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粮充足,花销不大,每月都有稳定进账,住的宅子被宋父打理得很舒适,这的阳光也好,宋母经常在院子里晒被子,每次宋时绥回来闻到晒被子的香气,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舒服。
她的武学境界很快到了九品巅峰,宋明德叹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有机会冲击天人境。”
天人境——这三个字对现在的宋时绥而言依旧是很遥远的,九品地鬼巅峰,在很多时候都可以保全自己和家人了。
今天她出门采药的时候心情很不错,因为晚上闻人听雪会带着变成小野猪的商枝来她的新住处吃饭,她采了些特别美味的野果放在背篓里,准备回家后和家人朋友们一起享用。
当她哼着歌下山返回时,突然发觉身后有人跟踪。
这会已经是黄昏了,太阳西沉,夕阳的光芒并不是璀璨的金色,而是带着一种不详的血红,大片大片地铺在被车辙压过的土地上。
宋时绥心里一跳。
她已经察觉出那几道气息,武功修为都不弱,但她并没有吭声,而是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片小树林,树长得很密,人一钻进去,很快就看不清身影了。
跟踪宋时绥的人也很快走进了林子。
一共是四个男人,个个都是地鬼巅峰的修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为首的一个男人身材矮胖,长着一圈络腮胡子,往四周看了一圈,低声说道:“人呢?”
其中一个偏瘦的长脸说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宋时绥并没有走远,她在这个树林里走过好几次,采药的时候偶然间一脚踩空,才发现这林子有个斜坡,斜坡上有个不起眼的空洞,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草皮,底下的洞能容纳一个身形中等的女子,掀开草皮往里一钻,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她屏住呼吸藏在那个地洞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知道这些人是为何而来。
那些人见没有她的踪影,为首的矮胖男人立刻说道:“分开找!”
宋时绥能感受到那几道聚在一起的气息分散开了,当他们分开的足够远,她放下背篓,钻出地洞,从腰间抽出一把黑中泛蓝的匕首,朝着距离她最近的人悄声靠近。
神偷之所以被称为神偷,是因为他们的轻功迅捷无比又悄无声息,他们隐匿气息的功夫已经达到极致,即使带着十成的杀意,也让人察觉不到。
这种罕见的本事,除了偷东西,还适合搞暗杀。
宋时绥踩着草叶,贴着草皮往前飞了一阵,如一阵微风般靠近那个走在前面男人,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的手臂已经勒住了那个男人的脖颈,裸绞完成,那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在五秒内失去了意识。
宋时绥没有用匕首,因为血腥味会让其他人产生警惕,她拧断了这个男人的脖子,找了个杂草密集的地方把尸体一扔,尸体被草叶盖住,完美隐身。
解决掉一个,宋时绥又拿起匕首,快速地朝着另一个人靠近。
把三个男人分散解决掉,到了第四个男人,也就是那个矮胖男人时,宋时绥遇到了一点麻烦。
前三次偷袭暗杀迅疾如雷,看似轻松,其实耗掉了她一半的内力,暗杀最重要的是快,一击不成,后面就难了。
那个矮胖男人又恰好了修炼了锻体的武功,身上的肥肉看似松软,实则坚硬如铁,宋时绥勒住他脖颈,尽管用了全部力气也没拧断他那硬邦邦的脖子,反倒被他用一阵蛮力甩飞,震得她手臂发麻。
那男人抽出长剑,邪邪一笑:“小丫头倒有几分本事。”
宋时绥踹了口气,说道:“是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那男人轻蔑一笑,盯着宋时绥的眼珠看了好几眼,“果然是对漂亮招子。”
宋时绥心里一惊。
招子,是眼睛的意思。
来不及思量,铮的一声,那男人挥剑相向,宋时绥打起精神,拿着匕首与他迎战。
宋时绥在力量上并不占优势,大多数武者,除了一部分女剑修和玄机阁那帮女体修之外,面对男性武者的时候,力量往往处于劣势。
数十个回合下来,宋时绥呼吸渐渐乱了调,这矮胖男人不仅是个体修,剑法也十分厉害狠辣,宋时绥内力消耗太大,矮胖男人体力也消耗不少,额头上汗如流水,出剑的速度也慢了许多,神色逐渐凝重,显然宋时绥的武功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宋时绥的消耗显然比他大,出招和应敌的速度也迟缓不少,又是几十个回合后,当矮胖男人当胸一剑刺来时,她已经来不及闪避。
“时绥!”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耳边风声掠过,宋时绥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只听噗嗤一声闷响,来人松绿色的衣衫上漫开一片血色。
生死之际,脑中只有战斗,来不及产生别的情绪,强烈的战斗意识控制躯体,宋时绥立刻飞身而起,就在这眨眼一瞬,全部内力灌注于匕首之上,朝着矮胖男人的脖颈来了破釜沉舟的一击。
血流如泉,溅了一树血红。
那男人来没来得及拔出剑,脖颈已经被宋时绥削掉大半,脑袋耷拉到肩膀处,只剩一层皮连着。
宋时绥看向推开她的人,何顺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胸口已经被剑穿透了,看那位置,即使宋时绥不是医生,也知道他活不成了。
她怔怔地看着,过了几秒才跑到何顺颂身边将她扶住,何顺颂朝她笑了笑,眼中千言万语,口中却不发一言,就那么痴痴地看着宋时绥的脸。
宋时绥声音颤抖,抬手捂着他流血的胸口,温热的血从她指缝间流淌下来,犹如何顺颂正在流逝的生机。
“小何……”宋时绥声音颤抖惊慌,眼泪落了满脸,“小何,你不要死啊,你不是还要为父母报仇吗。”
何顺颂笑着说道:“时绥,不要哭,能为你死,我很欣喜。”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便不动了,明亮的眼珠突然失了光彩,如一艘寂寞黯淡的小船,静静停泊在眼眶里。
宋时绥失声痛哭。
她浑浑噩噩的,脑子嗡嗡作响,背着何顺颂的尸体下山,他的头安静地垂在她肩膀上,身上的温度还没消失,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坐在苹果树下头挨着头靠在一块的时候。
何顺颂的丧事办的简单。
三危山的诡术师帮衬着,给何顺颂找了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其他在丹丘谷战死的诡术师们也葬在那,大伙在一块,谁也不孤单。
宋时绥在何顺颂坟前烧纸钱的时候正好下了小雨,闻人听雪抱着小野猪,安静地给宋时绥打伞。
处理好一切,宋时绥又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她沉默的时间日益增多,经常露出恍惚的神色。
当身体完全痊愈时,宋时绥又去了一趟三危山。
何顺颂住的房子不大,一个单身的青年屋里的东西也不多,东西简单到极致。
一套白瓷茶具,一对蝴蝶风筝,一个画着杏花的扇子,两顶遮阳的宽檐草帽和一双新靴子,都被宋时绥收在箱子里了。
她打开衣柜,空荡荡的衣柜里放着好几套衣裳,都是些寻常的布衣,看上去灰扑扑的,叠得很整齐。其中有几件颜色格外好看的衣裳被单独叠放在一旁,都是见她时经常穿的。
宋时绥这才发现何顺颂见她的时候才穿那些好看的衣裳,他的这种心思,更叫她此刻心痛欲裂,肝肠寸断。
倚着衣柜独自沉默了一会,她慢慢整理那些衣裳,理到最后一件,发现一条绣着白杏花的杏色帕子被压在衣服下面,叠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
是她经常用来给他擦汗的手帕。
宋时绥又想起他离开风雪山庄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也不知怎么走过那些磕磕绊绊的路,唯一带在身上的,恐怕只有这条随手塞给他的帕子了。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裂开了。
在何顺颂死去的第十天,宋明德沉默很久后,在一个深夜里写了一封信。
白鸽带着这封信飞向无垠的天空,一直飞到了玉京王朝的皇都白玉京。
没过多久,玉摇光派来的人就到了。
玄武巨船再次起航,开启了海上的航行之路,当他们离开大海,再次站在玉京王朝这片土地上失望,宋母忽然重病不起。
也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惊吓和颠簸实在太多了,终于击垮了这个病了很多年的妇人。
但宋母依旧很高兴,拉着宋时绥和宋明德的手说道:“这些日子虽然担惊受怕,却和你们走了不少地方,你们两个以前总忙着那么多事,都没时间陪我,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一针一线绣着那些东西,总盼着你们快点回来,回来看看我。”
“这些日子虽然颠簸不安稳,但一家人在一块儿,我的夫君女儿孙儿都在我身边,我没什么遗憾的了,要说唯一有点不甘心的,就是这世界之大,没能到处去看看,也没能陪着你们出去走走。”
“你们俩呀,就是功利心太强,家里的钱也够花了,你们总觉得不够,总追求这些,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神色温柔,语调缓慢,一席话让宋时绥和宋明德潸然泪下。
三日后,宋母离世。
宋明德把宋时绥送到白玉京后,抱着宋母的骨灰悄悄离开了。
当宋时绥抱着孩子踏入金碧辉煌的玉京皇宫时,她被无数人簇拥着,但她却觉得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朱红色的宫门打开,穿着玄色帝王服饰,头戴帝王冠冕的玉摇光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文武百官跪在地上,黑色官帽连成一片,像排列有序的泥点子,玉摇光站在最高的地方,隔着又高又远一道道台阶,微笑着看向她。
冠冕垂下的金流苏挡住了玉摇光的眼睛,犹如一片冷冷的永远不会断开的雨幕,让他的面容愈发的模糊不清。
宋时绥踩着台阶,一阶一阶走到他身边。
这路程并不长,也不算短,每走过一个台阶,就会想起这些年和父亲走过的那些万水千山。
那时她还保持着对生活的热忱,想要等玉摇光称帝后,父亲和她可以得到些许功名,这样才不枉费这些年的奔波劳碌。
现代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到头来只有那点微薄的薪水,为了车子房子累死累活。来到古代也不能纵情恣意,为了功名利禄高官厚爵奔波无休。
人这一世,求田问舍就要耗费大半的人生。
有人能挣脱樊笼逍遥自在,有些人注定被困于世俗,成为一个向现实低头的失败者。
如果世界是一本书,没走出去的人是故事,走出故事的人才会成为传奇。
她有自己的故事,但没有自己的传奇。
封后那一日,宋时绥收到了父亲的信。
白鸽在窗沿悠闲踱步,信纸上只有一句诗。
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
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
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百草连云栈。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第六卷 朝暮与共 行至天光
第283章 山崩1
一个季节的来临, 往往悄无声息。
当扶桑神木的花朵开始凋谢时,羽落清才意识到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已经来了。
亭台楼榭在迷离的烟雨中变得氤氲模糊,羽落清坐在窗边, 看着窗外的濛濛细雨。
芜菁端上一杯热茶, “公主在看什么呢?”
“看雨, 芜菁,你不觉得金月深秋的雨很凄美吗?”
芜菁说道:“是很凄美,就是太冷了。”
看见羽落清面色泛白,嘴唇透着一层淡淡的乌紫之色,她又心疼不已地说道:“公主快别看雨了, 这秋雨冰冷刺骨, 您的嘴唇都冻紫了,快喝杯姜茶驱寒,暖暖身子。”
一杯姜茶, 怎么能驱散冰魄神功的彻骨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