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历说道:“刀工不一样。”
她下厨的时候没有找到切土豆丝的刨子,宋时绥虽然不是闻人听雪那样的剑客,但切的土豆丝粗细等长吗,刀工远胜红玉绣坊里的厨娘。
宋时绥说道:“我有一个剑客朋友,她可以把土豆切成头发一样细小丝。”
苏历静静听着,偶尔看一眼那张与他的妻子很相似的脸,他脖子上系着的灰狼皮围脖解开了,露出一道泛白的伤疤。
宋时绥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话语顿住。
那似乎是自刎时留下的痕迹。
苏历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做出轻生的事?
在宋时绥年幼的时候,玉摇光曾给她讲过玉京王朝的历史,历代帝王中,只有一位皇帝死的最早,那便是一千多前的佑德帝,年仅六十岁便意外暴毙。
六十岁,听起来倒像寿终正寝似的,但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对于这些生命漫长的武者而言,活到六十岁就死去的人属于意外夭折。
这位皇帝在位时间很短,没有立后封妃,后宫里只有一位来自民间的女子伴他左右,佑德帝死后,这个民间的女子也自刎而死。
她在史册上并没有留下姓名,只是一个短命帝王的一生中镶边的配角。
她和她们这些穿过来的女配一样,没有人花费很大的笔墨描写她们,也没有人去探究她们的故事,这一生,纸上三两句,无名也无姓,爱恨情仇,贪嗔痴念,惊心动魄,寂寞欢喜,都在那些泛黄的书册之外。
一种很悲伤的感觉在宋时绥心中静静流淌着,让他想起晏殊的那句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流逝了,让人猝不及防,却又无可奈何。
午饭后,两人去了红玉绣坊的后院,苏历教她射箭。
宋时绥拿着苏历的射日弓,发现这把弓沉的很,大约有百斤重,弓弦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很难拉动。
宋时绥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将箭搭在弓弦上射出,第一箭的时候还算有模有样,一箭正中靶心后又飞出数米之远,但第二支箭只射出了五米远就掉在了地上。
而此时,宋时绥双臂脱力,再也握不住沉重的射日弓,只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甩掉头上的汗。
苏历背着箭筒,站在她身旁淡淡说道:“你从前修炼的内功心法不算劣等,但以温养经脉为主,强身健体足够,但威力不足,后劲乏力,无法支撑你连续使用射日弓。”
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与电视剧不同,穿书后的这个世界里,宋时绥还没有遇到过完美无缺的内功心法。
那些顶级的内功心法往往拥有相当大的弊端,冰魄神功的修炼者将会被功法抑制情感,多巴胺分泌会大量减少,很难感受到快乐喜悦等情绪了,修炼时如果出了岔子,便会被冻成一尊美丽的冰雕。
曲笙寻修炼的锻体功法性属火,虽然可以练就金刚不坏之体,但修炼时难免会阴虚火旺,若出了岔子便是玩火自焚,将会高烧不退而死。
商枝和闻人听雪修炼的也是顶级内功心法,她们两人的功法性属阴寒,闻人听雪寒气淤积,商枝阴气聚体,两人已经很久不来癸水了。
羽流萤修炼诡术,没有修炼内功心法,自然不在讨论之列,只有宋时绥修炼的内功心法以养身为主,虽然没有太大的弊端,但也没有太多的长处。
而苏历的神照心经修炼起来也是十足危险的,若是出了岔子,内力便会如箭矢般刺穿经脉,小岔子还好,若是出了不可挽回的大岔子,修炼者便会经脉尽断而死。
追求力量是一件危险的事,过程也同样充满危险,宋时绥忽然意识到她以前追求力量的方式过于温和了,她总是用商人的思维来思考在修炼之路上遇到的问题,商人必然是要保本的,每一个商人都会力求在不亏本的同时将利益最大化。
然而在修炼一途上,每一个顶级强者都是赌徒思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赢了利润翻倍,输了就血本无归。
怪不得有人说九品天人都是疯子。
也许从今日开始她也要陷入这疯狂之中了。
宋时绥握住射日弓,将箭搭在弦上,锁定了远处的箭靶。
又是一箭射出。
正中靶心。
*
那口梵音金棺被夜烛明藏在曲笙寻床下。
至于这口金棺里到底有什么,制造出这口金棺的夜烛明也不知道。
面对曲笙寻的不停追问,夜烛明十分无奈,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孽徒好不讲理,有人找你定做了一个匣子,难道买家往匣子里装东西还要告诉你吗,与其为难为师,不如用你那生了锈难道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你可让我省点心吧!”
曲笙寻很愤怒地说道:“都知道我脑子生了锈,你还要我想!你分明就是在故意为难我!”
夜烛明:“……”
“你这孽徒,脑子不好使,你难道还为此自傲吗?”
“我脑子再不好使,那也是名震天下的能工巧匠,多少新奇的玩意儿都是我弄出来的,你这老家伙行吗?大浪淘沙迟早先把你淘出去!”
她双手叉腰,拔高声音:“我问你这梵音金棺是什么材质做的你也不告诉我,有必要这样都瞒着我吗,我好歹是你的徒儿,你又把这棺材藏到我床底下,我天天隔着一层床板躺在棺材上面睡觉,我还没有一点知情权了是吗?”
夜烛明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当为师是百事通吗,什么都知道?”
曲笙寻:“那这棺材是你做的你还能不知道?”
夜烛明说道:“我做的我就能知道?”
曲笙寻很生气:“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呢!”
夜烛明抚着胡子冷笑:“这大浪淘沙已经把我这个老家伙淘出去了,你这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留在岸上慢慢思索吧,名震天下的能工巧匠想出了那么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想不出这梵音金棺的材料么?”
曲笙寻哑火了。
闻人听雪和商枝面面相觑。
闻人听雪是人人称赞了三好徒弟,商枝从小到大一直被老疯子压着打,除了嘴皮子上占点便宜之外,一般情况下毫无还手之力,还真没见过眼前这么“尊师重道”的大场面。
曲笙寻这次吵架没有吵过夜烛明,神色悻悻的和闻人听雪一起回到手工坊,对闻人听雪和商枝说道:“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他知道,但他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闻人听雪说道:“我听说月扶疏的青霜剑和艳鬼的浮光剑都是最坚固的材料,你说这金棺有没有可能……?”
话还没说完,曲笙寻就摇头:“青霜剑用的是紫电青霜木,长于极寒之地,摸起来是冰凉冰凉的,这金棺摸起来常温,肯定不是啦。”
“那浮光剑的材料呢?”
“浮光剑的材料是离火凰木,那材料我也摸过一小块,摸上去触手升温,而且无论是紫电青霜还是离火凰木都坚不可摧,只会在雷击后才变得脆弱,得掐准这个时机才能锻造出兵器来,错过这次机会,就没法锻造了。”
闻人听雪坐在椅子上,拄着下巴说道:“除了这两种,还有什么坚不可摧的材料呢?”
曲笙寻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于是便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这一拍,立刻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瞬间醍醐灌顶。
“还真有一个!”
闻人听雪:“是什么?”
曲笙寻看着自己的手掌,恍然大悟:“是庚金!”
她突然从凳子上跳起来,像念咒似的一通嘀哩咕噜:“没错没错,庚金也可以,与人骨融合可以变得坚不可摧,除了人骨,应该也有别的材料可以与庚金融合,只是我不知道。”
“现有的庚金大部分都在玄机阁,所以月扶疏让我师尊做出了这口梵音金棺,夜烛明不告诉我,是因为庚金的缘故,因为庚金不稳定,即使短暂地融入在什么材料里,过段时间也会析出来。”
“而且庚金还有一个特性,当庚金遇到相容度更好的材料,就会从原来的材料上析出,流入到更好的那个材料里。”
她脸上露出梦呓般的表情,有点呆滞地看着闻人听雪和趴在她腿上的瓜皮小野猪,喃喃道:“我的天,和庚金相容度最好的材料……”
曲笙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第308章 梵音16
曲笙寻像游魂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一会摸自己的后脑壳,一会又捏捏自己的手指,再一会又开始捶自己的肩膀和锁骨。
闻人听雪坐在铺着绿色圣诞树毛毡的椅子上,商枝穿着红丝绒金丝如意纹小马褂, 脖子戴着如意长命金梭, 坐在曲笙寻特意给她做的小圆木凳上, 和闻人听雪一样,眼眸里盛满了困惑,脑袋跟着曲笙寻一起转来转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么久,曲笙寻才停下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眉毛都会跳舞了, 过了一会,她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五官也皱成一团, 脸上写满了纠结。
曲笙寻的面部表情和内心戏实在是太丰富, 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表情的, 有着夸张的、超强的、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情绪感染能力,看得闻人听雪也背后一凉, 眉头一皱,总觉得身上毛毛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小圆矮凳上的商枝, 和那双圆溜溜的猪眼对上,于是一把将商枝从凳子上薅起来抱在腿上,手指触摸着小野猪脑壳上的小绒毛, 这才觉得几分安心。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曲笙寻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当她平静下来的时候, 仿佛虚脱一般,一屁股坐在手工坊里的六轮转椅上。
转椅灵活地转了一圈,曲笙寻重新找回面部表情管理,她倚在六轮转椅上,一手拄着转椅的扶手,一手摸着下巴,看向闻人听雪和商枝,缓缓开口:“说来也奇怪,我不知道金棺怎么打开的时候,简直抓心挠肺地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现在我知道打开的方法,突然间不那么想知道了。”
她张开怀抱,伸展手臂,面朝天空:“好像突然间,脑袋里出现一道白光,随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只剩下如尘埃般漂浮着的空虚与迷茫。”
闻人听雪这个社恐还是适应不了太过E人的表达方式,她身体后仰,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呃,哈哈哈,有点道理,我练剑太辛苦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也会有点迷茫和空虚的。”
“不过听你这意思,这梵音金棺是一次性用具吗,庚金析出之后就失去作用了吧?”
曲笙寻止住了她过于跳跃的思维,认真思索了两秒才说道:“庚金析出的方式蛮特殊的,析出来后还可以再渗进去,反正那金棺又不是活物,多来几次也没事喽,又不会像人一样坏掉。”
晚上回到卧室里睡觉,曲笙寻总忍不住打开床上的机关。
她床底下有个小型密室,被她放一些金子和一些其他锻造用的贵金属,金棺放在床底下,挡住了密室的入口,曲笙寻搂起裙子放在膝盖上,伸手摸着梵音金棺。
皮肉包裹着骨头,如果没有深可见骨的伤口,金棺里的庚金不会被她吸引出来,要打开这口梵音金棺,她得往身上划开好大一个口子。
曲笙寻按捺住心头的火热,按动床上的机关,床板缓缓合上,她翻身上了床,床头上摆着六个棉花娃娃,曲笙寻趴在枕头上看了一会,还是决定今晚让江雨眠侍寝。
深夜,红玉绣坊。
伯劳鸟是候鸟,这个季节要开始南迁了。
羽流萤附魂在一只麻雀身上,依然兢兢业业地在那颗柳树上站岗。
院子里漆黑一片,除了寒冷的秋风吹动枝条的声音,还有不断响起的箭矢声。
柳树下放着一个箭靶子,箭靶隐没在黑夜之中,离得远根本看不清,今夜的风又大,会使射出去的箭矢发生偏移,但每一支飞来的箭矢都稳稳地射在了箭靶正中心。
一阵风刮进来,把麻雀身上的羽毛吹得乱七八糟的,羽流萤抖了抖翅膀,在秋风里冷得直打哆嗦,她哆哆嗦嗦地飞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低头啄了两下前胸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羽毛,心里十分羡慕。
宋时绥连续射出了十支箭,箭箭正中靶心,她握着射日弓,汗从她的鬓角滴落下来,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她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儿呼吸,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历。
苏历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宋时绥目测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九五左右,和在T台上走秀的欧美男模特很像,轮廓锋利,面无表情,长手长腿,腕线过裆。
射日弓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神弓,被他握在手里就是一把体型寻常的弓箭,但宋时绥握在手里就显得有点夸张了。
她臂展不够,使用射日弓不像苏历那样得心应手,需要很多的时间适应。
宋时绥正扶着射日弓调整呼吸,突然吱嘎一声,红玉绣坊那扇朱漆大门突然开了,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拎着灯笼走进来。
这两人中间绑着一个老头,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整个上半身被一条淡金色的绳索严严实实地捆着,神色疲劳,嘴唇干涸,眯着眼睛打量着绣坊。
苏历按住宋时绥的肩膀,说道:“走吧。”
宋时绥仰头看他:“去哪?”
“去看看金棺里的东西。”
“你们找到解开的办法了?”
苏历看她一眼:“你似乎很不希望梵音金棺被打开。”
宋时绥说道:“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我的想法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