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说说笑笑用罢晚膳,明棠自去净房洗漱,出来后,坐在临窗炕上,将长发搭在熏笼上,借着热气烘头发。裴钺原本坐在她另一侧,明棠靠近时,带来淡淡的澡豆香气,瞬间让裴钺想起那些两人离得更近、身上味道相互侵染的时刻,顿时生出几分不自在。
一旁服侍的闻荷见状,取过梳子,递给裴钺,略带几分怂恿地以目示意。裴钺接收到信息,略带几分生疏,从发尾开始,为明棠将湿发一点点梳开。
明棠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刚洗过澡,面上也多了几分红润,觉出头发被扯得有些痛,顿时清醒了,抬眸一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却是裴钺。
原本应是十分温馨的场景,落在发上的力道却让明棠敬谢不敏,含笑催裴钺去洗漱,唤来闻荷,将梳子递给她:“别偷懒。”
裴钺转瞬没了“差使”,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被人嫌弃了,抿了抿唇,见闻荷已经接替了他的位置,到底没说什么,去了净房。
净房中,热气仍未消散,裴钺克制着绮念,清心寡欲地洗漱过,推开隔扇门,还未转过屏风,听见一声甜腻的猫叫。
随后是明棠的感叹:“真是谄媚。”明棠指尖揉了揉小猫两耳间那块皮毛,成功按得猫头往下一沉,顺势伸出舌尖舔了舔她掌心。
“也不知现下有没有什么法子给你绝个育,若不然,等你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小母猫去。”明棠低语道。
裴钺素来耳力极好,将明棠这近乎低语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脚步不由一顿。
这一刻,饶是他已经接受了明棠内里与表面不同,有许多奇思妙想,也不由疑惑:明棠在话本中给人“绝育”也就算了,为何看到只奶猫也会想着给其绝育?
见他出来,明棠抬眼,似是已经忘了她方才委婉赶人的举动,笑着招手道:“时间正好,我头发刚烘干。”
裴钺依言过去,坐在她指的位置上,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在熏笼上晾头发,却是在闻荷过来要为他梳头发时,挥手止住,看向明棠:“幼娘嫌我手重,我却是不嫌的。”
正逗猫的明棠一愣,见闻荷果然不再动作,裴钺也正看着她不动,接过梳子:“好吧好吧。”
凑近,一点点用梳子把他缠在一起的长发梳开。
说来,她以往从来都懒得为别人梳头发,短短数月,这却已经是第二次给裴钺梳发了...
心中回想她以前在陈家时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明棠不由没了心思说话。屋中寂静下来,唯有不懂得看氛围的小猫软绵绵叫了一声。
闻荷瞧着这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心下感慨一阵,招手悄悄叫人跟自己退下,离开时还不忘将小猫抄起,带到外间,放回猫窝里,一本正经地叮嘱:“不许打扰,知道吗?”
黑猫小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乎真能听懂一般,配合着“喵”了几声,团成一团,开始专心致志地舔毛。
服侍的人都离去了,明棠自然有所察觉,暗暗嘀咕一声闻荷真是成了精了,手中动作不停,察觉到裴钺发已半干,忍不住将手指穿过,触摸这微凉的发丝。
自顾自玩了会儿,一只温暖手掌准确捉住她手腕,以一种极其磨人的缓慢速度,从她袖口伸进去,摩擦过她小臂。
垂眸看去,裴钺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那只胡乱动作的不是他的手臂。
这副模样实在让人心中发痒,明棠回握上去,下一瞬,便觉天旋地转,裴钺将她横抱而起,几步跨出,将她放在床上。
二人已近一月没见,明棠也难得多了几分按捺不住,然而,正意乱,裴钺却是一停。见明棠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不去,目中满是欣赏之意,裴钺心中生出几分郁闷,发问时声音犹带几分沙哑:“幼娘心中怎么看待我?”
正开车时按了急刹,明棠有些不耐:“自然是个空前绝后的大好人。”要是不这时候作弄人就更好了,手掌按在他身上,无声催促,见裴钺打定主意不动,用力将他推倒,顷刻间与他换了上下。
这样的姿态还是头一次,裴钺顿时没了心思再追问,双手扶上明棠腰肢,与她共赴巫山。
几番沉浮,终于得以尽兴,要了水,明棠再度回到锦被包裹中,昏昏欲睡之间,却觉腰间一沉,顿时清醒。
借着光,清晰看见,裴钺应是已经睡着了,面朝着她的方向,身上被子凌乱,整个人呈现一种朝她这边倾斜的姿态,手臂从他的被中伸出,不知何时钻进她的被中,准确落在了她的腰上。
二人总是分被而眠,以往两床锦被间总是隔着段不远的距离,此时明棠垂眸,却觉得界限已模糊不可见,而裴钺睡颜宁静。
腰间重量虽不熟悉,却无端端有种让人安心的意味。
明棠没有理会,也转过身,面朝裴钺,盯着他无暇的面孔片刻,心中忽而想,她方才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裴钺可不就是个空前绝后的大好人。
毕竟已是晚间,明棠稍想片刻,也在宁静氛围中沉沉睡去。
两人相对而眠,两床被子几乎交叠在一起,莫名有了几分交颈而卧的味道。
翌日,裴钺照旧早早醒来,起身,到外间,见那只黑猫正惬意地舔着显然是特意给它准备的牛奶,身上皮毛油光水滑,忍不住蹲身,轻轻抚了一把,莫名生出几分同情。
你知不知道,你主人正盘算着要让你从小公猫变成公公猫呢。
第64章
裴钺回来, 府中上上下下都一派喜色,大约只有重新回了静华堂的裴泽有些不满。
见着二人过来给祖母请安,裴泽如往日一般端端正正给两人行了礼, 面上的表情却任谁都能看出他正心情郁郁。
坐在明棠身侧, 玩着她衣裳上的风毛,见叔叔只顾着和祖母说话, 时不时轻哼一声, 誓要引起叔叔的关注。
毕竟要过年了, 定国公如今虽然常年在京外别院住着, 丝毫不管家中之事, 这种时候,也要回府住上些时日。
裴钺想起父亲便觉得厌烦, 跟母亲略提了两句, 见她也有几分兴味阑珊的模样, 便转了话题,瞧了眼气哼哼的裴泽,忽而道:“母亲可还记得照夜?”
裴夫人略想了想:“可是阿钧几年前送你的那匹?”
裴钺点头:“正是。今日有人来报, 说是照夜怀了小马。”
“小马, 在娘那里~”一旁已经悄悄竖起耳朵的裴泽顿时没了置气的心思, 踊跃插话。
裴钺已经知道那只可怜的小黑猫被裴泽取名叫“小马”,虽觉这个名字十分之易引人误会, 还是能够从容接受这一事实,毫无滞涩地摇了摇头:“我说的小马,长大后可以供人骑着出行, 可不是你的小马。”
裴泽思索一阵子,眼睛一亮,期盼地看向裴钺:“叔叔, 阿泽,想要~”
裴钺沉吟一阵子,在他目光中摇摇头:“我是预备给乖孩子的。”
裴泽一点都不气馁,立刻就从明棠身边过去,跑到裴钺身边,连声唤人给叔叔上茶上点心,又自己偎在裴钺身上,好话说了个遍。
那谄媚的模样,与昨日颠颠儿地讨好他的小马简直如出一辙,明棠仿佛能看见裴泽身后的尾巴摇个不停。
裴钺却是打定了主意,任裴泽在他身边腻歪,自己巍然不动,丝毫不见动容。裴泽早就忘了自己一刻钟前还在因为被“赶”回了自己的房间而生叔叔的气,埋头苦思怎么才能打动叔叔。
想起自己画了许久的叔叔版梅花图,裴泽连忙命人取来,自己献宝似地递给裴钺,运用他目前有限的词汇量,竭尽全力描写着在裴钺出差期间,他有多思念裴钺,有多盼着裴钺归来。
“等得我花儿都开啦~”裴泽指着画上的梅花,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
“是吗,我还以为阿泽不欢迎叔叔回来呢。”裴钺看了眼眼前的画,为上面枝干与梅花之间略显不协调的比例沉默一瞬,忍不住看了眼明棠。
裴泽恐怕连笔都不大会用,母亲又不可能陪着裴泽做这种游戏,是谁画的,显而易见。
他只是没想到,明棠所做的画作,如此…妙趣横生。
裴泽摇头,无辜道:“阿泽从第一天,就一直等叔叔回来,等了好多个秋天,头发都白啦!”
说着,悄悄看了明棠一眼,见婶娘只是看着,没有要拆穿他中间还忘了一次的意思,拍了拍胸脯,十分感动。
婶娘,是好人!
这场眉眼官司如数落在裴钺眼中,料定这中间必然还有别的缘故,裴钺不动声色。好人婶娘却是下一秒就拆了他的台:“阿泽头发哪里白了,我瞧着,明明乌黑亮丽。”
一言出,裴钺果然摸了摸裴泽的头发,要看他是否有白发的模样。
裴泽傻了眼,忍不住向祖母求助。
裴夫人心中遗憾:祖母也想帮你来着,可我亲儿子都使眼色了,还是两不相帮的好。
有一匹可以骑的真正的小马在眼前吊着,接下来一段时间,裴泽算是让众人意识到了何为撒娇、何为讨好,也深深见识到了一个三岁小孩能有何等惊人的毅力。
从鞍前马后,在裴钺面前手段百出,到试图无差别用乖巧姿态攻陷所有人,忙碌的新年筹备活动中几乎人人都养成了一见裴泽就想笑出来的条件反射。
以至于,到了小年这日,定国公裴坤终于自城外别院回府,一家人意思意思在定远堂迎接他时,因裴泽在场,甚至裴夫人脸上始终挂着淡淡浅笑。
裴坤一时恍惚,还道她终究是到了年岁,心肠比以往柔软了,总算是想起来她还有个丈夫。
全了礼数,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裴夫人已经起身,微一颔首:“府中事多,我先行一步了。”便大踏步离开定远堂。
身后,周奶娘抱起裴泽,裴钺与明棠夫妻两个也起身,略行一礼后,跟着出了屋子。
定远堂转瞬变得空空落落,连服侍的人都只剩了他身边常跟着的几个,裴坤面上闪过丝尴尬,起身,朝前院自己的住处过去。
一路上侍女仆从往来不断,人人穿着府中发下的冬衣,面带喜气,看着果然是十分忙碌。
隔着道矮墙,裴坤却清楚听见侍女嬉笑的声音:“小世子忙前忙后了这么些天,世子可算是点了头了。”
“再不点头可了不得了。我姐姐在夫人院里,听她说,小世子这些日子愁的,吃的饭都少了。”
“夫人还能看着小世子不好好用饭?亏了谁都不能亏了他的。”
“这倒是。”
二人说笑着前行,转过墙角,恰巧撞上裴坤一行,吓得连忙低头避至一旁行礼。
裴坤见她二人都是一团孩气,穿着府中不入流小丫鬟的衣裳,倒没心思责罚,只对两人说的话十分感兴趣:“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大些的那个想着今日据说是国公爷回府,毕竟对他性情不了解,吓得腿都软了,见同伴比自己更不堪,只得强打起精神。想着这事已经是府中笑谈,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组织着语言,将小世子正在努力向世子讨一匹小马的事如数说了出来。
末了,补充道:“今儿好像世子点了头,方才奴婢们瞧见夫人他们往马厩那边去了。”
挥手让两人离去,裴坤却是站在原地,静静立了半晌:所以,这就是府中事忙?
忙得一家子去哄个小孩子玩儿,甚至连新嫁进来的媳妇都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
被严严实实裹在披风里,只能露出一双眼睛的裴泽,即使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也坚强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欢欣鼓舞。
定国公府中养马不少,说是马厩,面积较寻常的院子恐怕还要大一些。照夜因身怀有孕,享受单间待遇,此时正悠哉悠哉低着头享用着马槽中的特供精制马料。
因是屋中,不虞受风,裴夫人便将裴泽头上的风帽取下。终于得以正常说话,裴泽上上下下看了看这匹通体洁白,显得比叔叔的踏雪还要漂亮些的高头大马,高兴片刻,陷入疑惑。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叔叔要许给他的小马啊。
裴钺早有准备,却不会在裴泽面前退却,指着照夜道:“阿泽要是愿意等,待照夜诞下小马,那小马就是你的,阿泽要负责日后照料它。”
“若是不愿意,也有刚半岁的马,你现下就可以去挑一匹。”
裴泽大感兴趣,跟着裴钺到一旁看了看小马,立即下定了决心:“我要白马的宝宝~”
白马那么好看,白马的宝宝长大了肯定也好看。
打定了主意,裴泽兴高采烈,刚回到照夜面前,指着照夜,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等阿泽可以骑的小马出生了,阿泽要叫它大猫!”
听到这个决定,众人都不由默了默。
但既然已说定,给了裴泽,大人们也没有要他改个名字的念头。
裴夫人这些日子日日被裴泽哄着陪着,对裴泽简直是疼爱之情满的往外溢,心中甚至颇为赞赏裴泽的取名方式:天真烂漫,果真十分有趣。
裴泽得了大猫,也没忘了他的“糟糠”宠物小马,跟着明棠回了诚毅堂,立时蹲在小马面前嘀嘀咕咕:“小马小马,你明年就有大猫作伴啦!不过大猫不是猫,大猫是一匹比你大很多的小马…”
一旁听着的明棠看了看正舔爪子的猫咪,再想想还在照夜腹中的“大猫”,深深觉得,裴泽实非凡人。
犹记得这孩子先前还是个一字一顿先生呢,这么快就能说绕口令了。
难得居然还没把他自己绕进去。
晚间,祭过灶神,一家四口聚在静华堂用了顿热闹非凡的晚饭,明棠与裴钺相携回了诚毅堂,终是忍不住有些好奇:“小年饭都不与国公一道用吗?”
嫁进来这些时日,她只在成婚那几天见过定国公,自然知道这其中别有缘故,却没想到小年夜这样的时候,一家人也仿佛把定国公忘了一般。
命旁人退下,裴钺拈起枚小小的茶杯在手中把玩,语气淡淡:“他不来最好,若来了,怕母亲吃不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