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卫怜愣住,因为她不知道。
前世今生,她一直是一样的人。今生她想要嫁的是夏侯瑨,前世也应该是。
那么前世,她为何没嫁成夏侯瑨呢?
......
“殿下!快些、快些!娘娘就快不行了!”
山林深夜,瓢泼大雨,夏侯瑨挥扬长鞭纵马疾驰。
断线的雨水倾头而下,打湿鬓发,从他的眉骨直流脸庞、下颌。月昏黄,倾盆的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狠抓一把,继续策马赶路。
浓雾模糊的幻影,浮现在褚卫怜眼前。是前世,还是今生?
密网交错,欲为客难却沉浮。
......
就在半个时辰前。
夏侯瑨被他们蒙着眼送下山后,就被丢在这儿。暮色将褪,天灰蒙蒙的一片,他如瞎子摸黑,拄着树枝走了很久,才走出山头。
想着还困在山中的褚卫怜,夏侯瑨本是要找褚家报信的,哪知快到官道时,远远瞧见一队卫兵打着火把出城,领头之人,正是他的近身侍从破风。
他的侍从,火烧火燎,带着急报而来。
“殿下,殿下!果真是殿下!”
破风朝他跪地:“殿下!您快随属下回宫!娘娘她,娘娘她......”
没替殿下在他失踪的时日看好宸妃,破风自责万分。想到榻上那只纤瘦的手、吐到失血的脸,破风只怕殿下会承受不住。此次他就是临危受命,带着宸妃的死讯而来。
“你倒是说啊!我娘她怎么了!”
夏侯瑨愈发着急,抓住破风的衣领。
“娘娘她,她......饮鸩了!"
“只怕时日无多!”
刹那间,波涛翻涌,夏侯瑨的眼前只余獠獠火光,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就此失声。
他抛下了所有,抛下那座山头,往回赶,拼命地皇城往回赶。他没有多问,也不敢多问!只拼了命策马疾驰,任凭雨势愈烈。
终于,他看到了,猛地推门而进,入目的却是垂在床边的手。他的父皇、母后、祖母,以及几位宫妃,太医署的御医们都围在母亲床前。
“宸妃,你糊涂啊!你怎就这么糊涂!”
褚太后托额,眉心凝了深深的皱。
而他的父皇,则站在一旁不说话,俄顷,竟是捂面发颤。
宫妃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所有太医都跪下了。
这一刻,夏侯瑨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一样东西从他的生命中逐渐流逝,直到化为乌有。
他忽而失了全部力气,在门边跪倒。
“娘——”
穿云裂石的哭吼,才叫殿内众人忽然回头,看向门口。无人不是意外,无人不是惊愕,却又无人不是惋惜。
宸妃死了。
死在这个冬天,死在她儿子失踪的日子,死在她儿子封储,纳妃的一个月前。
从宸妃的华轩殿出来时,人人噤声,神情莫测。
夜深了,天穹覆着浓厚乌云,雨还在下。
雨声夹着窸窣步声,珠玉声。伞撑在头顶,雨却倾斜,即便千万小心,却还是淋湿半边身。
皇后只好抬了左臂当雨,一手却抓紧宫婢的手肘。
沙沙、沙沙,每步都像走在针尖,却又好像穿过千针,走在硬实的青石板。
终于,她出了宸妃的宫殿。
夜雨倾盆,其路浸脚,穿过一条条宫道,一座座苑林,皇后的忐忑也逐渐消去。
终于,她回到了自己的宫苑。
宫门关上,宫婢们分散做事,有人点烛、有人烧水,有人烧汤,有人去拿干衫。
皇后在滕花椅坐下,膝前的两手紧紧而攥。
她的眸色深而凝,覆着重重阴霾。随后一抹笑容,阴霾消散。
她忽而变得轻松,不用小宫婢上手,自己便给自己倒了茶。轻轻一抿,先味虽苦,余后却回甘。
皇后品了会儿茶,忽而道:“你们先下去,让芄兰伺候我就行。”
宫婢们退下,不久,一位叫芄兰的婢子上前。
她在膝边跪下,轻轻为皇后按捏手臂,动作娴熟。皇后又品了一盏茶,出声问:“事都料理清了吗?”
“娘娘放心,该烧的奴婢都烧了。”
说完,芄兰掩袖微笑:“再说了,那宸妃是自己饮鸩而死,又干我们何事?旁人就算再疑心,也没有证据。我们可没有动手杀人,鸩酒也不是我们逼她喝的。”
皇后嗯了声,眸光清幽幽地转。忽而笑着摇头,似惋惜:“真可怜啊,本宫与宸妃做了十几年姐妹,她今日薨了,本宫也有些替她难受。只愿宸妃在天那边,能过得好才是。”
芄兰会意,立马笑言:“娘娘放心,奴婢明儿就去普陀寺,请那儿的法师替宸妃好好做法事、抄往生录。娘娘待宸妃娘娘之心,大家都有目共睹,必让这姐妹深情人人知晓。”
皇后又吩咐:“对了,宸妃刚逝,瑨必伤心至极。他那头,你多替本宫安抚。”
芄兰垂眼:“是。”
“宸妃一死,他必要守三年母丧。这下褚家的亲事,他也算是结不成了。”
皇后捏起茶盏,慢悠悠地笑。
第36章
恶鬼 不想怀,又怎会有孩子
夜近丑时, 雨停歇。
寒夜寂漫,冷风刺骨,天边只余一轮昏月, 铺开了浓密的乌云。放眼整片山脚,原野草莽,树影獠乱。
微如萤的火把, 一队肃穆人马在等候,准备随时听令上山。
“敏儿, 到这你就别上去了, 和妹夫回家去, 有兄长在就好。”
骏马背上,褚允恭拉紧缰绳,俯头对妹妹说话。
褚卫敏点头:“大哥,夜已深, 你也务必小心,我等你和眠眠回家。”
褚允恭抿唇,最后号令, 领着一队人马飞骋而去。
黑夜森静,枝影如魅,一路上没看见什么人, 只偶尔听到从山谷传来的狼嚎,空灵幽寂。卫兵们人人腰佩大刀, 他们常年习武, 几只山狼远算不得什么,更有甚者,还能赤手相搏。
离山头越来越近,隐约能瞧见农庄的影。卫兵们也逐渐放慢脚步, 时不时左顾右看。
“就是前面的庄子,大家小心埋伏。”
话音才落,忽闻巨石,轰隆隆从山顶滚落。
紧接着急箭如雨,其发而下。即便早有预料,众人还是变了脸色,拿刀纷纷砍去乱箭。
“阿长,当心!”
褚允恭一刀劈开射向小卫兵后背的箭,正要再挥刀,一支冷箭突然射进大腿。
冷硬的铁箭刺破腿肉,刹那疼极,禇允恭忍不住地蹲下。阿长与众卫兵立马包围扶人,“郎君,郎君!这地势于我们不善,咱先退,先退再说!”
褚允恭嘶气咬牙,大掌高挥:“走!”
......
成亲这天夜里,褚卫怜再度做梦了。
梦里褚卫敏入宫向她请安,褚卫怜忙扶起姐姐。
褚卫敏穿得厚,披着织锦散花云氅。褚卫怜扶住手肘,感觉比以前重了些。
“阿姐,怎么两月都不进宫来,我很想你。”
褚卫怜笑着抱怨,却闻阿姐不出声。
她又去细瞧褚卫敏的脸,细眉凝着,神色不对劲。唇皮微动,似是有话欲说。褚卫怜奇怪问:“阿姐,怎么了?”
“眠眠,我......”
褚卫敏终是止住,抿唇而笑:“没事,也没什么。我这两月没入宫,就是府里琐碎太多了。”
脸上尽是愁云,虽然褚卫敏有意瞒,却还是没逃过妹妹的法眼。
褚卫怜放开手,站到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把人上下打量。
天不算很凉,却穿得这样厚,尤其颈侧还挂了披帛,围得严实......
褚卫怜的眸光从上往下扫,在扫过微微隆起的腹部时,人一顿。她忽而诧异:“阿姐,你有身孕了?!”
听到“身孕”,褚卫敏似迷茫,又似痛苦。她往小腹看了眼,随后缓缓点了头,勉强而笑。
没有将为人母的高兴,甚至眼神麻木。
她神情的尽头只有迷茫,迷茫过后,只剩苍凉与垂手。从小到大的亲姐妹,两三眼神,褚卫怜便意识到不对,这孩子绝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想要,又怎会怀上呢......
褚卫怜立马屏退宫婢,在门阖上后,她悄然抓上褚卫敏的手:“阿姐,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有人欺负你了?是周垚,还是旁人?”
“没有,没人欺负我。”褚卫敏连连摇头,“我无妨的,就是有身孕后太困,太昏沉了。”
“你还要瞒我?我是你妹妹,阿姐,你有什么苦都能与我诉。”
褚卫怜抓紧她的手腕,力道不算大,却疼得禇卫敏嘴唇抖动,下意识挣扎。
偏妹妹不肯放,两人一个抓,一个挣,突然挣开了衣袖。褚卫怜赫然看见,她的手腕红痕遍布,新旧交陈,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