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利、奉先……谢谢你们,多年兄弟!对不起!”我狠狠扔出Zippo,落在丢出的第一个烟头方位,木位。
“蓬”,一团拳头大小的赤红火焰骤然爆亮,火苗无风自动,像条舌头舔舐着阴湿的空气,老宅顿时添了些许暖意。
我的心,很冷;月饼的眼,很冷。
“蓬”,火位的烟头感应到火势,燃烧、炸亮、爆裂,两溜火线如毒蛇窜过草丛,顺着砖缝迅猛地掠向奉先、木利,汇在他们面前的烟头,及其刺目的红光宛如初升太阳,温暖炙热的涤荡着世间的黑暗、阴冷……
“哗”,熊熊烈火几乎瞬间,包裹住,陈木利、李奉先,这两位曾经的兄弟!
两条人形火柱,一动不动,任由烈火炙烤、燃烧,甚至没有惨叫声。
我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他们的绝望和痛苦。
几十万年,人类对烈火的迷恋,难道仅仅是向往温暖和光芒?
或许,还有,对毁灭和罪恶的恐惧。
火,可以诞生文明,也可以毁灭一切!
我,到底,做得,对么?
第118章 昔人黄鹤(五十三)
“结束就是开始,总算解决了。”月饼很轻松地伸着懒腰,脊梁“咯噔咯噔”作响,“站了这么久,身体都僵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愤怒于月饼如此轻描淡写:“月无华!这是咱们俩多年的生死兄弟!就算他……他们有别的目的,可是咱们也没有出事!火是我点的,他们等于死在我手上!我要背着内疚过一辈子。燕子醒了我怎么跟她交代?你……你……”
我“你”了好几遍,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如同吞了口极酸的山西老陈醋,顺着血液淌进心脏,随着呼吸喘进肺部,整个胸口弥漫着酸涩到极致的刺痛感,缓缓地向上蔓延。麻木了脖颈,僵硬了脸庞,终于蕴入眼眶,熏出两行泪水。
“他……他们,可是李奉先和陈木利啊!”我哆嗦着嘴唇,泪水驻留嘴角,苦涩着舌尖,“你一点儿都不难过么?”
“大老爷们儿矫情啥呢?你是悬疑作家还是败家老娘们儿挚爱的言情作家?”月饼扬扬眉毛,双手扭着我的脖子转向两条火柱,“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什么人能被烧这么半天,还一动不动地戳着?哪吒么?”
我的脖子差点被掰断了,眼泪横着甩出,倒也看清了烈火焚身的木利、奉先,不由得“咦”了一声。
团绕两人的火焰愈发猛烈,原本赤红的火焰,不知何时化成了惨绿色,时不时有一两片火苗脱离火焰,升腾于空中,瞬间消逝,留下一道绿色残影。
空旷阴暗的老宅,随处飘忽着绿色光影。尤其是那片密密麻麻眼球,更是裹着莹莹绿光,晃晃悠悠悬挂于半空,似乎随时都会挣脱束缚的细绳,马蜂群般向我们飞来……
可是,这些诡异的场景,远远不如奉先、木利两人让我惊奇。
透过绿火,依稀能看到他们俩,连衣服都没有燃烧,依旧微闭双眼,全须全羽地站在火里。
只是,脸上那抹戾气,似乎随着绿火,焚烧殆尽,脸色越来越祥和,眉头渐渐舒展。
更离奇的是,我似乎听到了某种“嘶嘶”的惨叫声。这种声音很难用文字形容——既像是走入稠如牛奶的浓雾,耳边传来似乎有人在耳畔低语的含糊喉咙声;又像是午夜梦回,漆黑的屋子里,微弱却又很清晰的听到,“夜半无人尸语时”。
“他们,怎么了?”我的脑门冒起成片细密汗珠,“为什么没烧死?这是咋回事?”
“你还盼着他们烧死啊?刚才那股矫情劲儿忏悔感去哪儿了?”月饼摇着头深深叹口气,“再仔细看看火焰里面有什么?”
月饼这么一提醒,我才回过神,眯眼细瞅,恍然中冒出个大悟。
火焰内部,还是赤红色。只是木利、奉先俩人的毛孔,不断向外涌着小米粒大小的绿色颗粒。遇火即燃,“噼啵噼啵”的爆裂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绿色水雾,把火焰染成惨绿色。
那种奇怪的声音,正是水雾遇火化成气体所发出。
“他们这是……”我大概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月公公,你是用火蛊逼出他们体内的另一种蛊?”
“南少侠突然智商在线,杂家很意外啊。这是‘思蛊’,下入酒中,遇水即溶。喝了之后,神志昏迷,欲望恶念滋生。看上去好人一个,实际被控制了思想。你在泰山隐居的时候,我去德州溜达散心,酒吧碰上个会弹钢琴打台球的渣男,居然会‘思蛊’,专门迷诱女人,让我顺手收拾了。让他这辈子对女孩稍有邪念,呵呵……身份证还在我包里,看名字就很扯淡,叫什么‘徐勇健’。也不知道他爹妈怎么念的书?连谐音都不懂。永远犯贱么?”月饼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拇指,顶住左手掌心,用力摁出一道白痕,直至中指顶端。指甲缝里迸出一粒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红点,“咻”地飞到月饼鼻尖。
月饼嘟囔了几句完全听不懂的蛊语。话音刚落,红点极快地留下一道细红残影,飞进火团。
“蓬”!火焰更加旺盛,木利、奉先体内涌出的绿色米粒小虫越来越少。烈火的惨绿色逐渐消褪,原本的红色愈发炽烈。
直至,赤红!
宛如少年热血般的红。
月饼手掌一翻,变戏法似得多了两枚核桃大小的黑色圆球,甩进火焰。
几乎就是瞬间,火焰就这么消失了!木利、奉先,两人依然闭着眼,连眉毛都没有燎着,好端端地站着。
月饼这一系列操作,我虽然早就见怪不怪,依然看得目瞪口呆:“月公公,你要是去当消防员,全球都没火灾了吧?”
“我又不是超人,随时能飞到世界各地。”月饼扬起嘴角那抹熟悉的浅笑,“兄弟们,装什么呢?该醒了吧?”
虽说月饼这么说,我依然觉得——就算哪天他突然撕掉衣服,露出外穿的红内裤,一身蓝色紧身衣,单手握拳举起,撂下一句“我去拯救世界”,我也丝毫不会惊诧。
他的人生技能树,除了“谈恋爱”,估计其余的都爆灯了吧?
我甚至忽略了,木利、奉先依旧一动不动。
月饼微微皱眉,疑惑地眯起细长眼睛,提高嗓音:“忙活完好好喝顿酒。”
他们如同两尊逼真的岩刻雕像,依然没有反应。
我的心脏“突”地跳动刺痛,就像一根尖锐针狠狠刺入,跌宕起伏的心情刹那平静,许多忽略的问题,接踵冒出——
一、木利、奉先为什么会中蛊?
二、是谁给他们下的蛊?
三、为什么月饼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立刻判断出他们中的是哪种蛊?(月饼和我闲聊时提起过,蛊术分九门二十七支,蛊术千变万化,大有不同。只有同门同支,才能判蛊解蛊。)
四、为什么来武汉前,月饼偏巧遇到个使用“思蛊”的渣男徐勇健?
难道?是真正的下蛊人,为了让月饼有先入为主的念头?
我越想越心惊,眼前浮现出两条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仿佛就
站在门口,逆光背立……
他们缓缓转身,正是我们更熟悉更陌生的两张脸——幻、魇、文、蛊四族传说中,带来被支配的恐惧和躲在暗处的屈辱,那两个人。
他们很虚幻,他们又很真实。
这几年,他们从未出现,却又无处不在!
“月饼,如果下蛊的人,明知道你能解蛊。所以……”我逐字逐字地斟酌措辞,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依着月饼的骄傲,万一真如我想的那般——下蛊人利用了月饼认为“此蛊可解”的认知,又在奉先、木利体内暗藏了另一种蛊,与克制思蛊的蛊术相克。
这样一来,被控制的奉先和木利,一旦失败,也绝对会保守住所有秘密。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也就是说,陈木利、李奉先,真得死了?
几乎从未出现的焦躁,浮现于月饼铁青的脸庞:“晓楼,有可能,我大意了。”
我心里一沉,月饼都这么说了,那真得有可能……
我们亲手杀死了最好的朋友!并且,是被控制,根本没有伤害我们的朋友!
“月爷,能看到您这表情,比中彩票都难得啊。”
冷不丁,奉先嬉皮笑脸地声音传来,我下意识地“嗷”了一嗓子:“你俩还活着?”
“可不呗。蛊都解了,不活着赶着投胎啊?”木利挠了挠头,肥嘟嘟的胖脸,几乎把那双小眼睛挤没了。
此时,显得特别可爱。
“月爷、南爷,对不住。我们俩确实被控制了,但是做的事,都还记得。”木利红着粗糙的脸垂着头,“差点就……差点就……”
“没事就好。”月饼几步走过去,拍拍两人肩膀,微微点头,径自走出老宅。
只是,虽然身躯笔直,双腿却微微颤抖。
这个骄傲的家伙,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时候。
“你们俩,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下了蛊?千万别说出去,丢了我和月公公的脸。”虽然还有许多谜团困扰于心,可是此刻,我很开心!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奉先砸吧着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奉先、木利,你们俩刚才把刘、墨两人的尸体,放哪儿了?”
月无华,逆光而立,语调冰冷,背影既清晰又模糊,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为什么,一股寒意弥漫全身,汗毛根根立起。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刚才那副诡异的幻觉画面。
只是,少了一个人。
第119章 昔人黄鹤(五十四)
“你们就这么中的蛊?”我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你们俩这才多大岁数?居然相信传销聚会?还赶不上六七十的老大爷有辨别能力!”
“南爷,那可是古城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三五万起步。”奉先使劲咽了口吐沫,嚼着半块压缩饼干,摊着腿儿靠墙而坐,屁股底下就是用来盖刘、墨二人尸体的麻袋,“我是抱着坚决不买东西,但是不吃白不吃的态度单刀赴宴。”
“木利也去了好不好,你坐这玩意儿也不嫌埋汰。”我递给奉先半瓶矿泉水,“慢点吃,当心噎死。”
“南爷,您没什么传染病吧?”奉先握着瓶子端详瓶口,使劲擦了几把,“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我“噗嗤”一乐,恨不得一脚直踹奉先那张胖脸。不过这么调侃几句,原本紧张的气氛倒是轻松起来。
月饼走出老宅,发现刘、墨二人的尸体消失了,我们倒是没有觉得奇怪。
既然已经确定有人在暗中策划,趁着给奉先、木利两人解蛊的间隙,弄走两具尸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我们心大,尸体都没了,还能怎么办?模仿警犬,闻着味儿一路猛追么?谁也没那狗鼻子啊!
至于奉先、木利如何中蛊,实在是太不靠谱——这俩人在古城回民街酒过三巡,邻桌两个中年男子(奉先说那两人相貌很奇怪,看不出年龄,见过几次,硬是留不下印象。月饼简单科普——有种蛊,可以短暂改变人的相貌,并且能使人过目即忘。)和他们搭上话,一来二去聊得投机,声称自己做保健品生意,邀请两人赴宴。
木利本来没这个心思,奉先这种爱占个小便宜的吃货,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欣然赴约。
宴会结束,也就三五天的时间,俩人对于金钱的渴望越来越膨胀,甚至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第七天(月饼补充,思蛊发作,七天为限),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登门拜访,俩人莫名其妙就着了道。
按照中年男子的指示,与刘、墨二人碰头密谋……
不过,有一点确实让我深感意外——陈木利,如假包换的鲁班传人。那本《缺一门》,也实打实是传说中的真本。
“木利,真没看出来。”我倒吸一口凉气,啧啧赞叹,“血统高贵,身世显赫啊!”
木利是老实人,“十个老实人九个心思重”。哪里有奉先那么想得开?解了思蛊,就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闷头抽烟不言语,偶尔瞅瞅我们,眼中满是愧疚。
我故意逗个乐,也是缓缓他的心思。
“南爷,您的好意,我领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这中没中蛊没关系。”木利把烟头狠狠怼在地上,留下一团乌黑的渣屑,“心里没鬼,就不怕鬼上身。”
“你心里面装的,不是鬼,而是责任。”紧缩眉头半天没言语的月饼扬了扬眉毛,“老婆、孩子、生活,有担当的男人,才会考虑这些事情,才会被人利用。你没做错什么,我和南瓜,这几年确实做得不周全,没考虑到你们的生活状态。错的,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