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墓里的腥膻气味更加浓郁,石门喷出的热气烤得皮肤“滋滋”冒油,绝对不是人类的脚步声夹杂着“嘎嘎”的嘶吼,已经逼近石门。那两团跳跃的火焰,在黑影中光亮刺目,似乎藏着一双油绿的瞳孔。
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额头冒着黄豆大小的汗珠,瞬间烤成蒸汽,心脏紧紧缩成一团,使劲咽着吐沫,反倒是干燥的喉咙如同刀割:“我究竟放出来了什么?”
但是,我宁可选择和徐勇健被“那个东西”弄死,也绝不低头!
徐勇健,很骄傲。难道,我,没有么?
而且,我的骄傲,比他更强大,绝不会被摧毁。
“自从开始寻找《阴符经》,我始终有个想不通的问题。藏身桃花源的幻族、老宅地下石墓的魇族,为什么都有墨子的传说和传人呢?如果我没猜错……”我指了指石墓顶端,“我们现在处于长江底部,那个巨型青铜圆盘里面吧?”
“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快想办法关闭石门,阻止那个东西出来。”徐勇健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早就爬不动了,张嘴喘着粗气,涎水顺着下巴黏连长长的丝儿……
“你从哪里学会的蛊术?”
这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就算死,咱也做个明白鬼,是不?
“我跟哪(ne,二声)……”
“轰!”石门震荡,石墓剧烈晃动,巨力竟然将构成整间石墓的青石条震出闪电状的裂缝,“噼里啪啦”蔓延,大大小小的碎石“簌簌”掉落。
“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重重砸在徐勇健后脑。“噗”的一声闷响,鲜血从他的头发里渗出,顺着太阳穴缓缓淌到两腮。被石块砸中的伤口冒出一股热气,迸出些许黄白相间的浆糊状粘液。
徐勇健的嘴唇哆哆嗦嗦颤动,发出“呃呃”几声没有意义的音节,瞳孔上翻,泛成死鱼肚的惨白。他的手指,在地面颤巍巍划了弯弯曲曲“一”的形状,突然弯曲又抻直,手心慢慢翻转朝上,双腿无意识地抽搐着。
我根本没有心思琢磨那半句话和“一”是什么含义,更无暇感慨他就这么死了。解除“蚁蛊”的身体还不是很灵活,费力地躲着满脑袋落石,迅速观察石墓格局,是否能再开启一道石门……
“咚!”石门被生生撞裂,碎石尘埃中,“那个东西”,出来了!
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傻愣愣地呆立,身体不受控制,只是瞪大了眼睛,任由“那个东西”的模样映进瞳孔。
那一刻,我终于领会,古籍典故中,古人对上古妖物的恐惧和震撼!
“月饼,千万不要,救我。”
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第131章 昔人黄鹤(六十六)
“嘎”!
随着“那个东西”的怪叫,炙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就像把脸贴在火炉旁那般炙热刺痛。
石门撞裂蓬起的尘埃,被热风激荡成数条浑浊的气柱,在血雾蒸发浸染的石墓横冲直撞,击打着坚实石壁“噼啪”作响。我仿佛置身猛烈的台风,跌跌撞撞站立不稳,死命板着石盘才不至于摔倒。
徐勇健的尸体骨碌碌乱滚,被一股气柱卷到半空,重重落在“那个东西”的脚下。
我无法确切地描述“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它长着一对手腕粗细,布满青色鳞片,足有一米长的鸟爪。覆盖着赤红色羽毛的双腿细细短短,大腿却异常粗壮,和它大约三米多高的体型极不协调。
完全超出常识的是,这个下半身为鸟类的怪物,自腰间到脖颈,却是女子赤裸的身体。洁白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高高耸起的胸部颤颤巍巍,如果不是大如篮球太不真实,绝对是任何男人都抵御不了的致命诱惑。
而它(她)的双臂,是一对展开起码五六米直径的红色翅膀。每片椭圆形的窄长羽毛泛着烧红金属似的耀眼光泽,摩擦抖动着生铁碰撞的铿锵声。它(她)本该长着头颅的地方,光秃秃什么都没有,两颗披着长长黑发的脑袋,分别长在两只翅膀的前翅、后翅连接的骨骼交叉处。
气流激荡,吹散了长发,露出两张相貌极美极其相似的女子脸庞。只不过,本该是黑色深眸的眼球,却是四只赤红色几乎迸射出怒火的红瞳。
“呼啦”、“呼啦”……
半人半鸟的怪物扇动双翅,石墓里的狂风忽然停了。原本被碎石尘沙撞击,嘈杂声四起的石墓,瞬间寂静。
只有,我、人鸟(姑且这么叫),沉重的呼吸声。
我的呆呆地注视着这只怪物,脑海中闪回无数《山海经》以及古城图书馆的上古典籍,却找不到任何相似描述的异兽。
“早知道放出来的是这个么怪物,还不如换个策略对付徐勇健,哪怕同归于尽,也比被这玩意儿吃了要好。”我突然很羡慕已经死去的徐勇健,至少他不用经历我现在所承受的恐惧。
人鸟踏前一步,坚硬锋利的鸟爪插进徐勇健尚且温暖的尸体。几个血洞“噗嗤”冒出热气,血浆夹杂着腥臭的气体汩汩喷出,原本瘦削的躯体更加干瘪,几乎成了一具人皮紧勒的骨头架子。
“吱吱”,人鸟的两个美人头隔着翅膀相望,赤红的双眸颜色略略黯淡,似乎在交流什么,爪子扒拉着徐勇健的脖子,压根儿无视我的存在。
“我这么个大活人还不如个死人么?”我颇有些不爽,趁机藏身于墨子石像背后。虽然明知道军刀估计没啥用处,还是紧紧握着权当个心理安慰。
“叮”的一声脆响,徐勇健衣领处掉出一块烟盒大小的金属挂坠。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出挂坠长满青色铜锈,应该是青铜质地,刻着曲里拐弯的花纹,似乎是个“魇”字。
我心说,这么一大坨挂坠吊脖子上,不沉么?也不怕压出颈椎增生!魇族果然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心里虽这么嘀咕,趁着人鸟没把我当回事儿,默默演算着这间墓室暗藏的机关,找到逃出去的生路。
自古以来,但凡石墓密室,格局规模千变万化,各有各的不同。万变不离其宗的,无非是依着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四象八门的内在规律,设计机关暗门。
讲几句题外话——自墓葬兴盛,藏着重要秘密的石墓或密室,设计者皆为当时年代名扬天下的风水大师。秦始皇陵、武则天墓、晚唐贵妃密室、明代神机营密室等等,都是当世大师的杰作。
“有财必有盗,有墓皆有贼。”人类对财富的渴求,千百年来驱使着无数盗墓贼遍地寻墓,做着“掘棺取宝”的美梦,大多连墓室门都没打开,就死于重重机关。
只有极少数手段高明、博学多知的盗墓大家,才能破解各种机关,进入主墓。
其实,这是一个悖论——设计墓室的风水大师个顶个的天纵奇才,建造的古墓、密室怎么会让盗墓贼得逞?
归根结底,这是人性根深蒂固的炫耀心理作祟。千万别信什么“我这就是自娱自乐的兴趣爱好,世人评价无挂心怀”这类鬼话。谁不希望作品得到赞赏认可?在某方面越有造诣,这种“迫切得到认可”的念头就越强烈。
我根据这几年经历出版了几本书,读者评论“羊叔,您写的故事真好看,太真实了”,“羊叔,你写的太假了,一看就是编的”。我虽然看似云淡风轻,诸多评论不当回事,内心绝对是“沾沾自喜”和“暴跳如雷”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下面问题来了。文字、音乐、绘画、发明,都能得到世人褒贬不一的欣赏和批评。那么埋在地底下几百上千年的古墓、密室,到哪儿找知音去?总不能问蜈蚣、刺猬、穿山甲这些掘洞的畜牲:“您看我这墓室设计的怎么样?”
于是,盗墓贼反倒成了风水大师呕心沥血作品唯一的见证者。识不得其中精妙的,也就统统死在了墓室之外,不值一提。进入主墓的,自然能体会领悟风水大师的高明,震撼赞叹。
即便是建墓和盗墓,看似完全敌对的博弈,也有着“高手寂寞,知音难求”的那么一层含义。
中国古人有一条传统理念,“得饶人处且饶人”。大抵意思就是字面含义,不多解释。故此,风水大师都会暗藏一条生路,算是和盗墓贼很微妙的惺惺相惜。
这些年我掌握的格局、机关、八卦、周易方面的知识,推论出正南的石门,为“死门”。结合在桃花源的经历(详情见《文字游戏》第一部 “桃花源”),赌了一把“此墓是墨子镇妖墓”。以人血引发机关,开启石门。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在当时的情形,是击败徐勇健的唯一机会。
也正是因此,我才敢开启死门,趁机再寻找生门!
我赌对了,却没想到,徐勇健八字这么弱,死得太潦草了。更没想到,死门里面,藏着这么一只怪物!
书归正传——
我瞬间计算了十几种可能性,却没有一种能推出“生门”到底在哪里。我这才发现,这座按照八门四象设计的墓室,看似格局周正、术数精密,却像一道题目出错的数学题,无论怎么计算,都没有正确答案。
“难道?”我的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妖物逃出,危害人间。墨子镇妖墓,根本没有出路?这玩笑开大了!”
“噗啦”,布帛撕裂声打断了思路。我从墨子石像背后偷偷探出头,浓郁恶臭的血腥味直冲鼻腔,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徐勇健的尸体,早被人鸟的利爪撕扯得七零八落,内脏黏连着浓稠的血浆,糊得满地都是。他的两截胳膊,生生扯断,白骨茬子淌着糨糊状的骨髓。两条腿更是从裆部生生撕开,耷拉着几根溢着恶臭粘液的肠子。
人鸟左翅尖的鸟爪抓着徐勇健脖子挂的魇族青铜牌,右爪牢牢抓着他的脑袋。两张女人脸愤怒扭曲着“吱吱”尖叫,血红眼睛瞪得滚圆,眼角挣裂流出绿色的血液,共同张开了雪白牙齿的嘴巴。
接下来的画面,我实在不想描述……
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咀嚼撕磨声,两个女人头仰起脖子,喉咙“咕隆”翻动,牙缝还塞着几丝头发。
刺耳的尖叫再次响起,人鸟展开翅膀,“扑棱扑棱”扇动,庞大的身躯沉重却有力的腾空飞起,直至墓室正顶端,镶着那颗带来光亮的夜明珠的位置。
整间墓室刹那黑暗,青石地面倒映着巨大的人鸟怪物的阴影,翅膀扇动的猛风,几乎使我睁不开眼睛。气流如沉重的巨石,压得我的肩膀咯吱作响。我勉力对抗着这股巨力,被蚁蛊最先击中的左膝实在没了力气,重重地跪进盛满流水的石盘。水花溅了我满头满脸,鼻腔被水柱冲进,酸胀的淌出眼泪。
凌厉的呼啸自头顶越来越近,地面的阴影越来越大。我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人鸟锋利尖锐的鸟爪,在脊梁炸起的阵阵刺痛。
“妈的!这次死定了!真是打了一辈子鸟,最后被鸟给叨了……”
第132章 昔人黄鹤(六十七)
脊梁狭长火热的灼烧感,让我真切地感受到鸟爪划开后背,皮肉绽开的疼痛。
我闷哼一声,紧咬着牙斜上挥出军刀,却刺了个空。我本来也没指望这把军刀能创造奇迹,只盼着人鸟躲闪时,寻个空档就地打滚,躲开这致命一击。
记得和月饼去电影院看《侏罗纪世界》,我很不以为然:“就这么几只恐龙,这么一大堆人,枪、炮、车、飞机都有,怎么可能打不过?”
此刻,我才懂得——人类面对强大数倍的未知生物,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坐以待毙。
我闭上眼,扔了军刀,放了句狠话:“小爷这辈子,活得痛快精彩。就算被妖兽吃了,也比别人死得带劲儿。不亏!”
然后,等死。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和两个美人头的人鸟妖兽唠唠嗑,拉拉关系:“姐们儿,我体内有异兽之血,别动嘴,自己人!”
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
我,就,这么,死了?
几秒钟过去了,我等待的“利爪穿背而过,抓到半空,扯成两半,被人鸟吞进肚里”的悲惨场面并没有出现。倒是躲身的墓室中央这尊立在蓄水石盘里的墨子石像,没入水面的那双石脚,“咯吱咯吱”乱响。
石像与石盘是同一块青石雕刻而成,极其结实,就算用铁锤砸,估计也要砸大半天。此刻,石脚与石盘相连的周边,裂开几条筷子粗细的缝隙,石盘里的水“哗哗”倾斜。整座石像如同狂风吹动的竹子,大幅度摆动,几粒碎石挤压受力,迸射弹起。
我仰头躲闪,看到那双鸟爪就悬在头顶,十支尖锐的爪子抠进石像肩膀(注意,是十支),人鸟奋力扇动巨翅,“嘎嘎”叫着,看架势要把墨子石像生生拔断。
我心说,这是几个意思?放着我这么个大活人不搭理,又是吞了徐勇健的尸体,又是拔石像,这人鸟的癖好也太特殊了吧?
我想是这么想,脚底下也不敢怠慢,猫着腰就势翻滚到正东石门前的台阶,躲开了人鸟的攻击范围。
方才在人鸟的双爪底下看不真切,这会儿看得明白,才发现人鸟的那两颗美人头,长发散乱飞舞,极美的脸庞青筋暴起,撑裂的毛细血管渗得脸腮血红。双翅绷得笔直,每扇动一次,几乎耗尽所有力气。鸟爪几乎贯穿了石像双肩,爪间缝隙的鳞片状脚蹼,全都挣裂,碧绿的血液斑斑点点落入石盘,随着盘中清水,流进石缝。
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产生这么强烈的执念,一定要将石像连根拔起?我心生疑惑随即释然,不管是人类还是妖兽,谁的天性不是崇尚自由?被这么个石墓关了几百上千年,积攒的怨气和怒火可想而知。
忽然,我隐约觉得有几件事有某种暗藏关联,当下情形容不得细想,心算着放出人鸟妖兽的正南石门距离。如果“墨子镇妖墓”没有生路,那么关着人鸟的死门那条暗道,虽说不知道通往何处,进去躲避说不定还有什么发现。总好过在这里待着,等人鸟把石像摧毁发泄了怒火,把我当餐点补充体力。
“咔嚓!”
石像至脚踝处被人鸟拔断,远看倒像是个大活人被生生砍掉双足。人鸟受不住力气,随着惯性疾冲飞起,抓着石像重重撞到墓顶。没长脑袋的肩膀磨烂了大片皮肉,翅膀上的两个美人头痛呼不已,眼中却透着喜悦。
我抬头望着只有灾难科幻片里才能见到的画面,甚至产生了“是不是在做梦”的虚幻感。
忽而,人鸟双爪一松,石像携着风声,冲着我的脑门直挺挺砸落。我连扭身躲闪都来不及,手脚并用一通乱爬。
“砰!”
石像正正砸在左侧,就差两三米,我就成了一摊肉酱。
人鸟盘旋在墓室顶端,“嘎嘎”叫着,双翅收起,俯冲而下,轻盈落地。
“也该轮到我了。”我双手撑地分着腿儿大喘气,心里没有任何想法,直勾勾盯着人鸟一步步逼近。
人鸟赤裸的女子上身弹性十足,每踏出一步,肌肤纹理都会漾起颤巍巍的波纹。那对大如篮球的雪白胸部更是高高耸立,闪烁着耀眼的白。
“这人鸟要是缩小几号,倒真是个性感娘们儿。它(她)到底是人是鸟?或者是……”我都觉得想法太荒谬,索性不想,从背包里摸出烟盒,还剩最后一根,过滤嘴倒插盒底的香烟。
我摸出烟在指尖转着圈,不再看人鸟,不再想会发生的事情。
记得刚学会抽烟,月饼每次买烟,都会随便抽出一根,倒插进烟盒:“南瓜,这根烟叫做幸运烟。一定要留到最后抽,会带来好运。”
“这是蛊族的讲究么?有什么具体说法。”
“呃……刨根问题干嘛?反正这么做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