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大娘哪里听得进这个,她娘家兄弟现在身体也不好,要个能干人才能养老,生出傻子那年,他那个媳妇就跟人跑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如今舅舅家可以说是穷困潦倒,他家不仅是需要一个能生孩子的媳妇,也是需要一个能养家的劳动力,更是需要一个能够养老送终的工具人。
......
两人正在说话,隔壁王盛家也来了客人。
一脸愁苦的男人坐在堂屋里头,由于常年辛勤劳作,这人看着比沈大娘要苍老许多。
但其实,他只比沈大娘年长三岁。
低着头抽完了一根土烟,他才缓缓开口:“我也是厚着脸皮来了好多次了,但凡能给满崽买到个媳妇,我都不想来麻烦你,但你知道的,这几年国家管的严,我去找了那人,他说现在买个媳妇至少要这个数。”
比了个“一”的数字。
这就是一万的意思,沈大娘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一万了,她现在连五千块都拿不出来,但凡有这个钱,她也想给侄子买个媳妇的。
早些年,山里找不到媳妇的汉子就去外头拐媳妇,刚开始女人也会闹,生完娃娃以后都消停了。
可如今女人也学精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骗人进山里的。
沈旺财继续叹气:“满崽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找不到媳妇的,我也是没办法了,翻过年来他都二十六了,但凡有一点想头,我也不想凤儿嫁到那种地方啊。”
沈大娘捏了捏拳头,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
怪就怪学堂里面的老师,教什么不好教那种东西。
沈家住在那种地方,以前也总找不到媳妇,近亲结婚娶表妹表姐的也不是这一代两代的事了,可只有这一代出了问题啊。
但沈大娘不觉得是什么近亲结婚的锅,一定是那个女人的问题。
其实沈旺财这一代,跟他媳妇关系就更近了,再往上一代是换亲的,也就是傻子的爷爷奶奶,跟外公外婆,是亲生的兄弟姐妹。
一个娶了对方的妹妹,另一家也要给出妹妹来。
这在娶不到媳妇的地方很常见,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一代出了事?
沈旺财就叹气:“其实我也想过,要么收养个孩子吧,等养个十几年就可以给满崽养老了,可我现在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能活几年,我死了不要紧,满崽怎么办呢,他这样的没有人照料着,活不过一年半载的。”
外头的那些疯子傻子到处都是,一年得换好几茬,有些是吃坏东西死掉的,有些是直接被车撞死了,有些是一夜之间消失。
现在沈旺财需要的不仅仅是个能传宗接代的媳妇,更是一个能照料到他小儿子的人。
沈大娘安慰她兄弟说:“你放心,我会好好跟她说说,实在不行一棍子敲晕了给你送家里头去,就这么点事让你跑了这么多趟......”
沈旺财又掏出土烟出来。
剧烈的咳嗽声......
医生说了,他这情况是肺癌,也活不了多久了。
活着那么苦,要不是因为满崽,沈旺财觉得死了也没什么。
医院说还有多久来着,六个月,三个月?
今天他来这里,就是跟沈大娘带这个话来的。
年前,沈大娘把家里头卖粮食的一千多块钱给了他,有了这钱他才有钱去省城瞧病,但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那一刻,沈旺财就不想瞧了,这钱还是留给儿子,家里再种一季粮食,等他死之前把米缸填的满满的,满崽自己会做点吃的,吃完这一缸米,死活他都管不到了。
沈旺财抽完了最后一根烟,起身出了屋子。
刚走出门,就跟张玉娇碰到正着。
张玉娇心情好的很,今天还冲着舅舅笑了笑,快速的瞧了一眼闺女,见闺女还在,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一看到舅舅就会联想到他是不是来家里领闺女的,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
之前沈大娘就是想把她闺女送去给这个舅舅养,她知道是要她闺女给那个傻子养老,但凭什么啊,凭什么要她闺女养老,她当时就不满的叫了起来,对女儿们的看护更加严格起来,不管是哪个孩子,她都舍不得送出去的。
年前舅舅又来了一趟,沈大娘的话头就变了,突然提起来要把王凤嫁过去的话,可把张玉娇吓了一跳。
那个傻子不发疯的时候看着也正常,还会自己做饭,但真发起疯来,跟头野牛一样,还好沈家住在山包上头独门独户,他自己清醒了会找回来。
张玉娇回到屋里,看到大女儿正嘻嘻笑着,低头哄着摇篮里面的小女儿玩,两个孩子都好。
“凤去哪里了?”沈大娘撸了撸袖子:“喊她回来吃饭吧。”
去年冬天母女两个闹了一场,王凤就搬出去住了。
想到前不久才走的舅舅,张玉娇头皮一紧,忙问:“你喊她回来做什么?”
她婆婆不是这么好性儿的人。
沈大娘今天没发脾气,翻倒是异常冷静,竟是撸着袖子要割肉了。
稀奇,以前舅舅来,都会打些秋风再走,今天竟然什么都没带就这样走了,她婆婆要做饭,竟然不留舅舅吃顿饭再走?
张玉娇心里头觉得奇怪,但嘴上却没把怀疑说出口:“我哪里知道她去哪里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是我能管得住的,是不是舅舅又跟您提嫁给他家儿子的事情,我跟你说近亲结婚是不对的,他家就是血缘离的太近了才出问题,舅舅跟以前那个舅妈,那是很亲很亲的表兄妹了,生一个傻子还不够,还要代代生傻子吗?”
沈大娘手里拿着刀,本想去割肉的,听到这话就恶狠狠的把刀往木垛子上一甩。
那个垛子是砍柴用的,上面无数个刀痕,剁肉也用那个,张玉娇看多了古装片,每次看见那个就能脑补出砍头的场景,顿时被吓的一个激灵。
她婆婆不会要杀人吧。
“你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把王盛叫回来.......”
晚上,王凤自然没回来,刚才舅舅来家了,来了没多久就走了。
以王凤的经验,事情越大,舅舅待的时间就越短,下午她在村里碰到了她妈,居然喊她回去吃饭,王凤没搭理她。
还有两天,只要熬过这两天,就能去大乔姐的店里了,王凤只要想到这个,就松了一口气。
但这个时候舅舅来这里,是来做什么呢?
还是提要她去给傻子表哥当媳妇的事?
王凤很怕,她小时候见过傻子发疯的,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暴起,伸出手来就掐住了她的脖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疯,没人制得住他,有时候他自己会跑,但跑不了多久又会跑回来。
明明是个傻子,为什么还能找回来。
每每想到这个,王凤都觉得自己是坏人。
下午王凤去了趟县城,在大乔说的那个摄影店门口看了好久,那就是她以后要工作的地方吗?
真好!
现成现在好大了,她妈就算是知道她跑了,也未必能找的回来,以后她就在大乔姐的店里好好干,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楼小乔坐在堂屋里头烤着火算着账,看着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从隔壁王盛家走了出来,她知道这八成就是王凤的舅舅。
又是来这里找沈大娘的吗?
楼小乔低下头,继续算账。
撇开王四顺给她的那三万块钱,这一个月她竟然赚了三千多。
她问过楼大乔了,这笔钱够买个国产的女士摩托。
那就买个国产的摩托吧,现在她出门都要带好多东西,有些实在是运不动,蹬单车也太慢了,每次来来回回取东西她都觉得好慢好慢,等有了摩托车,去省城也方便一些,要做生意也不能只在县城。
楼小乔用了个小本本记账,一笔一笔都写在上头。
楼大乔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的喝着:“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以前喜欢记笔记,现在就喜欢记账,怎么了赚多少了大老板?”
楼小乔心里头欢喜:“一台摩托车的钱,你说了要带我去看摩托的啊。”
楼大乔答应过她,等那边一开业就带她过去。
两姐妹又说了一会儿话,到吃完晚饭,正打开了电视准备看会儿电视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喧哗声。
有人声音高亢兴奋,好像是说去瞧热闹。
亭亭也从外头冲进来了,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妈妈,不好了。”
刚才小帅带着妹妹在外头玩,两兄妹不玩到擦黑妈妈出去找人,是不肯回来的。
楼小乔下意识的以为儿子出事了,“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小帅也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见到楼小乔就说:“不好了不好了,隔壁王凤姐姐她吃了老鼠药。”
“什么?”
楼小乔姐妹两个赶紧往外面跑,只见到隔壁王盛家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还在外围往里头挤,等楼小乔挤进去的时候,只看见王凤痛苦的捂住腹部,在地上打滚。
张玉娇吓坏了,抱着王凤的上半身,王盛在给妹妹灌肥皂水。
刚开始还能灌进去一些,但后来王凤反应太激烈了,嘴巴紧闭着张不开,根本灌不进什么。
围观的村民们有惋惜的,有麻木的,有人兴致勃勃的点评:
“还是这样一下子死不了的好看,还能多看一会儿,上吊的那种一抬出来就断气了,我跟你讲上次有个吃药的也是,在地上滚了半天才死呢,要我说怎么死都好,就是别吃药,太痛啦......”
“我要寻思就一头扎进水里头,死的也痛快。”
楼小乔气的不轻,她是知道这些人嘴碎,但没想到嘴巴这么碎,明明别人都这么痛苦了,他们却看的很兴奋,有些人脸上都毫不遮掩,看人痛苦挣扎的样子,让他们觉得很新鲜。
扫了一圈人群,默默的把这些人的脸记在了心里。
张玉娇也看到了楼小乔,眼泪一下子就飚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回来的时候她都吃下去了。”
沈大娘就站在旁边,一脸的怒色,叉着腰骂人:“生一只鸡还能杀来吃了,生你有什么用,以前我们这一代人谁敢不听父母的话,就你金贵是吧,就你金贵,还敢吃老鼠药,怎么不早些去死呢你。”
她气的身体打哆嗦,甚至还伸出脚去踢了王凤一脚。
王凤已经疼的不知人事了,在地上不住的翻滚,这会儿已经感受不到其他部分带来的疼痛。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骇人,别说这辈子了,上辈子楼小乔也没看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周围至少有一半的人,是当做一场热闹观赏,她心底里涌上一阵悲凉,对这个漠然的社会的悲哀,为已经逝去的原主感到的难过,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要怎么样才能救王凤?
楼小乔见王盛还在往妹妹嘴里灌肥皂水催吐,二话不问就让楼大乔把摩托车推来,这会儿王盛才回过神来,吼叫着让沈大娘别啰嗦了,他一贯两头讨好,既不忤逆母亲,也顺着妻子,对妹妹这样的处境不说漠然,但他也确实没做什么。
很快,楼大乔骑了摩托车过来。
“让让,让开些。”
村里人虽然爱瞧这个热闹,但没人真的会阻拦人送人去医院,只要花的不是他们的钱,谁管那么多呢,楼大乔让王盛把人抱上了车,王盛在后面扶着妹妹,楼小乔则是回去骑上自行车,往县城的医院而去。
才一到医院,就看见守在急诊室外面的楼大乔。
王凤被推到里头洗胃去了,王盛一头大汗,抿着嘴脸色难看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怎么样了?”
“医生说先去洗胃,洗完再输液。”来的时候仓促,连医药费都是楼大乔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