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流萤衣衫凌乱,发髻也在拉扯中松散了,右脸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还有一抹淡淡的血迹,模样十分狼狈。
商枝在怀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帕子。
闻人听雪看了看羽流萤脸上的巴掌印,也面色恼怒:“下手也太重了,过一会儿就得肿起来。”
羽流萤笑了笑,“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
这倒霉的姑娘,手腕还有一道青紫淤痕,显然是被那醉汉大力之下捏出来的。
闻人听雪心思一动,握住这姑娘的手腕查看上面的淤青。
这姑娘全身上下柔弱无骨,不仅一丝内力都没有,还是先天不足导致的病弱之体。
确实是个不会任何武功的普通姑娘。
“手上的淤青,估计要过两三天才能消散。”闻人听雪放下她的手腕,小声说道。
羽流萤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对商枝和闻人听雪行了一礼,“今天多亏了两位帮忙。”
商枝赶紧说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加小心,最好找个靠谱的男子嫁了,知道你有了夫君,这些男人也不会骚扰你了。”
这话说出口,多多少少有些悲哀。
可是在这个时代,不会武功的女子保全自己是件很困难的事,嫁人确实是条出路。
羽流萤笑了笑,“倒也想嫁人,只是没有心仪的男子。”
她的唇角旁还有一丝血迹,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惶之色,仍然是温和有礼落落大方的。
商枝指了指对面的豆腐坊:“那个豆腐坊是我开的,你要是有事想帮忙,就喊我一声。”
羽流萤又是莞尔一笑。
来了一出英雄救美,商枝和闻人听雪又回到了豆腐坊。
闻人听雪悄声说道:“她不会武功。“
商枝摸了摸脑袋:“哎呀,我的感觉难道出错了?”
很快就有人来买豆腐,两人就把这事放在脑后了。
第二天,两人早起在门口摆摊卖豆腐。
隔壁的包子摊早就摆好了,大蒸笼正往外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伙计就是一身药香走到了包子摊,“老样子,两个肉包子两个素包子。”
刘哥手脚麻利地把包子包好,随口问了句:“小张郎中昨晚没睡好?”
被称作小张郎中的年轻人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别提了,福记镖局的张老六被毒蛇咬了,被人送到我们医馆折腾了一晚上。”
刘哥来了精神,一旁卖豆腐的商枝和闻人听雪也竖起了耳朵。
“哎哟,这可了不得,人救回来了吗?”
小张郎中又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那蛇钻进张老六的嘴巴里,咬了他的舌头,毒素顺着舌头往喉管蔓延,那喉头就肿了起来,喉头一肿起来,人就不能呼吸了,张老六最后窒息而死了。”
“啧啧啧,那死相凄惨的哟,吓得我一整晚没睡,吃完你这包子,我就得补觉去了。”
小张郎中拿着包子走了。
刘哥说道:“罪有应得。”
闻人听雪也点头:“现世报。”
商枝摸了摸下巴:“这现世报也来的太快了吧,昨个还在调戏姑娘,今个就被毒蛇咬死了。”
闻人听雪:“肯定是平时坏事做太多,遭天谴了,世界这么大,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刘大哥也凑过来,“阿雪姑娘说得对,恶人有恶报。”
商枝皱了皱眉头。
对面的裁缝铺门开着,商枝盯着那扇门,后背莫名一凉,头皮也莫名一麻。
第44章 肉灵芝11
碧海潮生的夜晚一向让江雨眠觉得分外漫长。
她实在是不喜欢黑暗, 可当黑暗来临的时候,却又见不了太刺眼的光。
她的一部分容貌和生活习性已经在地宫那段时日里被永久改变了,或许对于在黑暗中长久生活过的生物而言,光明并不是一种救赎, 反而会时时刻刻灼烧着它们的灵魂, 是一种让它们感到痛苦的东西。
江雨眠躺在床里面, 月扶疏躺在她身侧。
广寒医仙摘了白玉发冠,脱下了绣满云纹月桂的广袖长袍,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侧躺在白玉枕上。
他的脸是朝着江雨眠这一边的,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江雨眠侧过身背对着他, 放在软枕上的指尖亮起一点微光, 逗弄着指尖的一只冰魄流萤。
银熏球一直挂在江雨眠身上,每到夜晚就有一只格外活泼的冰魄流萤从银熏球里飞出来,在碧海潮生四处乱飞。
这只冰魄流萤白天的时候格外安静, 只有在日落时才格外反常, 从来不会好好待在银薰球里, 江雨眠也找不出原因。
“这只流萤似乎格外活泼?”耳畔传来月扶疏的声音,昏暗的夜色中, 他的音色如山涧里的潺潺流水,比这世间最动听的乐器弹奏出的曲子都要悦耳动听。
月扶疏的声音, 在很多人耳中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但是在更多人的耳中,他的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
江雨眠动了动指尖,盯着这黑暗中唯一一点光亮, 声音轻轻的:“活泼一点挺好的。”
月扶疏知道江雨眠不喜欢黑暗,夜里睡觉需要一些光亮,却又不能点蜡烛, 因为烛光太刺眼,会扰得她无法安眠。
有月光的时候她睡得最好,没有月光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她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夜没有月色,也没有璀璨的星光,她迟迟不肯入睡。
“不喜欢夜明珠吗?”月扶疏问道。
江雨眠背对着他,声音轻飘飘的:“不喜欢。”
他本想用夜明珠做一面穹顶的,可惜夜明珠到底难与月光相比,江雨眠喜爱自然之物,觉得世间珍宝太过匠气,远远比不上清风明月。
月扶疏对衣食住行的吹毛求疵,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江雨眠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奇珍异宝易得,收之于室便可尽情占有把玩。
但自然四时之景,天地奇绝之色,又岂能是世间凡人可以收入囊中的。
“自从那对夫妻离开后,你便郁郁寡欢,可是惦念着那个商姓男子?”
江雨眠思索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月扶疏说的那个商姓男子是女扮男装的商枝。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就连月扶疏这样的人物也错把商枝认成了男子。
想来也是,一些漂亮姑娘在越剧中的小生扮相比真正的男人还要俊美风流,更何况商枝得天独厚,伪声比男人还要雄浑低沉。
她往脖子上贴个假喉结,就算是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来了,也认不出她是男是女。
江雨眠忍不住笑了一声。
什么天下第一,不过如此。
她这声轻笑传到了月扶疏耳朵里,立刻多了一层别样的意味,像极了少女思慕英俊少年时,不自觉发出的羞涩轻笑。
江雨眠翘起的唇角还没来得及放下去,一只微凉的手掌突然捏住了她的下颌骨,五指如铁箍一般,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把江雨眠的脸掰了过来。
江雨眠睁大眼睛,停留在她指尖上的冰魄流萤受惊似的飞了起来。
银白色的光点在两人之间飞来飞去,光线明明灭灭。
少女的脸颊是温热的,脸还没有月扶疏的手掌大,一双剔透的紫色眼眸宛如紫水晶。
冰魄流萤的光芒倒映在她的双瞳里,紫色瞳仁里亮起了不断飘飞的银色光点。
月扶疏掐着她的下颌,食指的指腹刚刚触及到她的唇角,江雨眠一惊之下不禁呼出一口气,唇齿间的温热气息就那样吹拂在月扶疏微凉的指腹上。
月扶疏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江雨眠没有挣扎,她抬起手,扣住了月扶疏掐住她下颌的手背,冷冷说道:“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俯身看着身下的少女,又用那一贯温和冷淡的声音说道:“让我瞧瞧,思慕男子的眠儿是什么模样。”
他好像在逗弄一只幼猫似的,把只会挥爪子的幼猫牢牢按在掌下,用一种极具压迫力的视角冷冷地俯视着她。
江雨眠一看他这德行,就知道月扶疏那古怪的独占欲又发作了。
一只亲手养大的猫猫狗狗,对他冷淡也就罢了,又怎么能摇着尾巴与别人亲近呢。
江雨眠神色鄙夷,极其轻蔑地笑了一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思慕男子就该像我这样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吧。”
月扶疏捏着她的下颌细细瞧了一会,突然微微一笑:“原来你一直不肯吃东西,是因为这个。”
江雨眠抬眼看着头顶上飞来飞去的冰魄流萤,月扶疏的手更加用力了,几乎要把江雨眠的下颌骨捏碎。
“看流萤做什么?”
江雨眠吃痛,心里也恼怒了,“你非要管这么多吗,我看什么都要管,我想什么也要管,我想得不止这个,还在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你管天管地,还要管别人做春梦吗?”
古人含蓄,对床笫之事避之不及。
江雨眠原以为月扶疏能闭嘴,再不济转移话题,不成想月扶疏竟然冷冷笑了一声,居然真有些动怒了。
“原来你不仅思慕男子,还在想巫山云雨之事,竟是动了春心了。”
江雨眠整个人都非常无语,非常不耐烦,“我只是你养的一株药草,早晚要被你扔进丹炉中炼药,我动不动春心,做不做春梦,跟你这个广寒医仙有什么关系?”
月扶疏微微一愣,手上的力道也缓缓松开。
正当江雨眠以为他的手要放开时,那只扣着她下颌的手却又突然收紧了。
月扶疏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到了江雨眠的耳朵,在她耳边慢慢说道:“既然知道你是毒太岁,动了情,只会害人害己。”
江雨眠随口敷衍:“朝夕露水之情,一夜春宵之事,动情做什么?”
她这话一出口,又让月扶疏沉默好一会。
他语气有些恼怒:“原来,眠儿在想这种事,就没有一点礼仪廉耻么?”
江雨眠的语气更加敷衍了:“你教了我医术毒经,教了我冰魄神功,教了我琴棋书画,但你没教我礼仪廉耻,也没教我男欢女爱。”
她看着月扶疏墨黑的眼睛,嗤笑着说道:“所以礼仪廉耻和男欢女爱又有什么关系,你这样道貌岸然的虚伪之人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只是你养的一株药草,你倒也不用费心教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