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在山寨,她想吃什么,夏侯尉都会应允。
其实在最初,夏侯尉并不理睬,只想给她白粥喝。她虐待了他如此久,凭何过得好?
但只要褚卫怜一拿他作比,说跟着他,还不如待在家,一点口福都没有。夏侯尉便再也说不出话,只能乖乖依她。她想要羊腿,就让人杀了烤。
此刻,夏侯尉亦是应允的。他问褚卫怜:“你要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我想吃芸豆卷。”
夏侯尉正要叫门口的暗卫,突然又被她制止,“京城也不是所有糕点铺都好,我也买过几家芸豆卷,不是做得太甜腻,就是吃起来没滋味。反正我们都要游街,你陪我瞧瞧如何?”
褚卫怜特意提及要他陪,便是打消他那疑神疑鬼的毛病。
果然,夏侯尉点头了。
二人付好银钱下酒楼,刚出门口,她便感觉唰唰两道风刮过。
只见前面转角的巷子有黑影,左后边的古树下也有影,还有小摊边,马车后,都是萧氏的死士,他们潜伏于夜,随时以待。
褚卫怜牵他往前走,偶尔左顾右看,似乎寻觅卖糕点的。心下却在想,如果她报信让哥哥带兵,能有几分胜算呢?
夏侯尉说过,她走就得死,眼下她还在他们手上,即便哥哥包围,夏侯尉照样能以她作要挟撤离。那再回到孤山,他会不会杀了她?
褚卫怜拿捏不定。
不知不觉,已经离方氏的店快近了。她牵住夏侯尉,往前一指,“那儿就有家呢,云间记,这家的芸豆卷我吃过,味很好。”
夜很黑,灯火却喧艳,夏侯尉顺着方向望去,的确是家卖糕点的。
云间记左邻茶肆,右接当铺,它窄小的挤在中间,并不显眼,偶尔也有三两妇人进入,出来提着几只油纸包。
夏侯尉狭眸微眯,又仔细看了眼,的确是家很普通的店。
他点了点头,褚卫怜牵他继续走。
因为铺面不大,只有掌柜和俩伙计。方一进去,她便朝伙计笑道:“来两包芸豆卷。”
她的嗓音很清丽,且不小,正在柜台打算盘的文叔愣了愣。
似曾相识的声音,文叔抬眼瞧去,只见来的是一对男女。那女子头戴幕篱,并不能瞧清真容。
伙计歉意地说:“娘子,您来得太迟,小店芸豆卷卖完了。”
“卖完了?”
少女一声讶,仿佛不信,两步直逼柜台前,“掌柜的,怎就卖完了?我以前可常遣人来你这儿买,不都是入夜才上么?今日已经卖完了?”
少女的话让文叔忽愣。
他又看了少女一眼,总觉得不该——既是常客,怎不知他家芸豆卷都是午后上?一般黄昏便卖光了。
可她若不是常客,为何又说自己是?
文叔刚要说话,那少女便已开口:“卖完了便让九娘再做,总之我现在就要。”
九娘,什么九娘?店里做糕点的都是伙计。
文叔寻思古怪,手指拨开算珠,忽然想起曾有个小娘子就爱唤“九娘,二哥!”——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谁了,难怪他会觉得耳熟,原来她是褚家的幺女!
可这小娘子,从前常喊他“文叔、文叔”,今日怎么偏改口叫掌柜了?
陪同她的是男子,既不是褚家二哥,也没听闻她嫁人,那这位男子又是谁?
文叔忽然想到一种不善的可能。
“这位娘子,芸豆卷今日做得少,您若还要呀,多使点银子,我让伙计去叫九娘如何?”
“好,劳烦掌柜了。”
那少女大方应道,“让九娘快些,我买了急着走呢。”
急着走,又要见他们方家的九娘,文叔现在无比确切,褚小娘子的确被人胁迫了!她在向方氏求救。
只是敢掳褚氏,这伙人到底是谁呢?
文叔笑着应是,立马召来最机灵的伙计,耳语两句,便拍他的肩膀:“去吧,去九娘家中把人喊来,就说有客要芸豆卷。”
伙计走了,夏侯尉还在桌边坐着,褚卫怜虽不知此刻他如何想,可见他没去拦,又放下一点心。
文叔不愧是做掌柜的,从前她就觉得文叔机敏。今日他不仅没拆台,更是懂了她的意图,褚卫怜深感欣慰。
二哥去西北了,二嫂方氏跟他吵过一架,就回了娘家住。方九娘与文叔一样,都是聪明人,褚卫怜只盼嫂嫂万要听出弦外之音才好。
褚卫怜倒了茶给自己,又倒了一盏给夏侯尉。
夏侯尉接过茶,却没喝。静静看她,忽而问道:“九娘是谁?”
褚卫怜心一跳,仍就压惊不慌不忙地说:“九娘是这家店做芸豆卷的人,我听人说过,她丈夫在大户人家做长工,她跟丈夫住。她会来这做糕点,补贴家用。”
夏侯尉嗯了声,不再说话,却看着她。
褚卫怜吃茶,摸不准他信了没。自觉自个儿话不漏音,也没破绽,就算死士跟了伙计去方氏府宅,她也说了,那是大户人家的帮工。
“表姐。”
夏侯尉忽而握住她的手,眼眸望向门外。彼时流火冲天,轰得一声,又如雨火漫下,绚烂夺目。
他望着,轻声问:“一会儿买完,我们登楼去看烟火好么?”
“好。”
褚卫怜轻快地应。
柜台边,掌柜文叔还在拨算珠,耳听二人谈话,心中多番计较。
不久后,伙计领着方九娘来了。
文叔看去,只见他家主子“方九娘”荆钗布裙,气喘吁吁,完全不像往日那珠翠簪珥,简直判若两人。
掌柜压住对九娘执礼的举动,径直起身过去,板起脸训骂:“今儿芸豆卷做太少了,好些个客人来都没有。这位娘子点你要呢,你快去做些!”
“忙忙慌慌,也不知回去做什么!以后再偷懒少做,仔细我扣你月钱!”
方九娘看了眼褚卫怜,心下忽震,又万分激动。
“动不动就扣月钱,本就没几个钱。”
方九娘嘀咕,对掌柜很不满。掌柜瞪了一眼,她又懒散应道:“是是,九娘这就去。”
要不是夏侯尉在,褚卫怜真想拍板叫绝:二嫂嫂,文叔,演得好啊......
第43章
烈火 我不够听你话么?
铺面的后院有间庖房, 云间记的糕点即做即卖,伙计都是在那儿揉面团。方九娘听掌柜的使唤,抬脚便往后院去了。
只是刚进去便有些愁——她哪做过芸豆卷呢?以前在家, 这些都有老妈妈们做。
方九娘盯着灶台桌的木辊、面团和小碗里各种馅、菜汁犯难,面团她会和,可其他的料要怎么放呢?
就在这时, 文叔及时打发了一个伙计,“别傻站着, 你快去给九娘打下手, 省得客人久等。”
方九娘是他们主家, 店里伙计也都认得。文叔打发的,正是刚刚去方家报信的伙计,他比另一个要机敏些。
小伙计也瞧出不对劲,但文叔和九娘子都没说什么, 他只要乖乖打下手就好。
小伙计抢先端走一盆赤豆,放井边洗。他朝屋里的九娘喊道:“你和面吧,芸豆我洗, 快些。”
真是为难二嫂了。
褚卫怜心想。
方九娘做芸豆卷的功夫,店里时不时会有买糕点的客人。
夏侯尉坐着,茶也不喝, 两只眼睛倒是会扫一眼来人。趁此功夫,褚卫怜起身朝后院走去, 边走边呼:“哎, 九娘,你那芸豆多放些!大不了我再多出点银钱......”
不知不觉,褚卫怜已经走到后院。
方九娘用力揉面,飞快看了眼小姑子。趁那男人盯别处的功夫, 她贴近褚卫怜,悄悄道:“大哥正带兵封城,今夜不让一只鸟飞出,你别怕。”
“这是一条路,若封城不成,还有第二条。”
方九娘没告诉她第二条是什么,只说,“一切,还是以你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褚卫怜微微颔首。很快,她又朝池边的伙计喊:“豆子洗好没?快拿来捣馅。”
“来了来了!”小伙计端着沥干的赤豆跑来,“九娘,馅都在这儿了。”
褚卫怜趁时地瞥向夏侯尉,发觉他的目光已经从来客身上挪开,与她对视。
隔得远,又是黑夜,褚卫怜看不清他神色。这是信还是没信?
她正寻思要不要走回夏侯尉身边,打消他的疑虑,这时竟有一道黑影闪进门,附在夏侯尉耳边。
“主子,城门出事了。”
死士中伏低声,“有两队人马围了城门,东西南北各个都有。一队疑似大皇子旧部,约莫三百余人,暗哨发现,这伙人马身上有菜油气味,很重。还有一队没摸清来路,但身手矫健,都是精锐,约莫在两百以上。”
大皇子什么心思,他也猜到了七八分,想在良夜纵火烧城楼,好告诉百姓们夏侯瑨封储不祥。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个路数......夏侯尉想起曾经,大皇子让宫人抓了几只死耗子丢他屋门口,跟所有人说,他就是个孽障,他的冷宫晦气,耗子爬过来都得死。
他的眼眸浅垂,旧事丝丝氤氲,又如飞尘卷入漩涡。不急,大哥予他的,都会千百倍地报。
夏侯尉转头与中伏道,“你去给城门添把火,让大哥烧吧,烧干净了才好。烧得越干净,他就死得越难看......”
中伏应是,溜烟儿似的没了影儿。
夏侯尉再抬眸,遥遥望着后院庖房的人。他支起下颌,若有所思。想了想,唇边竟牵起一抹笑,浅淡的。
中伏到底与他说了什么,褚卫怜并不能听见。以前她还能猜猜,现在她不愿猜了,她只想早些结束这一切,回到家中。
九娘说,兄长已经在城门等着了。不出意外,她今夜就能回去?
褚卫怜托住下颌沉思,脚边忽然落下颀长的影子。她还未及反应,夏侯尉的匕首已经对准了九娘背后,冷声戾道:“赶紧做,别磨叽。”
被匕尖抵背,方九娘哪遇到过这种事,吓得木辊都掉了。
褚卫怜也被吓到,忙去抓夏侯尉的手:“你做什么,你放下!”
他的力气太大,撼不动分毫,脸庞亦是冷倦。
他突然笑起来,轻缓低笑,一手穿过幕篱抚摸她柔软的脸颊:“表姐,我也没做什么,我就想让她快些,别耽误我们看烟火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