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结果是,太子还是太子,秦王还是秦王,而王珪、杜淹、韦挺三位东宫、天策府的属官被流放岭南。
李善在心里琢磨,原始空的真相是什么样,那是永远都没人知道的了,但这一世,如果还有杨文干事件的话,其中必然有齐王的影子,从封伦、杜淹到荣九思、赵元楷再到齐王,这条线虽然不算明晰,但指向性却很明显。
那原时空中,或许也有齐王李元吉的插手?
为什么齐王的人去传召,杨文干就立即起兵了?
为什么最终太子得到了宽恕,而秦王没能入主东宫?
太子派出去的人转头就向李渊举报太子谋反,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秦王的人,会不会是齐王的人?
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是,太子、秦王两败俱伤,如果没有玄武门事件,李元吉有没有可能取而代之?
李善心有点乱,他既好奇于历史上杨文干事件的真相……这是一个数知且喜欢历史的穿越者不可避免的好奇,同时警惕于这一世可能的杨文干事件。
最让李善烦恼的是,这件事他还不能向秦王李世民提前告知……常何、马周那件事已经有点离奇了,再来一次,这种让李世民、房玄龄等人完全看不穿逻辑,但最终却被证明的事,这让李善如何去解释?
更别说,李善也不知道那些举告太子谋反的人……到底是不是李世民的暗子?
封伦到底与李元吉是什么关系?
李善难道要去告诉李世民,封伦有问题……封伦是秦王一脉中极为重要的人物,深受李世民信重,之所以之前在天策府中不太显眼,主要是因为他早早入朝。
难道要去告诉李世民,因为我派人监视封伦,发现这老家伙与齐王有秘密来往?
监视天策府长史兼中书令与亲王……不管最终的结果是不是对秦王是有利的,李善肯定会被“另眼相看”。
杜淹知不知道那些粮食是来自于坊州的大仓?
或许知道,这有可能就是为什么之前封伦劝说后,杜淹将酒水送给太常寺没有收一文钱的原因。
杨文干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齐王的人?
据说杨文干曾经是太子李建成的侍卫,资历很深,在武德元年就出仕了,但为什么齐王派了人去,杨文干立即起兵了呢?
赵元楷在这其中充当什么角色呢?
为什么齐王非要将宇文颖也塞到司农寺来任少卿呢?
太多的谜团,太多的疑惑充斥着李善的大脑,这让他有些挫败,武德年间最为诡秘的事件一是玄武门,二是杨文干,前者李善已经差不多猜透了,而后者李善实在整理不出什么头绪。
“怀仁来了。”李渊笑着招手。“听说今日上衙了?”
“拜见伯父。”李善行礼拜见,又向太子、秦王行礼,心里嘀咕这两位为什么今日会在这儿碰头,也不知道这两位知不知道他们那个胞弟在屁股后面虎视眈眈。
如果没有玄武门兵变,李渊能顺利的处置掉秦王,有杨文干事件在前,还能做十多年皇帝的李渊会毫无保留的信任太子李建成吗?
如果李建成太子之位动摇,作为仅存的嫡子,李元吉是有机会问鼎大宝的。
“今日其实是顺便去司农寺转了一圈。”李善暂时将那些疑惑抛之脑后,笑着说:“来送好友赴考。”
“李昭德、张文瓘?”李世民笑吟吟道:“父亲,说起来还要怪责怀仁呢。”
李渊有些诧异,“为何如此说?”
太子李建成抢在前面,“当年《春江花月夜》,以至于这两年应试进士科的寥寥无几。”
李世民点头赞同,“李昭德、张文瓘都是赴考明经科。”
麻痹,这个锅还真要我来扛啊……李善心里暗骂,苦笑道:“太子、秦王这是不讲道理啊……”
李渊放声大笑,“怀仁诗才,近日某也有耳闻!”
李善脸色更难看了,“陛下以此讥讽臣子……”
“此时非君臣。”
李建成将这话堵了回去,李渊连连点头,“平阳都能鞭挞,难道做伯父的都不能训责?”
“说起来三姐也不厚道!”李善啧啧道:“居然将马鞭送回去,小侄当日又被抽了……”
“便是从颉利可汗那儿缴获的那条马鞭?”
“嗯。”
“清河县公抽的?”
“不会是崔小娘子抽的吧?”
看李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李渊制止了李建成的调侃,笑着问:“怀仁出任司农卿也有一年多了,如今回京大半个月,也该迁转,可有属意?”
这话说得豪气,让李善随意挑选满朝官职……但实际上挑选的余地很小很小,李善都想问一句,老子想要你屁股下面那个,你给不给?
不过关于这件事,李善早有准备好了,“还是司农卿吧。”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无题
回朝的官职,李善有过深思熟虑,回京之后也通过凌敬与秦王那边有过沟通,最好的选择是以静制动,满朝上下实际上是挑不出一个既合适李善地位品级,同时也能适合李善发挥能力的位置的。
长孙无忌倒是心心念着北衙禁军呢,但李世民与李善都有共同的判断,如今柴绍节制北衙禁军并无差错,李渊不太可能换人,就算换人……很可能也会换成平阳公主接手,和没换一个样。
最关键的神色,李善如果想抢这个位置来节制北衙禁军,那就不得不与东宫碰一碰……一方面如果平阳公主夫妇出局的话,理论上最应该接任的是前任李善,以及现在北衙禁军中最有名望的右监门卫大将军燕郡王罗艺。
不管是为了李善这个中立的身份,还是为了不引起东宫对目前局势的判断……后者主要指的是裴世矩,李世民都不希望与东宫直接发生冲突。
“伯父,其实司农寺挺不错。”李善正色道:“小侄去岁才加冠,历练还少……”
虽然知道李善说的历练指的是公务上,但李渊还是忍不住打断,嘲讽道:“回朝大半个月了,今天还是顺带着去司农寺转一圈,难道就是这么历练的?”
李善干笑了两声,“这不是还要修养吗?”
“这等话就不用在朕面前胡扯了。”李渊眉头挑了挑,“说了任你择之。”
“司农卿。”李善斩钉截铁道:“原州一战,臣率八百锐士远迈雪山峻岭,直抵萧关,虽有运道,将校用命,士卒效死,但不可忽略棉甲之功。”
李世民插嘴道:“的确如此,虽然不比明光铠,亦不及普通铁甲,但能抵弓箭,而且比铁甲轻便的多。”
“关键是能保暖。”李善补充道:“他日征伐草原,不可能择夏、秋出兵,必然是春冬……”
李渊微微颔首,“怀仁所虑深远……所以欲在司农寺推行棉花?”
“不错。”李善兴致勃勃的说:“所谓物以稀为贵,如今棉花不宜在民间推行,而朝臣勋贵,厌棉花臃肿,所以只能以司农寺推行棉花种植,打制棉甲……”
李渊打断道:“少府收购?”
“说来说去怀仁还是盯着少府啊。”李建成大笑道:“不过若非少府拒棉甲,怀仁也未必能下萧关呢。”
“庐江郡王……”李善撇嘴道:“真是好大的架子,连三姐的面子都没用。”
庐江郡王李瑗是东宫的底细,李建成苦笑道:“怀仁索要的价也太高了点……”
“太子殿下,此为有利军国的利器!”
李建成瞄了眼对面的李世民,“玉壶春也有利战事,二弟可是让杜执礼全都送……”
“那是京兆杜氏啊!”李善不依不饶,心里嘀咕,杜淹估计做的是无本买卖,哪能和自己比啊。
虽然李善很久没进司农寺了,但里面也是有人手的,在没有肯定价值之前,就算许诺收购,也没多少人肯种植棉花,司农寺也不敢推广,八成得自己亲自动手推广,而且还得占用自己名下的土地,这都是本钱。
李渊懒得听几个人掰扯,“那怀仁暂时就留在司农寺……等灵州战事之后再行安排。”
实在不行,十六卫大将军抽一个挂上去,不然一个嗣王只出任司农卿,也有点不太像话。
又闲扯了几句后,李渊看向李建成,“太史令傅奕的奏折看过了?”
“已经是第七次上奏了。”李建成面露不渝,“孩儿听说其人早年与寺庙有私仇……”
李世民立即开口道:“傅奕,相州邺县人氏,精天文历数,曾担并州仪曹参军,少时家道中落,皆因田产被列为寺产,不得不托庇于舅家。”
李建成一脸的腻味,这个弟弟还真是准备万全啊!
李渊微微点头,“八十老父,击壤而歌;十五少童,鼓腹为乐。耕能让畔,路不拾遗。孝子承家,忠臣满国……当此之时,共遵李、孔之教,而无胡佛故也。”
李善听得一脸懵逼,好一会儿才听出了点意思,那位太史令傅奕在昨日第七次上奏《请除释教疏》,主张禁断佛教,胡佛邪教,退还天竺;凡是沙门,放归桑梓……这是要灭佛啊。
傅奕的意思是,上古时期没有佛教,天下太平,其乐融融,为什么现在人心乱,世道乱呢,就是因为有佛教啊!
什么叫不讲道理,这就叫不讲道理啊!
不过好像自己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就经历了一次,后来李善也打听过,正是这位太史令傅奕的手笔,那是第三次上奏……当时正好关中兵力吃紧,恰逢山东战事连败,所以李渊才授意查验关中寺庙,那也是李善第一次与时代的触碰。
但想灭佛,难度太大了,虽然现在天下一统,但之前数百年的南北分裂,以及隋灭之后的大规模战事,都导致佛教深入人心,不夸张的说,满朝臣子有百分之七十都是信佛的。
所以昨日傅奕上《请除释教疏》,登时跳出好些人出来,带头发难的是尚书省右仆射萧瑀……这也正常,“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主要指的就是南梁嘛。
不过傅奕不甘示弱,与萧瑀唇枪舌剑,激烈论争,而且也不是没有赞同他的人。
李善瞄了眼李建成,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位太子还真的确不堪为君,傅奕前后七次上疏,痛言佛教蛊惑人心,盘剥民财,消耗国库等弊端,请求沙汰僧尼。
从国家的角度来说,傅奕的建言是正确的,而太子却因为信佛而大加驳斥,李建成的小字毗沙门就是取自佛教。
而李世民极为赞成傅奕,大量僧人占据土地,逃避税赋,又不守戒律,长此以往,必有乱局。
李善琢磨了下,或许李建成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信佛,而是有大量的朝臣信佛……有以此笼络朝臣之意。
但无论如何,这种选择在李渊面前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李善很快就发现,李渊是赞成李世民的……这是一个帝王的选择,无关于夺嫡,无关于争权夺利。
李建成看了眼一直在看热闹的李善,突然道:“记得怀仁也是信佛的?”
李善呃呃呃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这倒是真的,他前世就信佛,初一十五还要吃斋,平时经常在心里默念经文。
不过前世信佛和这个时代是不同的,现代社会里,做个和尚都要考文凭呢,用高小琴的话来说,那是职业而不是信仰。
李渊皱着眉头看着李善,“朕记起来了,东山寺对吧?”
“从出生就开始修闭口禅的乌巢禅师。”李世民不动声色的补充道:“为此杜克明还在怀仁手中吃了亏,东山寺持续至今。”
李善猛烈咳嗽了几声,“秦王殿下,这事儿……”
李建成又说:“对了,那位佛家千里驹玄奘禅师已经自天竺回返,上个月抵长安。”
这才四五年,玄奘这么快就回来了……李善有些意外,不对啊,记得历史上的玄奘在印度待了好些年,甚至在当地都名声远播,很久之后才启程回唐。
李世民扯扯嘴角,“怀仁看来,应裁撤寺庙,沙汰僧尼否?”
李渊看了看两个儿子,也将视线投向了李善。
今天就不应该觐见,李善无语了,这事儿怎么就绕到我头上了?!
说应该禁佛,那等于是在打自己嘴巴,说不应该禁佛,那等于是与李渊、李世民唱反调……最关键的是,不管怎么选择,都有立场。
而李渊正好有试探李善政治立场的企图……这一点李善猜到了,李世民也发现了通过凌敬告知。
所以,李善根本就不可能有立场。