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看了他,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衣裙,猛地涨红了一张脸,犹豫了一会后,她低垂着脑袋,从龙归云的衣服里伸出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臂,拿走了龙归云手上的衣裙。
她手臂上的抽痕还没有消退,红一道紫一道的,看着十分可怜。
龙归云收回目光,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又犹豫了一会才弱弱地说道:“我叫流萤,轻罗小扇扑流萤的那个流萤,你是北宸宫的侍卫么?”
龙归云一愣,也没说自己是或不是。
一片静默中,窗外的雨正好停了。
羽流萤慌慌忙忙地站起身,笨拙地跑到门口,临走时又转过身看了龙归云一眼,涨红着一张脸说道:“多谢侍卫大哥。”
花窗门在龙归云眼前关上,小宫女的影子又被烛光映在了门扉上。
她脱下了龙归云的衣裳,穿上了宫女的衣裙,又慢慢地挽着发髻,整理好仪容后,这小宫女才蹑手蹑脚地走了。
过了许久,龙归云从蒲团上站起身,推开了花窗门走到小卧房里。
他脱下的那件黑色外裳被叠好放在桌上,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传来,像小猫的爪子挠得人心痒痒的。
羽流萤走进梅坞的梅林里,一只长毛三花猫趴在树上叫了一声,羽流萤停住脚步,站在梅树下慢悠悠地整理鞋袜。
她是诡术师,也曾附魂在猫科动物身上,自然能听懂猫语,可以说每一个诡术师都是精通兽语的专家。
彩狸趴在树上说道:“没发现长生殿诡术师的踪迹,这诡术师是不是还没到北阙皇宫?”
羽流萤装作整理鞋袜的样子,低声说道:“不太可能,长生殿的动作比我们快,我们已经在北阙皇宫里,长生殿的人肯定也在。”
诡术师因为天生体弱无法修炼武功,非常容易被暗杀,他们的灵魂虽然强大,脆弱的躯壳却不堪一击,所以诡术师们向来谨慎,常常躲在暗处,极少有诡术师现身明处。
彩狸又说道:“盘先生说了一件事。”
羽流萤轻声说道:“什么?”
“神武殿的后殿里有一条黑色的蟒蛇。”
羽流萤一愣,“北阙皇帝喜欢养蟒蛇当宠物么?”
彩狸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蟒蛇有什么好的,我不喜欢蛇,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没有。”
羽流萤轻轻笑了一下,“皇后的离魂症怎么样了?”
“就那样,皇后总是半夜梦魇,附魂在那些被宰杀的动物身上,每日吓得六神无主,不敢睡觉,碧海潮生的神医给她开了安神汤,让她白天睡觉,晚上醒着。”
白天日头足,阳气盛,自然不容易离魂,诡术师离魂也大多选在太阳没出来的时候。
“碧海潮生的神医是月扶疏的人么?”羽流萤问道。
彩狸甩了甩身后的尾巴,把声音压得很低,“是月扶疏的大弟子,名叫江之声。”
羽流萤的目光微微一闪,江之声是江雨眠的大师兄,也算是半个熟人,关键时刻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彩狸眼她手臂上的伤,说道:“那嬷嬷就抽了你几下,你自己非弄出这么多伤痕出来,咱们现在只是勾引男人,又不是修行诡术,不用下这样的狠手。”
“那么多痛苦都熬过来了,这点痛算什么。”羽流萤淡淡一笑,放下了衣袖遮住了手臂上的伤。
彩狸叹了一声,“龙归云不是好相与的,小心玩火自焚。”
羽流萤温温柔柔地说道:“就算焚起来了,烧得也是他,绝对不是我。”
彩狸的舔了舔爪子,“那他现在烧起来了么?”
羽流萤轻轻摇头,“还没有,得再添一把火。”
翌日,她又和红馥去梅坞洒扫。
羽流萤刚擦完台阶,红馥就拿着扫帚去梅林的树荫底下乘凉去了,羽流萤从梅树后搬出那个树墩,坐在上面绣起了花。
昨日一场暴雨后,今日的天色仍然有些阴沉。
羽流萤刚绣好一片花瓣,天上就下起了濛濛细雨,三花猫趴在洗梅阁的檐角上,身后的尾巴又竖了起来。
羽流萤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从篮子拎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裹,放轻脚步去了洗梅阁的第二层阁楼。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藏书室走到那间小卧房,站在了那两扇花窗门前。
坐在蒲团上打坐的龙归云眉心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暗绿色的眼睛里是黑色竖针般的瞳孔,看上去格外妖异。
吱嘎一声,花窗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宫女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头上梳着双丫髻,丁香色的发带垂在脸颊两侧轻轻晃动,她紧张地抿着嘴唇,神情怯怯地看着龙归云。
雨不大,小宫女鬓边的发丝被细雨打湿,贴在瓷白的侧脸上。
龙归云看了看她,低声说道:“今日又来躲雨么?”
小宫女摇摇头,十分拘谨地走到他身边,把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裹放在龙归云面前的桌案上。
那是一团用竹青色手帕包裹起来的东西,小宫女站在他面前,黑漆漆的眸子看了看他,脸色一点点涨红起来,踌躇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声音弱弱地说道:“昨天的事情,还请侍卫大哥不要说出去。”
龙归云看了眼放在放桌上的小包裹,又看看了小宫女涨红的脸,微微挑了挑长眉后,伸手将系着的帕子解开。
帕子的四角摊在桌上,里面竟然是一小堆碎银,上面放着两个品相中下等的青玉手镯,一个细细的缠丝锦竹金指环,两只珍珠耳坠。
这是小宫女给他的封口费?
龙归云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第142章 北阙之行5
竹青色的帕子摊在桌上, 里面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龙归云从未见过如此寒酸的“贿赂”。
一时间,龙归云心中不禁觉得极为荒诞和好笑,坐在蒲团上的他抬起眸子, 看向站在方桌旁的小宫女, 问道:“就这些?”
他这一问, 立刻让小宫女不知所措起来,长长的睫毛抖来抖去,放在身前的双手也紧紧抓在一起,漆黑的眼眸瞬间起了一层水雾,低垂着纤细雪白的颈子, 很小声地说道:“我只有这些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双手绞在一起,一滴眼泪从她眼眶里落了下来,砸在朱漆地板上, “你要是说出去, 我今后就没脸做人了, 所有人都会看不起我,年纪大了被放出宫去, 别人知道了我被你……”
小宫女发出一串低低的啜泣声,哽咽着说道:“他们知道我失了清白, 也不会娶我的,如果被管事的嬷嬷知道了,别人就会说我秽乱宫闱, 会打死我的。”
小宫女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不一会儿,那张瓷白的小脸上就满是泪水了。
她哭得眼眶红红的, 连鼻尖也红红的,一双眼睛浸满了泪水,泪汪汪地看着他。
龙归云只是觉得好笑,随便调笑了她一句,不曾想竟然惹哭了这胆小的宫女,此刻看见她哭得这样厉害,也被小宫女一颗颗往下滴落的眼泪弄得愣住了。
见到许久不说话。
那小宫女抽抽噎噎地说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
说完,这小宫女就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跑到窗子前,猛地推开了窗子,风从窗子灌进来,吹起小宫女丁香色的裙角,小宫女纤细的双臂撑在窗沿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眼看着就要从洗梅阁的窗子跳下去。
龙归云一惊,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已经上前,他的手臂如铁箍一般,单手箍住小宫女的细腰,将想要寻死的小宫女从窗子上捞了下来。
除了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之外,这是龙归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女子。
他从未想过,女子的腰竟然这样软,这样细,只用一只手臂就可轻轻松松的揽住,与男子坚硬壮实的骨骼不同,女子的骨骼纤细脆弱,就好像没骨头似的,力道稍稍大一点,都担心把她弄坏。
小宫女懵懵地倚在他怀里,满是泪痕的瓷白小脸贴着他的胸膛,眼神中的惊恐褪去后,她吸了吸鼻子,表情更委屈了,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一边在他怀里挣扎着,伸出没什么力道的小手推着他的胸膛,一边抽抽搭搭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推了两下,龙归云纹丝不动。
羽流萤心里暗骂了一声,握紧拳头砸了他两下。
她的拳头像面团一样,没有任何攻击力,反倒被龙归云硬邦邦的胸膛震得手疼。
箍住她腰间的手臂松了松,龙归云低着头看她,说道:“昨日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小宫女在他怀里仰起头,肩膀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生怕这小宫女又哭出来,龙归云又说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他的声音低沉雄浑,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十分令人信服。
小宫女低垂着头,垂在的脸颊两侧的丁香色发带轻轻一荡,好似垂耳兔轻轻摇晃的耳朵。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声音还带着软软的哭腔,对龙归云说道:“那你发誓。”
偌大的北阙,还从未有人敢让龙归云发誓。
可此刻,龙归云竟然也生不起气来,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的小宫女,他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发誓,昨日之事你知我知,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见他发了誓,小宫女才总算放下心来,伸出两只小鸟爪子般的纤细小手推了他胸膛一下,低声说道:“你弄疼我了,快把手松开,我不寻死就是了。”
她那点力道,怎能撼动以身躯强横闻名于世的北阙龙族。
龙归云心中又觉得有些好笑,见这小宫女也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便松开了箍住她腰身的手臂。
小宫女走到墙角整理仪容,过了一会后才转身看向龙归云,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那小宫女突然瞪大眼睛,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你你你……你的眼睛……”
龙族的瞳孔异于常人,这在北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可是此时,龙归云却不想让这个小宫女知道他的身份,沉吟片刻后说道:“北阙地大物博,并非皇族的瞳孔才异于常人。”
羽流萤眼神犹疑:“可我听说北宸宫只有太子殿下才有一双绿色的竖瞳。”
龙归云说道:“北漠蛇城人,也多有竖瞳。”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水光点点的眸子在他衣着上看了两眼,说道:“说的也是,太子殿下的衣物怎会如你这般简朴,你这衣服是寻常的棉布料子,袖口都磨破了。”
既然打坐静修,华美衣物便是累赘,旧衣虽不如新衣崭新华丽,穿久之后却柔软贴身,龙归云来洗梅阁打坐时,只有那么两三件旧衣来回换着穿。
北阙皇室喜奢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小宫女见他旧衣磨损,明显松了口气,也彻底打消了疑虑,看了他一眼后,又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低声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做,先离开了。”
说罢,她立刻推开花窗门走了出去,关门时,这小宫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头,彻底把花窗门关得严严实实。
直到轻轻的脚步声在洗梅阁消失消失,站在窗边的龙归云低头看向窗外。
梅坞的一片绿意中,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宫女慌慌忙忙地从洗梅阁跑了出去,跑到半路又转过身,拎起忘在一旁的水桶。
拎着个水桶,她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走进梅林里,直到这一抹柔柔的丁香色消失,龙归云才收回目光,又坐回蒲团上。
他闭上了眼,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后,他又睁开眼睛,目光落在那方竹青色的手帕上。
花窗门又被人推开了,徐杉倚着门,一手拿着本风月图鉴,另一只手托着盘糕点走了进来。
他把糕点放在桌上,一眼就看到了那竹青色的手帕。
一小堆碎银,两个品相中下等的青玉手镯,一个细细的缠丝锦竹金指环,两只珍珠耳坠,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啧,可怜的小宫女,这么点家当全用来贿赂你这个太子了。”
他是天人境的强者,洗梅阁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徐杉扒拉了一下那一小堆碎银,大笑起来:“你这太子殿下也太黑心,怎么好意思欺负人家小姑娘?”
龙归云说道:“本王只说了句这些东西不值钱,她就要寻死觅活,本王若不收,她恐怕又要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