌,只怕周公公不敢来用。”
平日里这些太监头儿或许还能偷懒溜缝儿歇空,今日里显见的皇上不大痛快,自是要打叠起百倍的精神支应着,不敢叫底下小太监听着。
说着,苏棠就叫人往外头花廊底下放桌子去。
沈晋此时却开口道:“我也当着差使,不敢当。”
侍卫守卫的时候,当然不能擅离,但统领大人和太监头子却是两码事,周玉这样的得在这里守着,预防里头皇上叫人,但伺候的事情却不会叫统领大人,这会儿哪有什么差使。
苏棠立时反应了过来,笑道:“那去后头喝杯茶,咱们不要在前头碍着皇上的眼。”
此时暮色四合,少女眉眼弯弯,眼中好似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第20章
其实在周玉看来,这就不是好似了,自己虽是抢着说话了,替她圆了一圆,这位承恩公大小姐却还浑然不觉,眼里依然只有小统领一个。
这苏家的女儿,似乎都不算的很伶俐,只在这件事上特别有天分一般。里头那位皇后娘娘周玉是看在眼里的,在皇上跟前,那股子温柔婉转的情意就不用说了,满宫里一比都差着不知道多远。
如今看这位大姑娘,这眼里也像是有钩子似的,只怕迟早能把小统领钩起来。
至于小统领,这不就去喝苏大姑娘的茶去了吗。
当然,这位大姑娘还是比皇后娘娘周全些,自己去喝茶,也还周到的吩咐了人给外头候着的这些人送东西来垫补,知道他们伺候皇上的时候不能吃有大味道的东西,苏棠便吩咐送的八珍糕来。
她款待小统领的当然就不止这样了,皇上来都来了,今晚只怕也不会走了,小统领伺候不伺候都使得,她说着喝茶,却拿了一小瓶酒出来。
“杏子酒!”苏棠笑道:“说是海上运进来的,还有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我也没记住,就记得是杏子酒了。那天我倒是闻了一下,味道也不大一样,就封了回去,特特的留着等沈大人来一起喝。”
苏棠觉得,这么怪怪的玩意儿,她自己一个人喝未免无趣,还得有人一起,而这个人,除了小统领,她就没想到第二个人。
在她晶玉一般的手中,那透明的瓶子里,装着琥珀色的酒液,身后挂着的灯光透过来,轻轻荡了一荡,沈晋的心似乎也跟着荡了一荡。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手打开瓶子倒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封回去的时候封的太严实,她开了两次都没打开,便伸手递了过来给他:“怎么这么紧。”
动作自然的仿佛认识了两辈子。
沈晋接过来,伸手一弹,单手就打开了,苏棠觉得,他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姿态真是难以形容的潇洒好看,怪不得以前宫女们闲着八卦的时候,就说全帝都的姑娘都愿意嫁给小统领。
何况不爱说话,也不是什么缺点,人家只是不爱说,又不是不能说。
沈晋把酒给她倒上,自己也喝了一口,就皱了皱眉。
苏棠一眼看见,顿时笑起来:“真的很怪?”
她也喝了一口,在口中品了一品:“也不知道哪里的东西,跟咱们这边的酒真不一样,这味道,倒也不难喝,就是没喝惯还真有点怪。”
说着又喝一口。
沈晋放下了杯子,有点受不了:“换个淡点儿的吧。”
原来沈大统领是这么挑剔的吗?苏棠拿着酒杯的手轻轻晃了晃,眉眼也弯了起来。似乎再大的意外都没有这个来的让她意外一般,好像是一件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这么大一个大统领,居然挑食!
“嗯嗯。”苏棠忙点头应道:“那喝点梨花白。”
她看一眼沈晋的表情,又改口道:“算了,那个也太淡了,天山雪好不好?前儿新送来的,说是搁梅花树底下埋了十年,才挖出来的。”
苏棠的口吻,仿佛在哄小孩子一般。
她自己没觉得,倒只觉得亏的自己喜欢吃吃喝喝,内务府供应宫里的那点子好货她早吃了个遍,才找得出这会儿看起来小统领肯吃的。
苏棠是跟着皇后用过了饭的,这会儿只喝了半杯酒,手里拿着酒杯,靠在椅背上,树影把她的面孔遮了一半,只看到唇角一只深深的梨涡,好像又在笑。
今日这宫里能笑的人还真不多,有些人就算想笑,那也不敢叫人看到,因为皇上今日很不痛快,皇上不痛快的时候,在这宫里笑就是找死。
先前得了安华殿奏报,皇上颇为震怒,连着两个皇嗣出事,对于还没有儿子的皇帝来说,自然值得震怒,皇上当然也知道,在这后宫里,意外向来很多,有的是人为,有的也是真的意外。
今日安华殿之祸,看起来就是真的意外,皇上大约连找人怪罪一时也找不到,所以才到皇后这里来喘口气。
这种时候,皇帝只愿意来这里,姑母果然是不一样的。
而这件事想必最终就只好怪到安华殿里,贵妃轻慢皇嗣,底下人伺候不力,统统罚一遍罢了,如上一世那样,贵妃失宠,便由此时开端。
苏棠此时坐直了一点,她脸上敛了笑,对沈晋道:“今日此事,皇上叫查了吗?”
这是自然的,看起来再是意外,程序也要走一遍的,宫里的事,哪有那么轻与。
但是,谁也看得出苏棠这是明知故问。
难道她又听说了什么,想要惹是生非了?沈晋忍不住要这样想。
毕竟先前闹了许游那一场风波,这位大小姐听说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苏棠是怎么看出沈晋在想什么的,沈晋一句话都没说,她的话就拐弯了:“这回真不一样!”
要不是沈晋,真没人能听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沈晋又笑了,摆了一下手:“有什么要紧的。”
就算是惹是生非的笨蛋美人那也一样赏心悦目,这就足够了。再惹是生非他也压得住,出不了什么大事,何况许游当时虽没有劣迹,可事实证明了人品低劣,行迹不端,不算冤枉他。
大小姐的惹是生非不管是真有什么风声还是纯粹运气,到底结果放在那,很交代的过去。
何况,就算上一回落空,那也没什么要紧。对于大统领来说,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呈报到大统领跟前,这样的细务也是只阅不批的等级。
便是对于沈晋,若非此事是苏棠亲口对他说的,也不至于让他亲自安排督办。
苏棠鼓了一下腮帮子,颇有点不甘心,她还以为经过皇后被诬陷风波,她已经在沈晋眼里有了聪慧机敏,见微知著,行事得当等等的诸多好处了,当然,同时也爱出手,惹是生非。没承想峰回路转,她就只剩了个惹是生非了。
都是许游害的!不仅是害了夏晴,这会儿还有她了。
沈晋的手又有一点儿发痒,苏棠脸颊鼓一鼓,红粉菲菲,夜风从她身上拂过,好似又带了一点儿甜味儿飘过来。
苏棠倒是只顾着跟他说正事:“贵妃娘娘跟前养的猫,那自然是内务府进上去的,进上去之前,也得先挑温顺脾气好的,没有不知脾性就送上去的道理,且还是贵妃娘娘跟前。到底是贵主儿,内务府平日里也很巴结,难道不知道厉害?敢送没养好的猫进去?不说今日这样的事,就是爪子伤了贵人一点儿,也算大事了。”
这说的自是很有道理,就是他办事,也是先吩咐把内务府养猫相干的那些奴才捆了扔进宫城夹道后边的那排空房子里。
那些奴才也是伺候老了的,且有两个,一家子几辈子都在内务府,当然是懂的厉害的,先前才刚抓了人,已经有人托到跟前喊冤了,说辞倒是和苏棠说的一样。
这位大小姐,别的不说,宫里上下各处的门道,她说起来很是头头是道,像是积年管惯事的一般。
和皇后娘娘,真是两个样子。
沈晋便点了头:“嗯。”
他说嗯就表示愿意听了,苏棠立时就笑了:“今日原是我伺候皇后娘娘去看贵妃的,在那边门口就觉得味儿不对,安华殿新粉刷的好喜庆的样子,我琢磨着贵妃娘娘这还没养下来,先就挂了红,也不怕这新油漆的味儿熏着贵妃娘娘了?”
苏棠说的煞有介事,半真半假,也不知自己编了多少进去:“我问了一回,说是太后娘娘吩咐漆的,说是看着这屋子不喜庆。既说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自然就不管了,我却是疑了心。”
“别说安华殿了,就是各宫主位娘娘那里,内务府也是年年修葺的,一年四季的装饰,鲜花,糊窗子挂帘子,看起来都是花团锦簇的。就说咱们这景仁宫吧,也有三年没漆了,看起来也没觉得不喜庆啊。”
这宫里油漆粉刷也算大工程,自然没有年年都刷的,除非特地吩咐,也很少有住着主子的时候动的,何况贵妃还怀着龙胎:“太后娘娘不过去看一回贵妃,怎么就想到这个了?”
苏棠接着说:“我就问了问安华殿卢公公,据说当时是太后娘娘宫里的李修李公公,伺候在跟前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挑起来的话头子,就拐到不喜庆上去了,意思仿佛是贵妃被禁足,是房子害的似的。偏太后向来疼爱贵妃,见她委屈,又怀着龙胎,这才吩咐修缮粉刷,叫人看着热闹些。”
“油漆?”沈晋这样的人,当然很能听懂苏棠的意思。
“嗯,我到那儿就觉得了,味儿有点不对。”苏棠说:“我们家也刷过房子,就不像安华殿那墙上,有股子甜的古怪的味道。”
沈晋点了点头,这个不难,一查就能明白,只是此事明显与皇后无关,应该说,贵妃小产,皇后想必不至于太难过,那苏棠特地来跟他说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第21章
苏棠有时候很像一个骄纵的大小姐,这种大小姐不管做什么都是只管喜恶,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但有时候她看起来又很有道理,至少和普通的大小姐不太一样,就连管闲事,每一次都有拿得出手,看起来很能自圆其说的理由。
或者是一个明确的目的。
而且这理由还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大小姐应该关心的东西。
所以这让沈晋这样的人都不知不觉的有点好奇起她来,这一次她又想管闲事是为了什么?
也不知道苏棠的眼睛是什么做的,沈晋这样面色纹风不动的人,苏棠也能看出他在想什么,见他狐疑,苏棠就恼了:
“这事儿跟我又没有关系,人家巴巴儿来跟您说,不过是知道皇上必定吩咐您查这件事,我既察觉了不对,当然来说一声,又没有别的意思,我还能做什么不成?也就是为了您,换个人,你瞧我理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