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一个性喜奢靡的人,喜爱穿辉煌艳烈之色。
学剑那些年和闻人听雪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也学了几分闻人听雪的朴素和节俭,衣食住行不再奢靡无度,服饰的颜色也变得素净淡雅起来。
月扶疏派了大弟子江之声和二弟子金焕来迎接他。
江之声白衣,金焕也白衣,还有一旁的羽落清也是白衣。
羽重雪心里轻嗤一声,月扶疏的弟子别的没学到,只学会穿白衣了。
羽重雪旧伤未遇,神色疲懒,身后的一行人跟在他身后下了船。
羽落清自然也来了,一身轻盈白裙,外面罩着一层梨花暗纹纱衣,头上的簪子也换成了白玉雕成的梨花,岸边的海风吹起她的衣摆,像朵花似的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当真是漂亮极了。
羽重雪刚下船,她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太子哥哥,你终于来了,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羽重雪说道:“尚可。”
他对羽落清并不热络,羽重雪对谁都恹恹的,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随风飘过来的灰尘,只有比他强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羽落清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公主,她和眼前这个一出生就手握滔天权柄的少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既然没有血缘关系,那可以有别的关系。
得到上位者的爱,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捷径。
羽落清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声音轻柔:“太子哥哥,这些日子我真得好想你。”
羽落清是羽重雪的皇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挽手臂也并无不妥,羽重雪对她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女孩家的声音像温柔的风,耳边的梨花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梨花,烟都也开满了梨花啊。
羽重雪心口蓦地一痛,那一剑伤了他的心脉,时隔半年仍未痊愈,胸口仍会时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隐痛。
碧海潮生风景秀丽,羽重雪却是半点没有注意到这份世外桃源般的美景,他这一路一直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想着捉到闻人听雪后该怎么杀了她。
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的犯人需要脱衣服再行刑,确实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可好歹有过一段同修轻易,多少要顾及些情面。
五马分尸?
似乎有些血腥,也不太好。
炮烙之刑?
羽重雪不喜欢烤肉的焦糊味,人肉也不行。
直接十大酷刑都轮番在她身上用一遍,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然后再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废了她一身武功绝学,再用铁链刺穿她四肢关入铁笼,让她一生都拿不起细雪剑。
他最终会让她低下她高傲的头颅,让她只能卑微地匍匐在他脚边,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第20章 碧海潮生20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衣衫褴褛的老人走在干涸的黄土坡上,疯疯癫癫地吹着笛子,哭哭笑笑,边吹边唱。
逃荒的人形成了一列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风卷起漫漫黄土,隐约传来的几声孩童啼哭都是有气无力的。
商枝走在逃荒的队伍里,听着那疯疯癫癫的老人又哭又笑地吟诗,她饿得双目发昏,身子是沉重的,卖出的脚步却轻飘飘的。
两把剔骨刀被她揣在怀里,多亏了这两把剔骨刀,她才没有沦为别人的食物,这一路上,她已经杀了两个饥不择食的人了。
那个衣衫褴褛的老疯子步伐歪斜地走在她身后,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在极度饥饿下连话都不想说,呼吸都觉得费力气,这老头却还有力气鬼哭狼嚎地吟诗。
日头正中午,逃荒的队伍停下了。
商枝找了个土坡倚着,衣袖下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剔骨刀,随时警惕着。
前面又有两户逃荒的人家架起了铁锅,各自交换了孩子,两三岁的孩子饿得连哭得力气都没了,瘦骨伶仃呆呆地被按在地上,男人手中的剔骨刀磨得锃亮,铁锅底下堆着木柴正在往外冒着青烟。
剔骨刀被人高高挥起,继而重重落下。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钝响后,热腾腾的血喷出来很远,溅湿了商枝的草鞋。
铁锅里的水沸腾了,浓重的血腥味随着风往远处飘散,肉香飘了出来。
商枝闭上眼,不忍再看,肚子却传来了咕噜噜的叫声。
她饿了。
那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正在黄土坡上打着滚,溅起的沙尘像一阵黄色的小旋风,他疯疯癫癫地滚到商枝脚边,听到商枝咽口水的声音,老疯子突然停止打滚,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看着她。
“丫头,饿了吧。”
他咧嘴笑着,笑容十分诡异可怖,两片青黑发紫的嘴唇几乎裂到耳根去了,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齿。
“丫头,吃粽子不?”
商枝问道:“哪有粽子?”
老疯子大笑起来:“地下!”
梦里的商枝点了点头,现实里的商枝梦醒了。
这时候三更天,小窗子隐约透了点亮光。
她怕吵醒闻人听雪,身子不敢乱动,只好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发呆。
一旁的被子轻轻动了一下,床榻的另一侧传来了闻人听雪带着困倦的声音。
“商枝,你又做噩梦了?”
商枝的嗓子有点哑,“不是噩梦,是梦到了以前的事,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了你?”
“没有,羽重雪要登岛了,我也睡不踏实,你还好吧,刚才我听你呼吸乱的很。”
商枝抬手按了按眉间的血玉环,有些疲惫,“梦到了一些逃荒时的事,那时候吃口像样的东西比登天还难。”
闻人听雪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商枝的肩膀,“说给我听听吧,多一个人帮你分担点总是好的。”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点燃了床边的蜡烛,又拿了灯罩把烛台罩住。蜡烛的光芒顿时柔和了,就像在房间里点了一盏温柔的小夜灯。
闻人听雪看着灯笼,低声说道:“我在烟都学剑那会,每个晚上都要点灯睡觉,蜡烛一旦熄灭就会迅速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商枝问道:“为什么?”
闻人太听雪说道:“羽朝的暗卫都是从小培养的,有些童子功要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练,我刚到三岁的时候,他们让我学缩骨功。”
“他们把我全身骨头的关节一节一节地掰开,然后把我扣在一个很小的小瓮里。”
闻人听雪比划了一下,“那个瓮有多小呢,它的直径比婴儿用的脸盆还要小一圈,如果不想憋死,全身的关节都要拉开脱臼,再把它们错进去,这样才能在瓮中腾出一点喘息的地方。”
缩骨功这门功夫,听上去很神奇,其实就是习惯性脱臼。
要将关节反复强拉强拽,将骨头错位放置,每次脱臼后的红肿很久才会褪去,直到脱臼时不再红肿,这门功夫才算是小有所成。
商枝这些年在下地干活,见过不少会缩骨功的祖传手艺人。
有的盗洞只有头部大小,只有练过缩骨功的成年人可以顺利钻进去。
闻人听雪说道:“我一直练到九岁,童年的大半时光都在黑漆漆的瓮中度过,不知不觉养成了点灯的习惯。”她朝着商枝笑了笑,“你呢,这些年也吃过不少苦吧?”
商枝满不在乎地说道:“人总是要吃苦的,干一行受一行的苦,慢慢熬,熬着熬着,这日子也就一天一天地熬过去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梦中的饥饿仍旧如影随形,胃部翻滚着,升起一种强烈的想要进食的渴望。
商枝整理了一下额间的玉环抹额下了床,床的屏风后面摆了一张小茶案,她从茶案的抽屉里掏出一包海棠果干和葡萄干,就着昨天煮好的甜茶和剩了半盘的山楂锅盔凑了一桌零嘴。
商枝咬了一口山楂锅盔,“说真的,阿雪,我好想吃辣条。”
闻人听雪咽了咽口水:“说真的,我也很想吃麻辣小龙虾还有蒜蓉小龙虾。”
古代当然也有精致的菜肴,然而现代人的味蕾经过各种科技与狠活的磨练,可不是能轻易满足的。
商枝舔舔嘴唇:“我还想吃巧克力蛋糕和芒果慕斯,再来两个酸奶夹子。”
闻人听雪也舔了舔嘴唇:“还有珍珠奶茶和幽兰拿铁,还有芝士热狗棒和火鸡面,再配个无菌的生鸡蛋和两大片芝士,要是能吃到这些,我都不敢想象我会多么的开朗活泼。”
两人眼冒绿光,可惜吃不到这些美食,只能配着凉茶干嚼山楂锅盔。
越吃越幽怨,越吃越想家。
商枝喝了口凉茶,“你说咱们俩是胎穿,那另一个时空的我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闻人听雪往嘴里塞了半个山楂锅盔,把它想象成披着芝士外衣的火鸡面大嚼特嚼。
听商枝这么问,她也想了一下,有点怅然地说道:“也许书中的世界只是南柯一梦吧,或许我们回去那天一切一如既往,时间还停留在那个时间,什么都没有变。”
山楂锅盔有点掉渣,商枝用手捡起那些残渣放进嘴里吃了,一点也不浪费。
*
这些天,羽落清过的很不好。
羽落清有个秘密,她是一个重生的人。
她还有一个秘密,她并不是真正的羽朝公主,只是一个奶娘的女儿。
真正的公主被奶娘调包,正在绣坊里绣花,再过三年真公主就会回到皇宫。
上一世,她离开皇宫后嫁给了一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虽然待她不错,也不曾纳妾,但是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她一个人在后宅过得很是凄凉,总是怀念皇宫的生活,不到三十就郁郁而终。
这一世,她得到上天的眷顾重活一世,一定不会像前世那样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
她依旧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依旧要骄傲而美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